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朗坚持,此事因他而起,他不愿意像胆小鬼一样缩在家里,也想帮忙。
最终在得到卢清瑟点头后,慕写月同意让宣朗亲身上阵。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请了墨临风亲自前来,在宣朗离开自己视线的时候照看着点儿,免生意外。
“师兄,那个溯溪看上去在罗刹教中颇有地位,值得好好挖掘一番。”送墨临风离开山庄的路上,慕写月道。
墨临风颔首:“我也这么想。”
回想对方的神态举止,慕写月眼中微微闪烁冷光:“看他像个硬骨头,我这里有一样东西送给师兄,许会方便很多。”
墨临风转头看过去,慕写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盒。
“这是什么?”墨临风拿过来,打开,眉心微微一动。“蛊?”他看向慕写月,扬起轩眉。
只见小瓷盒中有两个小物什,一大一小两个半透明的圆球,可以看到里面分别蜷缩着两只虫子,模样相似,只是身上纹络颜色不同,小的那只身带绿色纹络,大的那只身带紫色纹络。
“傀儡蛊。”慕写月补充道,他想起了过去之事,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这是薛念留下来的东西,原本他想诱宣奕服下这只子蛊,却没有实现。”想到宣奕对自己的情意,心中蔓延着幸福。
“母蛊是后来薛念落到我们手中后,从他身上搜下来的。”慕写月继续道,“罗刹教不是最爱以蛊虫害人吗,我们不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师兄以为如何?”
“甚妙。”墨临风微微一笑,轻轻合上盖子。
眼前浮现溯溪想要自尽前烈性决绝的眼神,心中浮起淡淡玩味。
第123章 【六十八】 失手(下)
……
别院,地下室。
这是一间简单布置的刑室,靠墙的架子上摆放着鞭子、夹棍等刑具,上面沾染着新鲜的血迹,令人见之心生寒意。
施刑的人望着半日下来已经伤痕累累的俘虏,转了转因为长时间挥鞭而有些发酸的胳膊。
他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前这人被送来的时候,虽然看上去身形清瘦文弱,但是眉眼间的桀骜是再明显不过的,他便知道此人是个硬骨头,如今果然不假。
“有什么进展?”墨临风缓步走进,迎面扑来的血腥味令他微微皱眉。
“宫主,此人嘴硬得很,无论怎么拷问,都一声不吭。”奉命审问溯溪的属下有些惶恐,单膝跪地向墨临风禀告。
墨临风淡漠地向他身后被束缚在刑架上的人看去。
溯溪的衣衫在长时间的鞭打下已经破损不堪,浸满鲜血辨不出原本的颜色,露出来的肌肤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漂亮的双手不复最初的模样,指骨曲折肿胀,显然是被外力扳断,指尖处原本修剪整齐、小巧莹润的十片指甲已不见踪影,只留下触目惊心的创口犹自滴血。
他无力地垂着头,凌乱的发丝因为沾染鲜血而一绺绺纠缠,遮掩住面容。虽然十分凄惨,但墨临风知道他并没有昏过去,因为他的身体正因为尖锐的疼痛而微微战栗抽搐。
走到跟前,墨临风伸手捏住溯溪的下巴,强制抬起他的头,溯溪的脸上也有几道鞭痕,破坏了原本的清秀面孔。他慢慢动了动眼珠,有些茫然的目光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慢慢浮起讽刺的笑意,倔强地与墨临风对视。
“你就这么点手段了吗?”他开口,声音嘶哑暗沉,虽然虚弱却不见惧怕,反倒带着挑衅。
墨临风嘴角一勾,只是笑意未达眼底,轻轻道:“你既然想来些新花样,本座便成全你。”他松开手,溯溪失了支撑,但仍强撑着抬头瞪视墨临风,不愿显出弱态。
嗤笑一声,墨临风取出手帕擦拭自己指尖因为刚才碰触溯溪而沾染的血迹,随后漫不经心地扔掉已经弄污的手帕,转身向门口走去。
“给他用‘幽罗九重’。”出门之际,他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淡淡地下令道。
负责审问的属下心中一凛。
幽罗九重是刑堂用于刑讯的药物,药性极为霸道凶残,常人难以忍受,是遗尘宫刑堂令人谈之生惧的几种刑罚之一。顾名思义,药分九层,每往上一层,造成的痛楚增加数倍。仅第一层产生疼痛便如噬心剜骨,令普通人生不如死,用到第四层,绝大多数武林好汉也要摧骨折腰,哭喊求饶。
据说此药研制至今三十余年,尚无人能坚持挺过九重。最高的记录是先宫主卫辞用在害死孔煜公子的仇家身上那次,那人煎熬到第七层的时候,生生被逼疯了。
小心地从匣子里取出九个药瓶按顺序依次在桌上排开,那名属下看了看刑架上遍体鳞伤的溯溪,问道:“还是不肯交代吗?”
溯溪冷冷扫过那些药瓶,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对方于是不再犹豫,拿了药瓶走向溯溪。
第124章 【六十九】 溯溪(上)
“你说,用到第九重他还是没有开口?”书房,正执笔作画的墨临风听完属下的禀报,饶是他也微微变色,一滴墨从他停滞的笔尖滴落,原本快要绘好的一幅山涧流水便出现了一块瑕渍。
墨临风看着这个渐渐晕染开的墨点,他本可以再添上几笔将之画成一块山石,但是现在却突然心中一阵烦躁,顿时没了作画的兴致。
那名刑讯溯溪的属下显然也被惊到了,怎么也没料想到那个看上去如此单薄的人,骨子里竟是这般坚韧顽强,他回想起用到第九重药物的时候对方在苦熬中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一眼,不由得身体一个哆嗦。
就好像黑夜里孤狼眼中的火焰!
搁下笔,墨临风拿起画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画篓。
“去看看。”他离开书房,向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个可以完全熬过幽罗九重的人。墨临风眸中情绪不明,玩味,薄怒,或许还有几分……欣赏。
溯溪已经从刑架上被解了下来,此时他已经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了,哪怕是动动小指也不能够。他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地下室一角的茅草堆上,身体仍残留着药物留下的余痛,不时生理性地抽搐着。浑身冷汗涔涔,仿佛是从水中刚被捞起一般,连身下的茅草一摸也能触到满手潮湿。他脸色惨白如纸,看去仿若鬼魅,嘴唇在开始的隐忍中被咬烂,后来抵抗不住尖叫起来,用刑之人怕他咬舌自尽便绑了布带,此刻脸颊上还带着深深的勒痕。周身气息惨败,那满身的鲜血便成了唯一鲜艳的颜色。
墨临风走到他跟前,俯视着脚下这个虚弱的生命,他伏在尘埃里,此刻是这般卑渺,但却从内而外透露一种不屈的傲骨。
缓缓蹲下身子,并不介意绣着精美纹案的衣摆沾染这阴暗房间里的尘土,墨临风伸手拨开半遮在溯溪面上的潮湿的头发,再次捏住他的下巴让他的脸正对自己,只是这次的动作比早前要少了几分粗暴。
“对漓染如此忠心,嗯?”这次他终于开始认真打量溯溪,“本座喜欢忠心的属下,只可惜,你的忠心是给别人的,本座十分惋惜。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最后一句话出口,墨临风的眼神暗了暗,他鲜少对人有如此耐心,不过,这个人确实有几分与众不同,多给他一些宽容……当也无妨。
溯溪的眸光动了动,细长的睫毛微颤,墨临风看他双唇微启,虽然理智上知道不可能,但心中还是升起隐隐的高兴……终于肯开口了吗?
然而并不是。
溯溪靠毅力拼出最后一口气,因着墨临风捏在他下巴上的手并未使力,他一低头,便咬住了对方的手指,只是实在太过虚弱,这一动弹已是强弩之末,牙关怎么也没力气狠狠合上了,最后却变成了不痛不痒地含住了墨临风的手指。
手指所触温暖潮湿,墨临风一时竟有些讶然,而看着溯溪恨恨的目光,他又怎会不知对方原本的打算。只是眼下这情态,着实有些像是那刚出生的小乳兽,明明还没有牙齿,偏要故作凶狠状来吓人,却不知自己这模样,竟是有几分可爱……
抽出手指,墨临风轻笑一声,道:“怎么,本座的话你听进去了,已经迫不及待要讨好本座了?”
溯溪知他故意戏弄自己,经历了这许多,情绪本就容易不稳,再兼身体着实虚弱,终于压抑不住,一口血喷出,晕厥过去。
墨临风看着他那双透着倔强的眼睛蓦然失去光彩,心中突然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再看他那浑身的鲜血,便觉得刺眼的很。
他站起身来道:“来人,把他清理干净了择净室囚禁,让大夫来治伤。”
这个人尚有价值,而且自己手上有可以让他听话的东西还未使用,既然如此,现在又怎么能让他死掉呢?
……
像木头一样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任由人摆弄……自三日前溯溪苏醒后发现自己被挪了地方囚禁,便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
手脚都被铁链束缚,他的活动空间十分有限,再加上手上受了那般严重的刑伤,这几天连吃饭喝药都是别人喂的。溯溪既没有反抗,也没有想方设法自尽,勺子递过来就张口,大夫换药也很配合,仿佛认命了一般。
当然终究也只是仿佛而已,他从始至终没有泄露过一丝一毫有关罗刹教的消息。
墨临风站在门口,看着大夫给溯溪换完药,等他离开后走近床边。他垂眸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人,冰冷的镣铐系在他的四肢,与苍白的脸色相互映衬,越发将人显得柔弱,而消瘦脸颊上的鞭痕更使得他看起来楚楚可怜。
但墨临风知道这只是假象,眼前这个人绝不是看上去的这般无害可怜。
能熬过幽罗九重的人,内心的强大不容轻视,他此刻的蛰伏只为寻机腾起。
可是自己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今天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微微勾了勾嘴角,墨临风悠闲地撩起衣摆,坐在床边。
溯溪慢慢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墨临风,仿佛有些不耐烦地又闭上,道:“来了这里之后才知道鼎鼎大名的墨宫主是个喜欢说废话的的人,天天来问我这句话你不烦吗?”
轻轻笑出声来,墨临风点头道:“好,好,那今天咱们来个不一样的?”
眉心微微一动,溯溪重新睁开眼睛,正对上墨临风意味不明的浅浅笑容。他心中微沉,但面上不显,淡漠道:“墨宫主随意。”
墨临风慢慢从身上取出一物,一边盯着溯溪的眼睛,一边语气轻快道:“对你来说,这倒也不算什么新花样。来,瞧瞧,一定很熟悉吧?”
溯溪的视线落在他手中被打开的小瓷盒中,顿时一僵,随后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变得惨白。
他死死瞪着墨临风,道:“你怎么会有傀儡蛊?”
第125章 【六十九】 溯溪(下)
墨临风终于看到他变色,心中渐起一种异样的满足,难得好心地为他解惑:“从薛念身上得来的。”
溯溪眼中恨意闪过,低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随后将同样的目光射向墨临风,道:“他果然落到了你们手里,好在我当日劝过尊主要对他有所防范。”罗刹教位于迷谷深处,薛念进出迷谷腹地都是蒙了眼睛让别人引导的,因此泄露不了罗刹教的位置。
“嗯。”墨临风赞同地点头,“你的警惕是对的,薛念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完他把手中的东西向溯溪扬了扬,继续道:“这不是还有你么?”
溯溪胸口的起伏渐渐变大,呼吸明显不稳。墨临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表情的细微变化,仿佛看到了他头脑中飞速运转着各种念头,还有心中越来越强烈的恐慌。
因为害怕受蛊虫控制,做出背叛罗刹教、背叛漓染的事情吧?所以能冷静地熬过各种残酷的刑罚,却在此刻慌了神。
好像突然有些厌烦,墨临风不想再浪费时间,道:“你是自己来,还是本座帮你?”
溯溪眼中流淌着深切的愤恨之情,在墨临风倾身过来的时候想阻拦他,却被墨临风一把捉住手腕。“小心再给弄伤了,这么漂亮的手,骨头长歪了多可惜。”墨临风的目光从他缠满绷带的手指上扫过。
溯溪咬唇,还欲再挣扎,墨临风眼中闪过几分不耐,手上稍稍用力,便将他按在床上动弹不得。“真是不乖。”他面无表情道,“就算你完好无恙,也不是本座的对手,更何况现在都已经成了半个废人。”
溯溪喘息着,仍旧不甘地做着徒劳地抵抗。
看着他带着怒火的眸子,墨临风竟然觉得有些可惜,使用了傀儡蛊之后,他就再不会显出这样生动的表情了吧?
墨临风承认他是欣赏溯溪的,坚毅忠诚,也有头脑,但是彼此立场不同,注定了只能是敌人。
指尖一划,溯溪白皙的手腕上出现一道血痕,墨临风把傀儡蛊的子蛊外面包裹的药衣除去,将其放到伤口上,子蛊遇血很快恢复活力,顺着溯溪腕上的伤口没入他的身体。
“不……”溯溪眼睁睁看着蛊虫入体,声音带着颤抖的绝望。
一滴泪水从溯溪眼角溢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隐没在鬓角,墨临风收回压制着他的手,心头有淡淡地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啊!”一只脚刚迈出门口,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浸染着无尽的痛苦,似乎正在承受世上最残酷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