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信人瞳孔一缩,三滴红色印蜡,代表着里面的信息极为重要,应立刻呈送宫主亲启。他不敢耽误,当下小心翼翼解下小匣,交给了管事,管事自然也不敢轻忽,马上向上呈送,最终,一炷香之后,这份信息被朱雀堂主亲自呈送给了遗尘宫的宫主……墨临风。
既然是重要的信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落入别人手中,装信息的圆筒匣也是带了机关的,关上后,只有宫主并少数得宫主信任的人知道打开之法,旁人若是想硬开,便会触动机关,毁掉里面的信息。
墨临风目光幽深地看着圆筒匣上的三枚如血般灼目的印蜡,修长的手指几个摆弄,便拧开了小匣,取出里面的信息。
目光扫过,素来沉静如水的面容终于出现了波动,有欢喜,有愤怒,还有明显的担心与牵挂。
“写月……”他轻声喃喃,眼中神色瞬息万变。
蓦然起身,绣着金线的玄衣锦袍带起一个冷峻威严的幅度。
“安排人手,随本座出宫。”他冷声下命。
第68章 【三十九】请医(上)
明微苑。
月坐在内室的床沿上,从床头小柜中取出一个小木盒,轻轻打开,拿出里面放着的自己跟宣奕的木雕小像,神情忧愁难过。
这原本打算送给宣奕的新婚惊喜,因为婚后第二日的变故而被耽搁了下来。卢清瑟昏迷不醒,吉凶难定,别说宣奕没有心情,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送礼的好时机。
深深地叹息一声,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木雕,月努力忍住眼眶中的酸意。就在刚才,宣奕竟然对他凶了。认识这么久以来,宣奕第一次对他发火。
可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啊。
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宣奕这段时间日日辛劳,因为担忧、焦虑和愤怒,状态一天比一天差,整个人眼见着都瘦了一圈。作为宣奕的枕边人,月自然知道,宣奕白天辛苦,甚至就连夜晚也不能安眠,不止入睡得迟,睡着之后还常常惊悸梦魇,醒来了便再难重新睡着。
看到宣奕这个样子,他真的又担心又难过。可是,月明白,出事的人是卢清瑟,是宣奕敬爱的娘亲,除非找到凶手,寻得解药,否则苍白的口头安慰,哪怕是他,也无法令宣奕放宽心。
但是纵然如此,他也还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宣奕能稍微舒服一点。于是他向山庄中一位年长的嬷嬷学了些按摩的手法,练了几日后觉得尚可,今日便想帮宣奕揉捏一下,解解疲乏。他去书房的时候,宣奕正皱着眉在书桌前看文卷,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旁边博山炉上,丝丝缕缕的白色薄烟在光线下慢慢盘旋着消隐……
知道宣奕有多希望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他没有立刻进去打扰,等到日近正午,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才走了进去,劝宣奕歇一会儿,打算给他揉揉太阳穴,然后一起去吃饭。宣奕却突然暴躁了起来,挥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不耐烦的怒意让他不要打扰自己。月怔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个瞪着眼睛,眸中有红色血丝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委屈,还是心疼。
最后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便匆匆离开了书房。情绪是能感染人的,那个地方的气氛太过压抑,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也会受不了而崩溃。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叹息了,月将木雕放回盒子里,再把盒子安放回原处,然后便独自坐在床边发呆,眸中凝结着化不去的哀愁。
不多时,耳边传来一声满含歉意的“对不起”,随即,自己被从后面拥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宣奕对月发火后立刻就后悔了,看着月受伤的表情,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心烦意乱,动不动就对人发火,这次竟然将气撒到月身上了,真是不可原谅!
紧随着月的脚步追出,却徘徊在房门外不敢进去。宣奕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他怕月会对自己失望。事情已经糟糕至此,如果连月也对他灰心,宣奕不知道自己还怎么能够再坚持下去。
一切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的?
宣奕沮丧地抓了抓鬓发,努力调整好心情,轻轻推开房门进了屋子,看到月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是不容错视的忧愁,宣奕只觉得自己的心里面被扎进了一根长长的利刺,疼得他喘不过气来。说来都是自己无用,保护不了自己在意的人,包括娘,包括阿月。
除了道歉,宣奕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满心愧疚地抱住了月,难过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69章 【三十九】请医(下)
感受到身后人轻轻的颤抖和极度的不安,月先前的委屈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几乎是有些急促地转过身来,紧紧地回抱住宣奕,声音里带着些哽咽,道:“宣奕,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看到你这样,我好难过,好心疼。我们是夫妻,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
“阿月……”宣奕收紧胳膊,眼中情绪复杂。月并没有怪自己,相反,他只一心担心着自己。宣奕嘴角勾起几分苦涩的笑意,心中更加难以平静。月的包容让他无地自容,但同时,他也为自己能有幸得到这份深爱而卑劣地庆幸。
晚饭的时候,宣朗向宣奕请命,自己带人前往凝清山接萧隐凰前来莳花山庄为卢清瑟诊脉。
莳花山庄老夫人昏迷不醒的事情随着宣奕向天下寻求名医而广传江湖,各家门派刚刚贺完宣奕大婚之喜,又赶紧递上书信前来问候,同时附上珍贵药材,推荐一些好的医者等等。昨日收到石镜门的信件,宣奕立刻想起如今寄居在那里的神医萧家之女,萧隐凰。
作为萧家家主的嫡女,神医世家出身的萧隐凰,家学渊源,或许能够认出卢清瑟中的怪毒究竟是什么。
“好吧。”宣奕点头,“我把季珩派给你,让他点上二十,不,三十名精锐侍卫随你一同出发,沿途护卫。”
宣朗想要拒绝:“哥,我不需要这么多……”
“现在是非常时期,敌暗我明,不可大意。”宣奕揉了揉眉心,语气不容动摇,“宣朗,你在外面一定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月也赞同地点点头,嘱咐道:“宣朗,宣奕说得对,一切小心为上。”
宣朗看了看他们,点头应了一声,神情坚定地保证道:“放心,我一定尽快带萧姑娘回山庄。”
……
宣朗出发前往凝清山后,又过了三天,莳花山庄内的情况一切照旧。
这一日,天气异常闷热,挂在廊下的笼子里的鸟儿无精打采地缩在一角,草丛里的虫鸣声也变得窒闷。空中的云层渐渐厚重起来,显示着一场暴雨将要来临。
紫竹给昏迷的卢清瑟擦完身子后,卷起帘幕,月手中端着一碗药从外室转入。
看到药盏,紫竹蹙眉:“这药天天都喝,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夫人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虚弱了。”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月连忙将药盏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上前安慰紫竹道:“姑姑快别这样,娘虽然昏迷着,但说不定能感知到外界环境,知道姑姑伤心,娘心里也一定难过。”
紫竹拭泪道:“但愿二公子此行一帆风顺,带回来的萧家大小姐能救治夫人。”
“一定会的。”月看着床上的卢清瑟道。
月和紫竹一起小心翼翼将卢清瑟搀扶起来,身后垫高了枕头,月端起药盏,用勺子一勺勺舀了药喂给卢清瑟。卢清瑟没有意识,自然也不会主动吞咽,一勺药往往需要喂很久,还要小心着不要溢出来,但月的动作始终耐心轻柔,不见厌烦。
紫竹心中感动,道:“自从夫人中毒以来,公子一直在榻前伺候,实在是辛苦了。”
月摇头道:“我是宣奕的妻,也就是娘的儿子,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况且并不是什么累人的活,那里担得起姑姑说的‘辛苦’二字。倒是姑姑在娘身边服侍的时间更多,姑姑才真是辛苦。”
紫竹叹息,随即有些咬牙切齿道:“公子跟庄主现在正是新婚燕尔,若是没有出这样的祸事,本该甜甜蜜蜜过日子才是。等抓到了那个黑了心肠算计咱们山庄的人,一定不轻饶他!”
“宣奕这些天没日没夜地调查,他心里面压力又大,我真是担心。”听到紫竹的话,月触动心肠,忧愁道。紫竹正要宽慰,忽听外面传来些动静,抬眼望去,只见宣奕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
自从莳花山庄延请名医后,除却别人引荐的,还有一些主动揭榜自荐的。因为是为卢清瑟诊脉,宣奕自然重视,每次都是亲自带着那些大夫前来凝晖苑。故而这次,紫竹看过去,便知道又是有新的大夫上门了。只是,她微微皱了皱眉,这个大夫穿着古怪,宽大的兜帽将他的面容遮去大半,只露出几缕黑色的头发和瘦削的下巴。这样遮遮掩掩的打扮,让她第一眼看去便觉得不安。
“宣奕,这位是?”月起身迎上前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宣奕带来的人,眼中隐隐有些警惕。
这个人明明只是笼着袖子安静地站在那里,但却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隔着那层黑色的兜帽形成的阴影,他甚至感觉到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带着几许疯狂。
宣奕道:“这是来为娘诊脉的大夫,姓连名薛,从南边过来。”
月心想自己或许是多心了,但是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站在宣奕身边,带着些戒备看着那人,道:“天气炎热,连大夫带着这么大的兜帽,不难受么?”
连薛正要开口,宣奕捏了捏月的手,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解释道:“阿月,连大夫幼时遭遇大火,不幸毁了容貌。”之前他也因连薛的遮掩而心生疑虑,但对方跟他说明了原因,并主动拿下了兜帽。那张脸确实是被烧毁了,布满伤疤,甚至连左耳都被烧掉了,只有下巴上的皮肤还算完好,而他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你可查清了他的底细?”月问道。宣奕道:“他是江湖上的游医,暂时无处可查。且先让他诊脉,我们在旁边看着。”
月微微颔首:“好吧。”他复而转向连薛,道:“方才我失礼了,连大夫莫怪。”
连薛似乎是笑了笑,沙哑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来:“无妨。”
他转向宣奕,得到同意后,走到卢清瑟床边,先看了看她的脸色,然后细细地诊过脉。斟酌片刻后,他道:“庄主恕罪,在下想取夫人一滴血,验证猜想,不知庄主可否允准?”
宣奕和月对视了一眼,紫竹也是神色一变,这个人这么说,莫不是认出这毒了?当下心中一阵激动,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连薛,于是在得到宣奕点头后,紫竹上前用银针刺破卢清瑟手指,取了一滴血在玉杯中。
连薛并不多说什么,接过玉杯,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撒了一点里面的药粉到杯中,然后看着杯子,道:“果然如此。”
他抬头望着宣奕,道:“庄主,夫人所中的乃是南疆的一种少见的蛊毒。”
第70章 【四十】蛊毒(上)
“南疆蛊毒!”宣奕瞳孔微缩,脸上闪过又惊又怒的神情。
大约在七十年前,南疆曾崛起一个神秘的教派……罗刹教,最是擅长用蛊。当年罗刹教入侵中原,在武林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他们中的高手,用蛊之术几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驯养的蛊虫种类数不胜数,且大多阴毒,不知有多少人惨遭毒手。中原武林人士对这种出自蛮荒的邪物了解不多,见其威力如此可怖,一时间人人谈蛊色变,将之视为世间至恶之物。那个时候虽然宣奕还远未曾出生,但是从前辈们口耳相传的描述和记录当时事件的各种书籍中,亦能窥得大概。料想真实情景,只怕更为惨烈。
罗刹教来势汹汹,有侵吞中原武林的野心,危难面前,各派势力联合起来,共同抗敌,众志成城之下,终于反压了罗刹教嚣张的气焰,将其击溃,逐回南疆,甚至就连罗刹教的教主也被枭首。如此邪教不能再容其有任何死灰复燃的可能,于是当时中原武林组织势力追入南疆消灭罗刹教的剩余部众,罗刹教最终一败涂地。
罗刹教想要占领中原的阴谋被挫败了,但中原武林为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许多势力因此被重新洗牌,经过了好多年的纷乱,才逐渐形成了今日的局面。
或许是那场灾难太过可怖,给人心中留下的印象太过刻骨铭心而又充满着杀戮气息,南疆蛊毒逐渐成为邪恶的代名词,甚至变成一种不能提及的禁忌。当年罗刹教被灭后,武林盟主吸取教训,下令让靠近南疆的门派多加留意,不许蛊虫那样的邪物流入中原,渐渐地,蛊虫在中原销声匿迹,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对于绝大多数人,包括宣奕而言,更是只是一种仅存在于书中的东西了。
如今乍然听见连薛之语,叫他怎能不惊怒交加?
在宣奕所听说的蛊虫的概念里,十中有九都是将其描写为极阴邪恶毒之物,一旦出现必损伤性命,虽然他也知道有些或许言过其实,但如今事关卢清瑟,还是让他瞬间心中发慌,恐惧的情绪占据了上风。
纵然有些蛊虫是无害甚至有益,但是卢清瑟若真是因为蛊虫之毒而导致的昏迷不醒,那这种蛊毒一定不是善类。
这时候他也没有心思去想为何蛊毒会出现在莳花山庄,首要关心的自然便是卢清瑟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