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夫,你可确定?”宣奕声音发紧,直直地望着连薛。
连薛点头,将手中玉杯微微倾斜,让宣奕等人看到杯中情形,只见那一滴鲜血混入他撒进去的不知名的粉末后,竟变成了诡异的紫色。
连薛道:“在下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南疆走动,对于蛊虫也有些了解。夫人所中的应是一种名叫‘凉梦’的蛊虫所形成的毒,凉梦还是幼蛊时,会寄身在南疆有一种名为‘彷徨花’的植物的花蕊中,以花蜜为食。将彷徨花的花籽磨粉,遇到凉梦之毒,便会呈现出紫色。”
宣奕看着杯中变成紫色的液体,一颗心仿佛坠入寒窖。他昔年也曾看过不少奇书异志,其中就有介绍一些南疆蛊虫的,“凉梦”正在其中。这种以彷徨花花籽粉末鉴别凉梦之毒的方法他也见书中描写过,他更知道中此毒者,会陷入深沉的昏迷,身体日渐衰弱,最终死去,因为每个人体质不同,故而从毒发到离世的时间也不尽相同。
“连大夫,你一定有办法解这种毒的,对不对?”宣奕控制不住,上前语气激动道,“你救救我娘,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月上前拉住宣奕的胳膊,安慰道:“宣奕,你别急,连大夫一定会有办法的。”月说着,也顾不得对连薛抵触的感觉了,向他恳切道:“连大夫,既然你识得这蛊,一定也知道解蛊毒的法子,还请你施妙手相救,莳花山庄上下感激不尽。”
兜帽遮掩下,没有人看得到连薛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幽幽传出:“宣庄主稍安勿躁,夫人中毒是源自于蛊虫产生的毒液而并非直接被种入蛊虫,中毒程度相对轻些,解毒便也容易些,在下可用沾了药剂的银针为夫人针灸拔毒。”
“还请连大夫速速施为,有何需要但说无妨。”宣奕拱手道。
连薛道:“所需药物在下身上有。”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打开后,里面有一叠银针,三个绘着不同纹样的瓷瓶。他向紫竹要来一个干净的碗,从三个瓷瓶中倒出分量不同的药,用开水化开,将银针浸在药碗中,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连薛取出银针,开始为卢清瑟针灸。
宣奕等几人静候在旁边,心中紧张而期待。
仿佛过了十分漫长的一段时间,当连薛终于将最后一根银针从卢清瑟的穴位上拔出,宣奕再也忍耐不住坐到床前,满含关切地轻声唤道:“娘……”
不只是他,月和紫竹也清楚地看到这一遍针灸过后,卢清瑟原本苍白发青的面容恢复了几分血色,眼中都不由自主泛起喜悦之情。
连薛在旁边道:“夫人中毒时日已久,毒素不能一次全部除尽,用药过猛则夫人此时的身体会受不住,须得分多次缓缓拔毒。”
宣奕点头,神情感激地向连薛道:“多谢连大夫相救,宣奕感激不尽!”说着便唤人进来,吩咐为连薛收拾出山庄招待贵客的房间来。
“且慢。”当下人来请示客房已经备好,宣奕起身打算亲自送连薛去房间时,连薛突然出声。
宣奕问道:“连大夫怎么了?”
连薛看向宣奕,道:“庄主脸色不是很好,似有不足。”
宣奕无所谓地笑笑,道:“连大夫也看到了,最近家母抱恙,我日夜担忧,所以难免气色不佳,如今托尊驾之福,为我娘解蛊毒之苦,总算是移开了我心上一座大石。”
如今卢清瑟痊愈有望,宣奕心里却不敢稍有放松,蛊毒一事来得诡异,若不能尽快查得水落石出,只怕后患无穷。
连薛沉默须臾,道:“可否为庄主诊脉?”
第71章 【四十】蛊毒(下)
宣奕心中虽是不甚在意,但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于是抬起胳膊道:“有劳连大夫。”
连薛搭在他的脉上,沉吟良久后收回手,问道:“庄主平日里可有什么不适之感?在下是指,在夫人出事之前。”
宣奕摇头,道:“并无,我素来身体强健。”
连薛默默,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空心竹筒,拔出木塞,向桌上一倾,只见一只通体漆黑的铜钱大小的六足虫子从里面爬了出来。
“这是……”宣奕疑惑道,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异变打断了。
那只虫子刚刚离开竹筒时,似乎还有些迷糊,慢吞吞在桌面上爬动,然而很快,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陡然间发出尖锐的叫声,爬动速度加快,更令人惊奇的是,它原本漆黑如墨的背部由暗到明出现金色的条纹,与方才模样大不相同,若非一切变化就在人眼皮子底下,简直以为这又是另一只虫子。
场中诸人都被这怪异的变化吸引了,神色疑惑,又隐隐带着些紧张。
宣奕看向连薛,等着他的解释。
连薛似乎证实了心中的什么猜想,只听他“嗯”了一声,带着明显的“果然如此”的意味。
“宣庄主见多识广,不知可听说过‘识蛊蝥’?”连薛看着桌上越发激动起来的虫子,伸手将它从桌子边缘拉回,道。
宣奕神情一变,识蛊蝥,顾名思义,是一种可以辨识蛊虫的虫子,宣奕曾在书上看到过对它的描写,六足,黑身,当有活蛊在周边时,识蛊蝥会发出刺耳的尖叫,背上出现金色条纹。
这叫声太过喧扰令人生烦,连薛将它重新关回竹筒中,塞上木塞。里面的虫子似乎还是很躁动,隔着竹筒还能听到一些嗡嗡声,又过了一小会儿,才逐渐安静下来。
而场中的气氛已然变得十分凝重。
宣奕静静开口:“连大夫,你曾说过我娘亲体内有蛊毒而无活蛊。”
连薛点头:“正是。”
“那么……”宣奕面色已然沉了下来,“这间屋子里,有人的身上有蛊虫。”
此言一出,月、紫竹,还有一些在旁边伺候的下人们面面相觑。下人们面上浮现惊恐的神色,紧张而无助地看向连薛,似乎就吊着一口气等他的宣判。
月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并非是担心自己,而是联想到方才,连薛为宣奕诊脉的情景,顿时慌乱起来。他挨近宣奕,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里是强烈的担忧。
宣奕安抚地拍拍他的手,目光里带着温柔的安慰,然后向连薛道:“连大夫的意思,莫不是我身上有蛊虫。”感觉到身边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紧紧回握住对方的手,无声地传递支持。
紫竹大惊,失声道:“什么?这不可能!”
连薛道:“虽然在下不愿这样说,但确实如此。宣庄主,你的身上被人下了蛊虫。”
“不,不会的。”月颤声道,他摇着头,惶然地看着宣奕,“这怎么可能呢?宣奕一直都好好的啊。”
“阿月,别怕,我没事。”宣奕扶住他的肩柔声安慰,然后又扫视屋中一圈。他的目光冷静沉稳,丝毫不见慌张失措,无形中给人以一种安定之感,立刻压住了场中因这陡然变故而恐慌的人心。
“连大夫可确定么?我身上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若真是被人下了蛊虫,我不可能毫无察觉。”宣奕转向连薛道。
连薛语气笃定:“庄主身上有蛊虫是确凿之事,方才识蛊蝥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根据在下的诊断,庄主中蛊时日要比夫人久得多。至于为何以庄主的武功,被下蛊时毫无察觉,以及中蛊至今,没有任何明显的不良反应,这些在下还需研究。眼下弄清楚庄主所中的蛊虫究竟是哪一种是最关键的,或许明白了这一点,一切便能迎刃而解。在下可否取庄主几滴血,回去慢慢琢磨?”
“可以,连大夫费心了。”宣奕点头。
月揪心地看着宣奕被银针刺破的指尖滴下一滴又一滴殷红的鲜血,心里面涌上前所未有的强烈的不安。
……
是夜,窗外雨声急促,月依偎在宣奕的怀中,脸上是沉重的化不开的担忧。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你身上会有蛊虫?宣奕,你不能有事,我……”月整个人颤抖得厉害。
宣奕收紧怀抱,手掌轻轻摩挲着月的背脊,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嘘,别怕,阿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没事的,别自己吓自己。”
月红着眼睛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可是……”
宣奕抚摸着他的脸,道:“最后的结论还没出来,就算我身上真的有蛊虫,可是从我至今未有任何不适之症可见,或许这蛊虫并非阴邪品种,又或许那下蛊之人并不急着取我性命,既然如此,就有回旋的余地。我宣奕,可不是站着挨打不还手的人。不管幕后凶手是谁,目的是什么,他对我娘、对我、对莳花山庄做的一切,我必会让他千百倍的偿还回来!”
月靠在宣奕的胸膛上,闻着他身上的气息,竭力让自己冷静些。宣奕是对的,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虽然现在眼前的一切看上去扑朔迷离,到处弥漫着阴谋的气息,但是他们身在局中,一定不能乱了方寸,让人牵着鼻子走。
如今,帮宣奕和卢清瑟解蛊毒是最重要的。
可是……
月还是忍不住道:“宣奕,那个连薛真的可以相信吗?我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我……我不太喜欢他。”
宣奕皱了皱眉,道:“不管怎么说,今天他确实救了娘,娘的情况你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但我们之前请的大夫对南疆蛊毒都不甚了解,如今只能指望连薛了。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会多加留意他的。”
“嗯。”月应了一声,喃喃道,“希望宣朗能快些把萧姑娘带回来,她是神医世家出身,一定能帮到我们。”
第72章 【四十一】 布局
第二日,连薛又替卢清瑟针灸一遍,卢清瑟看上去又恢复了些,想来再拔一两次毒,便可以苏醒了。
除了为卢清瑟拔毒,其余时候连薛都待在自己屋中,研究宣奕究竟中的是什么蛊。
太阳东升西落,转眼又到了夜晚。
夜幕笼罩下的山庄,虽然有巡逻的侍卫和守夜的下人,但偌大区域,总还是能找到僻静无人之处的。
“你这两天在做什么?难道还真想把夫人救回来吗?”假山下,一个年轻女子压低着声音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气急败坏。
男人的声音懒懒地响起:“呵呵,你急什么!不给点甜头,宣奕怎么会对我放下戒心?这都是为后面的好戏做必要准备罢了。”
女子仍旧不甘心:“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男人不急不忙道:“明日。”
“真的?”女子不由惊喜。
男人短促地点了下头,不欲在此地多待,临去前提醒女子道:“我之前跟你说的可都记住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吧,可别失了手。”
女子皱了皱眉,道:“你交代的那些事情,我哪次没做好?你确保自己那边不出意外就行。”
男子轻嗤一声,脚下一点,运起轻功趁着夜色匿去。那女子也转身离开,她低着头匆匆走在幽静的石子小道上,等离了这一片林荫茂密的区域后,清冷的月光毫无阻碍地洒在那张隐隐带着些紧张的俏丽脸蛋上,正是展眉。
……
凝晖苑。
连薛收拾着为卢清瑟针灸所用的银针和药物,转头看了看床上之人的脸色,向宣奕道:“夫人之毒已去了大半,想来今晚或明日便可恢复意识。”
宣奕感激地向连薛作了一揖,道:“多谢连大夫,此恩宣奕铭记于心。”连薛连续三日为卢清瑟针灸拔毒,效果明显,虽然这个人的身份来历尚不清楚,但至少从目前来看他并无不妥。
连薛摆摆手,道:“这是我医者的本分,宣庄主不必挂怀。倒是庄主体内的蛊虫,在下,唔……”他似乎有所犹豫,陷入了沉思。
宣奕道:“连大夫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连薛缓缓摇头:“惭愧,在下还需再斟酌一番才能下定论。”
看他的样子显然已有猜度,被这样一勾难免心中有些惦念,但既然对方现在还不打算说,宣奕也并没有勉强。
傍晚时分,月手中端着给卢清瑟固元补气的药向凝晖苑走去。
经过树下的时候,忽然一阵风吹过来,有沙子落在了眼睛里。月脚下一顿,不由得反射性闭上眼睛,抬起一只手去揉。
当不适感缓解,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连薛就站在跟前!
月心中一惊,反射性地向后退开几步,眸中闪过警惕之色。
对方似乎在轻笑,随后慢悠悠道:“原来公子嫁了人做男妻,也可以如此贤惠温柔呢。”
这话听起来古怪,不过月不想与他有过多交流。虽然这几天多亏了他卢清瑟才会渐渐好转,但是月心里面对于他的反感的情绪丝毫没有减弱,反而越发明显了。只是毕竟这人是在救治宣奕的母亲,而且可能对身中蛊虫的宣奕也有帮助,月并未将心里的想法表现在脸上,甚至在宣奕跟前也不再提起自己的不安了,以免让宣奕为难,终究一切只是自己莫名的感应罢了。
当下月只向连薛简单地颔首,然后从他身侧快步走过去。
兜帽下,连薛的薄唇微微勾起,用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听到的音量低低道:“哪怕失了记忆,对我也还是这种不屑一顾的态度呢,真是让人火大啊。”
随手摘下横在眼前的一只树叶,放在手心揉捏,没有人看到,连薛被掩盖在阴影中的眼睛里闪烁着怎样疯狂的光芒。
给卢清瑟喂过药,月刚将药盏放下,宣奕便从屏风外转了进来。这是他每日固定来看望卢清瑟的时间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