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溪抿了抿唇,清秀的面容上隐隐露出几丝苦涩酸楚。
“独一无二?”他眼中浮现几分惘然,喃喃道,语气里带着自嘲,“阿爻,你不用说这样的话来安慰我。我很清楚我在尊主眼里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用着还算称手的玩意儿。不过没关系。”他垂眸轻声笑了笑,“我是尊主养大的,没有他我早就死了。我心甘情愿把我的一切都奉给他,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我不在乎他怎么对我,唯一害怕的就是有一天他不要我了。”
阿爻显出不忍的神情,随后又变得愤愤不平。
第117章 【六十五】琉灯(下)
“真不知道尊主心里是怎么想的,明明大人您对他一片真心,他却视而不见……”阿爻不满地嘀咕。
“不许非议尊主!”溯溪厉色看他一眼,阿爻顿时噤声,低下头道:“属下该死。”心中却依然为自己主子叹息。
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属下,溯溪没有再斥责。“回去吧。”他淡淡道,“现在怀瑾城中到处都是莳花山庄的人,我们都是生面孔,待久了难免引人注意。”
回去的路上,阿爻一面留意街上情景,一面向溯溪道:“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
溯溪道:“说。”
阿爻微微皱眉:“大人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将凌涵容捉住,为何那样轻易就把他交给独夜。独夜把凌涵容带回去后,定然会在尊主跟前吹嘘自己的功劳,但辛苦的明明都是大人啊!莳花山庄比起凌家堡来更不容易对付,尤其是如今,因为慕、慕写月的缘故跟遗尘宫又有了一层关系,独夜把这个任务推给大人,分明就是为了害您,可您为什么毫不反抗地就接受了?”
他提到慕写月名字的时候声音一下子弱了几分,生怕溯溪听了要动怒。
溯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意,道:“独夜想争功,就让他争吧。我只怕他回去后,会发现自己得不偿失。”
对上阿爻不解的眼神,他慢悠悠道:“我发现凌涵容身上有用过秘踪香的痕迹。”
秘踪香,顾名思义,是一种专门用来追踪的千里香。但它比普通的千里香要稀有得多,名贵得多。此香用在身上,半年不散,更妙在气味极淡,除非天赋异禀,普通人根本无从查觉。唯有受过训练的紫星貂,才能敏锐捕捉到这种香味,引导人寻踪而去。
不巧的是,溯溪就是少见的有此天赋之人。他一靠近凌涵容,便闻到了他身上秘踪香的味道。
“想来凌家堡是被上次的事情弄怕了,所以在凌涵容身上用了此香,以防万一。”溯溪道。
阿爻幸灾乐祸道:“那独夜回程的路上,岂不是随时都会被凌家堡追杀?”他并不担心凌涵容会被凌家堡救回去,因为他知道自己主子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凌涵容对尊主成事至关重要,主子就算给独夜设绊,也不会拿此事作赌,定然另有保障措施。
溯溪冷笑道:“独夜上次已经失手,此番应深知他若再弄丢了凌涵容,回去后尊主必不会饶了他,所以一定会拼尽全力来阻挡,届时跟凌家堡便免不了有几场你死我活的厮杀。”他冷哼一声,眼中闪过凌厉寒光,“那次他害死我那么多手下,这笔账我自然要讨回来!”
上次事败,独夜回来后的那套说辞是真是假他最清楚不过,只是不愿悖逆尊主,才默默忍了下来,但并不意味他就要白担这个冤枉。独夜害他的手下,他这次便也借别人之手来杀独夜的人,这很公平不是吗?也不枉那些人跟他一场。
第118章 【六十六】 任务(上)
同时溯溪也确如阿爻所想的那般,不会以可能丢失凌涵容为代价来报复独夜。
独夜身边早被安排了他的人,他事先叮嘱,若是被凌家堡追杀得紧了,眼看着支持不住,就在凌涵容身上撒上暂时遮掩秘踪香的药物,让独夜暂时缓一口气。如此紧一阵松一阵,独夜提心或放心都操纵在自己手中,想来倒也有趣。而他也事先飞鸽传信回去给自己的人,让他们在自己预估的地点等待,那时候恐怕独夜身边也剩不了几个人了,正好接他一程。
此时便顺便解了凌涵容身上的秘踪香,免得把人引得太近,暴露了罗刹教的位置。
最关键的一点,他在凌涵容身上种了傀儡蛊,哪怕最后还是被凌家堡把人抢了回去,只要他催动蛊虫,凌涵容自己也会回来。
“但是,一路下来,独夜应该也会发觉有问题,若是被他察觉秘踪香的存在,届时气急败坏,回去后恐怕又会在尊主跟前诋毁您。”想了想,阿爻担心道。
尊主御下严厉,近些年来待溯溪大人尤其苛刻,喜怒莫测。阿爻每每想到都忍不住为自己主子难过,捧出一颗真心来,却被人弃若敝履。
溯溪微微勾起嘴角,道:“我并非没有提醒他啊!”
“哦?”阿爻疑惑道。
溯溪瞥他一眼,道:“不记得了吗?分道之前我给了他一个锦囊,嘱咐他遇事可拆开来看,能助他解决难题。”
阿爻恍然,会心一笑:“属下明白了,大人是在锦囊里留了关于秘踪香的消息,但是独夜为人狂妄,又一向与您不睦,定不会打开来看。只怕还会怀疑您是有意嘲弄他,看不起他。”
溯溪挑眉道:“当日分开,时间紧迫,来不及说的话我放在锦囊里给他了,他自己不愿意看,怪得了谁?尊主的愤怒也只好让他独自承受了。”
阿爻道:“大人英明。”
溯溪轻嗤一声,随后神情微沉,眸中闪过一道冷光,道:“罗刹教如今正是复起的关键之际,尊主雄才大略,苦心筹谋只待展翅之机。可恨独夜目光狭窄,小肚鸡肠,只顾着自己牟利,平日里挖空心思打压我,全然不考虑大局,当真蠢材!”
“大人接下怀瑾城的任务,是真心为尊主打算,为了早日将最后一个纯阴之体的祭品捉回。”阿爻明白了溯溪的心意,看着他道。
溯溪沉声道:“月食之日将近,交给别人我不放心,独夜若是个能办事的,凌家堡也不必我再去走那一趟了。”
阿爻轻叹:“大人为尊主的大事呕心沥血,尊主一定能体会到您的苦心。”
溯溪淡淡一笑,轻轻摇头:“我说过,这是我的本分。”他说着表情变得担忧,继续道:“然而自我们来到这怀瑾城,眼见得处处防守,莳花山庄更是被护卫得密不透风,那个宣朗待在山庄之中足不出户……我担心,尊主的计划是否已经泄露?”
阿爻一惊,迟疑道:“不会吧?”知道核心秘密的只有教中少数人,无论是出于对尊主的忠心还是恐惧,谁会泄露这个重要秘密?
第119章 【六十六】 任务(下)
溯溪的清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道:“我怀疑,那个薛念可能已经知晓了我们捉纯阴之体回教的目的。”
阿爻顿了顿,眼前浮现那个目光里透着邪气和算计的青年的模样,问道:“大人为何这样认为?”
“直觉。”溯溪皱眉,“厉阴蛊虽隐秘,但古籍上并非没有记载,一些悠久的门派家族就很可能有相关的藏书。遗尘宫更可能有,你不要忘了它与罗刹教的宿怨。我每次见到薛念,都觉得他的眼里透着狡猾和算计,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
阿爻慢慢道:“自从上次他奉命来怀瑾城抓宣朗失败,便就此失踪了。”
“这绝非他自己自愿。”溯溪眼中闪过几分沉思,“他的野心很明显,想借着罗刹教东山再起,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隐遁。我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就怕他是被抓回遗尘宫。他对我教和尊主并无忠心可言,只要对他有利他什么都会说出来。”
“倘若真是如此,遗尘宫因为慕写月和宣奕的关系,将此事告知宣奕,那莳花山庄如今一幅如临大敌的阵势便说得通了。”阿爻顺着溯溪的话道。
“但是这样一来。”他眼中满是担心,“大人此行就危险了。我们是否要暂缓行动,修信请示尊主?”
溯溪摇头:“不,我们没有时间浪费了。”
阿爻还欲再劝:“大人……”
溯溪打断他的话,道:“我心里有数。”
“……是。”阿爻只好应道。
……
怀瑾城中新来了一个变戏法的班子,听口音来自南方,因为他们会好些个别家没有的戏法杂技,所以短短几天就吸引了不少人慕名来看。
“宣朗,我们这样出来是不是不太妥?”人流来往的街上,萧隐凰有些为难地看着宣朗,“月公子说了现在外面不安全。”
宣朗无所谓道:“他们太危言耸听了,怀瑾城是莳花山庄的地盘,谁敢在这里撒野?再说,不是已经加强守卫了吗?”
萧隐凰还是不甚放心:“但是……”
“哎呦我的好隐凰,你就纵我这一次吧。”宣朗合掌摆出一个求情的姿势,装可怜道,“我被关在家里这么多天,都快闷坏了!你看我这几天憋得人都快傻了!好不容易大哥出门了,少个人盯着我,才能趁阿月不注意出来玩一小会。”
萧隐凰看着他,虽然知道他是装的,但还是忍不住心软了。她犹豫着,左右看了看,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望去倒也没什么异常,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盯着宣朗道:“那就一小会儿。”
“好嘞!”宣朗顿时兴高采烈,拉着萧隐凰向前小步跑去,“快快快,表演要开始了。早听说这个新来的戏法班子不错,我已经打听好了他们今天开班的时辰。”
萧隐凰被他拉着一路小跑,发丝轻扬。她看着心上人孩子似的笑容,眼底自然而然流露出幸福的神色。
宣朗和萧隐凰赶到的时候,表演刚刚开演,周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观看的人群。宣朗站在外围,只能透过挤挤挨挨的人头间隙看到一点,听着不时传出的喝彩声,心头痒得厉害。
“还是来晚了。”他有些懊恼。
虽然他也能仗着武力挤开人群,让自己和萧隐凰站到最前面去,但家教严格的宣二公子自然是做不来这等欺负人的事情,最后也只好垂头丧气地跟萧隐凰哼哼:“要是再来早一点就好了……”
萧隐凰看着他的模样,好像一只丢了肉骨头求安慰的大狗,忍不住勾起嘴角,又好笑又心疼地摸摸他的头,道:“看不到就算了,以后还有机会的。”
“要不我们等下一场。”宣朗忽然露出一个大笑脸道。
“这……不好吧?”萧隐凰犹豫不决,“不是说了一小会儿就回去吗?”
“隐凰……”宣朗拖长了音调央求。
萧隐凰不由得一阵头疼。
“宣朗,你还不回山庄么?”旁边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宣朗闻声顿时头皮一麻,摆出一个讨好的笑脸,僵硬地转过身子,道:“阿月,你来了,真快啊,哈哈……”
慕写月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抱起胳膊道:“玩够了,跟我回去吧。”
宣朗顿时哭丧着脸,道:“阿月,既然你也来了,那就更不用担心我的安全问题了,谁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动我不成?再说了,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也是从小习武的!”宣二公子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慕写月挑眉看着他不作声,
宣朗继续道:“再说了,这支戏法班刚来怀瑾城你不就派人查过了吗,没有发现问题啊,别太疑神疑鬼了。”
看到慕写月神情渐渐有一丝动摇,宣朗知道他被自己说动了,赶紧趁热打铁:“阿月,你知道我的性子的,你们一直不许我出门,我没病也会闷出病的,反正现在都已经出来了,干脆好好玩一玩再回去。我保证我一定紧紧跟着你,绝不乱跑,好吗?”
慕写月眼中显出几分无奈,他也知道宣朗这段时间闷坏了,现在强行把他带回去,只怕之后还会偷跑出来,干脆今天就给他放个风,反正自己小心看顾着便是。他扫一眼戏法班子,确如宣朗所言,他派人调查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好吧,看完变戏法我们再回去。”慕写月妥协。
“我就知道阿月最好了!”宣朗欢呼。
等一轮表演结束,人群散去大半后,慕写月、宣朗和萧隐凰终于站到了前面,寻了个观看的好位子。宣朗看慕写月仍旧谨慎地打量四周,摇头笑道:“阿月你太小心了,我们出来这么久,要出事早出事了。”
慕写月只简单道:“小心为上。”
宣朗无奈地看一眼萧隐凰,耸耸肩。
萧隐凰看看他们两人,无可奈何地笑笑。
戏法开始了。果然一露手便很是新颖,宣朗很快被吸引了全部注意,不时拍掌叫好。
第120章 【六十七】 黄雀(上)
又结束一个戏法后,场中推上来一个可容纳两人的柜子,听旁边一个之前已经看过这个戏法的人说,这个表演是要从场中选一名观看之人与表演戏法的人同时进去柜子里面,两人手腕用丝带系连,中间隔以帷幕,彼此看不到对方。站定后,外面的人锁上柜门,数上十声后再打开,柜子里便只剩下被选的观看之人,表演戏法的人却已无影无踪。那丝带一端仍系在观众手腕上,另一端却已经被解下并重系在柜板的一个凸起处。众人哗然之际,原本被关进柜子里的表演戏法的人从人群后方出声,在一片惊奇的目光中回场。
而据被选上的观看者叙述,他在柜子里一点也没感觉到帷幕对面有什么动静,根本不知道这丝带已经被解开了,更不知道对面的人已经金蝉脱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