“多谢宣庄主。”凌涵忱拱拱手道,然后笑了笑,“再过三日便是我三弟十五岁的生辰,父亲母亲一向最疼爱他,此番他受了惊吓,家母有意给他好好庆个生以作安抚,父亲也有意趁此驱一驱这堡内眼下的肃杀之气。不知宣庄主可愿多逗留凌家堡几日,赏脸做客容儿的生辰宴?自从他被庄主救回来之后,就一直很崇拜庄主呢。”
宣奕笑道:“不敢当,如此在下便多有叨扰了。”
凌涵忱走后,宣奕拉着月坐回廊下,仔细打量着他神色,关心道:“阿月,刚才我们谈的事情不好,你没有被吓到吧?”月摇头:“我哪有那么娇弱?”
宣奕目光柔和:“如此便好。”其实方才说话期间他也关注过月的神情,见他并未流露过怯惧之色,才没有避开他。
“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昨日月头疼昏倒的事情仍旧让宣奕心有余悸。
月靠在他怀里,模样乖巧得很:“我没事啦,你不用担心。”
轻轻抚摸着月的背,只听怀里的人语气担忧道:“宣奕,凌家堡里竟然混进来这么多奸细,你……”
月没有说完,但他的未尽之意宣奕已然明白。他安抚地吻了吻月的发顶,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莳花山庄和凌家堡不一样,凌家堡堡主近些年身体不太好,凌大公子又听说痴迷武学,无心家业,经常出门历练不在家中,故而可能因此被人找到可乘之机。不过,我回去之后还是会核查一下山庄的,谨慎一点总是无错。”
第47章 【二十八】 生辰(上)
三日时间很快过去,期间,凌家堡一直在整顿堡中各处,同时准备着凌涵容的生辰宴。终究是一方名门,虽然出了此番变故,但事情也依然打理得井井有条。
因为堡中事多,且牵扯到内奸,向来是敏感忌讳的话题,故而宣奕这几日只和月一起待在他们居住的小院里,甚少出门,以免干系。
不过也许是因为那些难堪处已经被宣奕知道得差不多的缘故,凌家堡倒也没有再藏着掖着,所以宣奕虽然足不出户,但也陆陆续续听到了不少。
按照之前死在囚室那人提供的名单所揪出的奸细,一人在被抓之前成功自尽,一人在反抗时被杀,还有两人受了重伤,一人已经断了气,另外一个虽还活着,但也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眼看着不中用了。如今只剩下一人还算有审问的价值,但也是个宁死不开口的硬骨头。能在堂堂凌家堡中偷偷埋下如此多的暗线,且这些暗线一看就是经过极为严格的训练,背后的那个未知势力定然不简单。
然而这样一来,最初那个“背叛”的奸细的行为,就更可疑了。
宣奕负手站在窗边,眉宇间闪过一抹忧色,心里叹了一口气。
江湖近来确实不太平……
不多时,门外有凌家堡的下人来相请,是凌涵容的生辰宴已经准备妥了。宣奕遂收拾心情,唤来月一同走了出去。
……
这次生辰宴,一来凌涵容年纪尚小,二来凌家堡正直多事之秋,故而除了宣奕等人之外,并没有再邀请其他宾客。
宣奕送上礼物,携着月落座。
席下请了杂耍班子在表演。凌涵容小孩儿心性,相比于歌舞丝竹,更喜欢这种热闹的节目。
宣奕见月只是安静地看着,并不像凌涵容那样被吸引,问道:“阿月不喜欢这些杂耍?”月轻轻柔柔道:“还好,聊做解闷,只是时间长了有些嫌吵。”
这段时日相处,宣奕也发现了,月虽年少,但素来喜静不喜闹,若是不带他出门,他在屋子里看书写字自得其乐,甚至静坐也能呆上半天。
而自己,这个时候就在一旁陪着他,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似是看上一辈子也不觉得腻烦……
这般想着,宣奕脸上不由得浮现温柔笑意。
“……着实要感谢宣庄主。”凌夫人一席话已经说完了,宣奕才从遐思中回过神来,便见着凌涵容走近自己,又拜倒下去,口中称谢。
“凌夫人刚才又在感谢你救了三公子。”月挨近宣奕小声道。宣奕自是立即扶起凌涵容,道:“凌夫人太客气了,在下不过是尽应有之义。”
凌夫人拉着回转到身旁的小儿子的手,眉目慈爱地看着他,然后转过头向宣奕道:“宣庄主,因昔年我怀着这孩子的时候不慎受伤,动了胎气,他出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身体孱弱,让我牵肠挂肚。偏生他又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满月时有一算命先生说他这八字不好,易被邪祟侵体。这些年,我不知为他操了多少心,前番的事情真的是让我回想起来犹自后怕。”她叹息,“我也不求这孩子将来有多好的前程,只愿他平平安安过此一生,我便心满意足了。”
宣奕笑着劝慰道:“小孩子幼时体质较弱,生病是常有的事。我看小公子如今面容红润,身体强健,显然十分健康,凌夫人大可放心。至于那算命一说,更是子虚乌有,不瞒夫人,家弟宣朗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痴长小公子四岁,平日里活泼得让我和母亲头疼,只怕邪祟看到他也要绕道走呢。”
席下侍立的下人中,有一个目光一动,极快速地瞥了一眼宣奕,随即敛神垂目,平静如初。
席上众人谈笑,并未有人察觉这细微的异常。
第48章 【二十八】 生辰(下)
……
是夜,一个黑影在暗沉夜色掩护下翻出凌家堡的院墙,一路谨慎来到五里外的小树林。
已经有人等在约定的地点。
“暗三见过独夜大人。”那人向前方负手而立之人拜下身去。
独夜一头披散的花白长发在夜风中轻轻飘扬。他转过身来,表情阴沉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人。对方低垂着头,故而没有看到他眼中流露的杀意。
白日里突然接到凌家堡中传出的教中用以秘密传讯的信号,让他又惊又怒。原以为堡中溯溪安排的暗线已经尽数除去,没想到却出了意外,独夜暗暗咬牙。
出卖这些人的时候,独夜并不担心是否会有人变节,于他而言,首先考虑的自然是自己的利益,若是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他就可以把脏水往溯溪身上泼一大半。这些人作为专门被培养的暗探,并不能接触到教中机密,就算背叛,也不至于泄露十分重要的事情,坏了尊主大计,使得自己受牵连。而他们又是溯溪一手调教的,若是他们泄密,溯溪无论如何也逃不了责任,尊主定会降责。
另外,这些人在被派来之前都已服毒,每月没有缓解的药物,下个月毒发必死无疑,所以无论凌家堡是否动手,这些人最长活不过一个月,因此独夜十分安心。
只要这些人死了,他便可以将此次抓人未成的责任推给溯溪。溯溪纵然不服,但是也只能口头上辩驳,跟自己一样都没有实质的证据,这时候,便要看尊主心意裁夺了。薛念所言不无道理,尊主想要制衡,断不会容溯溪独大,所以自己应该不会受到太过严苛的责罚,甚至于,还能趁此机会削弱溯溪的势力。
所以,这个逃出来的人,断不能容!
独夜垂眸俯视着暗三,目光冰冷无情,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凌家堡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听说,那些暗线都折了?”独夜低沉着声音听不出喜怒。
暗三微微抬起头来,正是白日里侍立在凌涵容的生辰宴席上,听得宣奕言语神色有异的下人,只见他抬手在脸上一揭,竟是揭下一张面皮来,里面露出另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容来。
独夜微微眯了眯眼。
暗三道:“之前暗五暴露失陷,死在凌家堡囚室,临死之前留下所有暗线的信息。”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眼底流露出些许疑惑,在他心中其实到现在依然不相信暗五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们剩下的五人尽皆暴露。属下早前暗中留意过一名身形与属下相仿的后院小厮,做了自己和他的面具,此番趁乱杀了他,将他易容成属下的模样,扮作自杀,属下则易容成他,暗做潜伏。”
独夜轻哼一声:“你倒是有几分聪明。”
暗三垂首没有作声。
“其他人呢?”独夜问道。
暗三不敢隐瞒:“暗一、暗四已死,暗六重伤濒危,暗二虽然……但暗二素性坚忍忠诚,绝不会叛教。”或是死在凌家堡刑讯之下,或是等到下个月毒发之日……暗三目光黯然。
这么长时间以来共事之情,又有当年同在溯溪大人手下受训之谊,暗三自然是为他们难过的。而他自己,原先以为此番虽然逃过了凌家堡的抓捕,但回到教中,恐怕也难逃一死。然而柳暗花明又一村,竟万幸让自己碰巧得到了那个消息,如今倒是有希望能够活命了。甚至,若是有溯溪大人帮着在尊主跟前说说话的话,自己说不定不止无过,还立了一功。
独夜冷声道:“既然别人都死了,你还活着回来做什么?”
感受到头顶上方的杀意,暗三连忙道:“独夜大人息怒,属下有了另一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的消息!”
汹涌的杀意一滞,只听独夜道:“说。”
暗三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道:“是莳花山庄庄主宣奕之弟,宣朗。”
“消息可确实么?”独夜看着他。
暗三道:“属下不敢撒谎。这是属下今早以这名后院小厮的身份在席上侍奉的时候听到宣奕亲口说的。”
莳花山庄庄主的弟弟……
想到今次就是被那个莳花山庄的庄主坏了事,独夜心中在痛恨的同时又升起了一丝报复的痛快。
尊主想要的人、想做的事无人能阻止,宣奕,你如今救了别人的弟弟,他日可救得了自己的弟弟吗?
“还有别的消息吗?”独夜斜睨着暗三,道。
这样冰冷的语气令暗三心头一颤,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喉结微颤,谨慎道:“属下怀疑……暗五的死因另有蹊跷。”
夜色冷寂,凉意森森,暗三额上却冒出了细汗。他小心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微微调整了一下身形。
“暗五是我派人杀的,名单也是我留下的。现在再杀了你,一切就圆满了!”独夜的声音挟裹着凶狠的杀意,凌厉掌风直直袭向暗三天灵盖!
瞳孔急剧一缩!暗三一个后翻,迅疾退避,堪堪躲过独夜的一击,但仍被掌风伤及,吐出一口血来。
“竟然是你!为什么?”暗三失声道,有强烈的震惊和怨愤从心中升腾而起。“我们对尊主忠心耿耿,为什么要杀我们!”
独夜嘴角勾起一个不带感情的弧度,缓缓道:“此番任务失败,势必要有人出来承担罪责。要怪,就怪培养你们的溯溪吧。”
暗三思维急转,他既被派来做内线,又能从此番变故中逃脱,自然是脑子灵活的人,须臾已大概明白了独夜的意思。
“你想陷害溯溪大人!”暗三恨恨地看着独夜,“溯溪大人对尊主的忠心日月可鉴!他还传讯给我们要尽全力配合你,不能争小利而坏尊主大事!你竟然如此卑鄙,想要……”
“住口!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无礼!”独夜眼中精光一闪,一抬手,从林中飞身而出四人,将暗三围住。“解决掉他。”挥手,四人挺起兵刃向暗三攻去。
林中栖息的鸟儿被打斗声惊醒,在惊鸣声中扑腾着翅膀飞出。
当林子再度恢复平静的时候,独夜轻蔑地瞥一眼地上双目怒睁但已无气息的暗三,道:“用蚀骨水化掉。”他负手离开,不再回顾。
第49章 【二十九】 归家(上)
宣奕在生辰宴后便向凌家人告辞,带着月踏上归途。然而凌家堡这次的事情不清不楚,始终存在着疑点,虽然目前理不出头绪,但却被放在了宣奕心里。
二十天后,马车到达莳花山庄。
骏马发出高扬的嘶鸣声,似是也为终于归家而兴奋,在车夫的驱使下,轻跺着蹄子停在山庄大门前。
雕刻着古朴花纹的九级青石台阶上,厚重的青铜大门打开,伴随着仿佛低沉的钟鸣般的声音,仿佛欢迎着归来的主人。
山庄内一批人鱼贯而出,正是接到通报前来迎接庄主的。为首两人,一人年岁尚轻,神采飞扬,眉梢眼角肖似宣奕,正是莳花山庄的二公子,宣朗,另一人约莫三十来岁,举止沉稳,是莳花山庄的管家江栩。
簇拥在马车周围的护卫齐齐下马,列队在旁,车帘挑起,宣奕踏着事先放好的脚凳从车上稳步迈下,没有搭理兴奋地凑上前来的自家弟弟,转而柔声向车内道:“下来吧,阿月,我们到家了。”
宣朗撇撇嘴,偷偷白了宣奕一眼,心道,我也不是来看你的好吧,我是想看看你信上说的那个人!
他好奇地向车内张望,与正搭着宣奕的手下车的月刚好四目相对。
眼前的少年墨发雪肤,明眸丹唇,形容瑰丽不逊牡丹,气韵清雅更胜芙蓉。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精致灵秀!
“好漂亮!”宣朗睁大眼睛不自觉脱口而出。月脸上一红,看向宣奕。
这还得了,竟是对着月发起花痴来了!宣奕一巴掌糊他头上:“你小子皮痒了?”
宣朗捂着脑袋委屈道:“哥你干嘛?”宣奕沉着脸道:“你说干嘛?”说话间月已经下了马车,看着他们兄弟俩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紧张地拉了拉宣奕的手。
他心里自然是忐忑的。虽然与宣奕已经定情,但第一次见心上人的家人,纵然有宣奕一路的安抚,也还是免不了那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