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抿唇,顾恩第咬牙撑起身来,他身影摇晃,显然伤得不轻:“童潼……在哪……我……要见他……”。
“见他?你凭什么?”沐臻冷笑,他从管家手里拿了一张纸出来,仍到顾恩第的脚边:“这是给你的休书,从今以后,童潼与你再无半点关系了”。
很云淡风轻的话,却让顾恩第猛然一震,睁大了眼,看着地上那飘落在脚边的东西。
那是休书,但却不是童潼的笔迹,不过上面却盖着沐臻的大印,有沐侯爷的印章,这份休书,即便不用通过官媒府,也依旧一样有用……
不想理会顾恩第的神色,沐臻转身要走。
顾恩第想上前将沐臻拦下,却被护卫一棒子打来,又打得他猛然跌倒在地上:“童潼呢!童潼在哪,让我见他,让我……”。
沐臻停步,扭头看向顾恩第的神色阴狠至极:“童潼现在是我沐侯府的小少爷,他的事,与外人没有半点关系”。
“外人……”顾恩第又是一怔,他爬在地上,口中嚼着这两个字,忽而低低的笑了起来可那笑声却悲凉得比哭声还要难听。
外人。
他现在是外人了。
有沐臻的印章,有沐侯府的出面,顾恩第现在跟童潼没有关系了,他现在确实是个外人……外人……
——我知道我很笨,但我会改,我会很乖,会听话,不会再只会玩了,也不会惹你生气的,你……能不能,不要、不要纳妾……也……也别……别不要我——
依稀间,童潼前日的话,忽而响起。却让顾恩第只觉得心如刀绞。
原来……卑微得到了只能祈求的地步,竟是这样的感受。
可是他却让童潼卑微了一次又一次……
这感受……
“我要见童潼……我要见童潼……”。
不理会那脚边的休书,顾恩第强行爬起身来,又要往里面走,只是不等他走近,那守在外头的护卫便会扬起棍子,朝他抽打过去,一棍一棍,只要顾恩第不停,他们也不敢罢手……
门外的动静,自有人回禀给老侯爷知道。
老侯爷对此没什么反应,沐老夫人则有些迟疑:“阿臻,你让那些护卫注意分寸,别把他给打死了,万一出事了事,童潼醒来的话……”话才说了一半,沐老夫人就说不下去了。
童潼现在都危矣了,顾恩第那里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沐老夫人又忍不住捂着脸,呜咽了起来。
沐臻对此只说:“那些护卫会有分寸的,母亲不必担忧,现在只希望童潼,他能挺过来”。
童潼能挺过来,这才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童潼这次受寒十分严重,昏沉沉的睡了两天都没醒来,高热也一直在持续着,中间周太医给他开了药服下,也仅仅只是半个时辰左右,高热便又复发,他人昏沉着,一点知觉也没有,便是连呓语也不曾过。
这两日,宁师苏远还有曲流都前后来看过童潼,童潼依旧是那副模样,昏沉沉的睡着,毫无反应,不止是他们,连沐侯府那几房分出去的叔叔们,在听到了沐侯府的事,也跟着前后上门前来探望想要弄个究竟,相比之下,状元府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朝阳园里,顾恩第躺在床上,他脸色惨白着,脸上还有着明显的淤青,显然是之前的那一顿打得不轻,被秦素带人回来后,顾恩第也昏睡了一日,这一日,徐氏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哭肿了双眼,可是对于这件事,却有些不知究竟应该责怪谁了,倒是顾老太太等人,在唏嘘了童潼居然进了沐侯府后,却又忍不住责怪起童潼来,生怕童潼会因为得了沐侯府的青睐,而影响到了顾恩第仕途……
这些事,经过清歌的口传入顾恩第的口中时,他神色哀恸,只是转眼看向了窗外。
窗台上,那小小的喇叭花开得灿烂至极,依稀间,还仿佛还能看见童潼爬在那里,拿手指小心戳着喇叭花的模样。
眼睛大大的,黑黑的,像是黑珍珠一样,却又熠熠生光,等玩够了,他忽而仰头朝顾恩第看来,喊他:相公……
余音由在,人却已失……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今晚上困了,就暂时不回复你们留言了>0<
☆、请罪
沐侯府里,童潼昏睡了多少天,沐臻就在这里守了多少天,连沐老夫人与老侯爷也是直接歇在这里,只有宋离,因为身体不好呆得不久,只在午后与晚饭前在童潼这里呆着。
这些日子,周太医为了童潼,也是直接留宿在侯府里面,随时照看着童潼的情况。
沐侯府这边的情况,不知怎的,连宫里的皇帝都给惊动了,不过皇帝倒是没有在这个时候多问,只是将太医院的院正蔡徐坤也给指了过来帮扶周太医。
沐侯府那边越是引人注目,状元府里就于是显得冷清,同样的,也越是让顾老太太等人提心吊胆。
这日,顾恩第在房里醒来,还没出声,就听得门外守着的两个小厮正嘀嘀咕咕的不知说着什么,只是隐约听到沐侯府,小公子,私生子等的字样。
顾恩第心里猛然一沉,撑起身,直接将外套的小厮喊了进来,一时间只吓得两个小厮站在那一脸的战战兢兢。
顾恩第脸色苍白,眸中却泛着阴鸷:“方才,你们在门外说些什么?”。
两个小厮低着头,胆颤着相互看了一眼。
顾恩第忽而一吼:“说清楚!你们刚才都在说什么!”。
两小厮浑身一抖,这才说了。
“小的没说什么,只是听说沐侯府的突然多了一个小少爷,外头都在说那小少爷恐怕是沐侯爷的私生子”。
顾恩第猛然睁大了眼。
另外一个小厮也说:“听人说,那小少爷病得很重,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得活,好像在昨日连太医院的院正都赶过去了,大家都说,那小少爷要是福薄的话,估摸着……估摸着就是这几日了……”。
这件事会让众人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实在是因为沐臻最近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先是分家后是沐侯府派出所有护卫出去找人,再是沐臻雨夜带了个重病的少年回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值的那些百姓津津乐道,现在好了,连皇帝都知道了这个事情,还专门指派了太医院的院正过去帮忙,一时间反倒是更加让人好奇不已。
两个小厮原本只是跟着碎嘴好奇了一下,可是他们全不知道,他们好奇的话,落在顾恩第耳中,瞬间就变成了一把把的刀,直捅得顾恩第鲜血淋漓。
能不能救得活……
福薄的话……
就是这两日了……
听着这些,顾恩第只觉得浑身痉挛,他捂着胸口,疼得额边青筋跳动。
他……好想去沐侯府看看童潼,哪怕是不走近,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也好。
但这不可能。
沐臻根本就不会让他去见童潼。
——他们都嫌弃童潼,嫌弃童潼是傻子——
——他们嫌弃童潼只会吃饭——
——嫌弃童潼不会做事——
——他们嫌弃童潼碍手碍事浪费粮食——
——他们还要给相公纳妾,还要相公跟侍妾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他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童潼没有——
脑子里,想着童潼的那些话,顾恩第死死抓着身下的床单,他仰起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再睁眼时,那泛红的眸色决绝至极。
“秦素”顾恩第忽而开口。
门外秦素大步进来:“属下在”。
顾恩第转眼看他:“扶我去前厅吧”。
秦素怔愣,想说顾恩第现在的身体不宜下床。可顾恩第却不看他,只朝外又喊了一声:“清歌,让兆明将所有人都叫到前厅里去,我有事要说”。
清歌站在门边怔愣愣的,她朝秦素看了一眼,这才迟疑着往外面跑了出去。
沐臻之前让下人打顾恩第的那一顿,下手很重,不但让顾恩第昏迷了一整天,还让他至今都疼痛难忍。
从朝阳园到前厅,原本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而已,可这一路走来,顾恩第却用了几乎两盏茶的时间,来到前厅的时候,顾恩第已经气喘呼呼了,而前厅里,顾家的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一个个全都盯着他看。
徐氏一见顾恩第进来,忙上前去扶他,顾恩第朝徐氏微微摇头,他深深吸一口气,这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顾老太太当即蹙眉:“有什么话,非要现在来说?就不能等你好了以后再说吗?”。
顾恩第摇头:“等不了,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恐怕也都没有机会了”。
众人心里嘀咕,面色狐疑,不明白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顾老爷子嚅动双唇,似乎猜到顾恩第要说什么:“你可是要说分家的事?”。
众人惊住,尤其是顾老太太,当即就要发作:“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要分家!难道又是为了童潼的事吗?恩第,你清醒一点吧,不能每次为了童潼动不动就提分家!分家这是大事不是儿戏,况且你如今已经当官了,动不动就提分家,你让旁人怎么看你这个状元公!”。
王氏也急了:“是啊,恩第,这有什么事,大家好好的把话说开了就是了,怎么又提到分家,你这样动不动就提分家的事,未免过于儿戏了”。
他们都在焦急,都在紧张,都不想分家。
顾恩第也不急于他们的态度,只是淡淡的道:“到底要不要分家,你们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就是了”。
众人又是一怔。
顾恩第微微蹙眉,他垂下了眼,恍惚间,像是看见了童潼在这些人的面前,那小心翼翼委屈谨慎的模样……
“童潼……童潼……”提到这个名字,顾恩第顿觉喉头发紧,他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又说:“童潼如今在沐侯府里面,可他病重至今都未曾醒来,童潼如今这幅模样,沐侯府与我恶交,是在所难免,各位叔婶若想安生保命,此刻分家最为妥当”。
这个话……
众人惊愕。
顾老爷子也懵了:“这是什么意思?童潼为什么会在沐侯府?沐侯府为什么又会为了童潼与你恶交?”。
顾恩第深深吸一口气说:“童潼是沐臻的外甥,是沐侯府老侯爷的亲外孙,如今童潼这幅模样,沐侯府势必要为童潼讨个公道的”。
这个消息,震得众人脸色猛然一变。
众人的神色,顾恩第都一个个收入了眼底,那里面的害怕,恐惧,各色各异的神色,这些神色,顾恩第并不意外,可即便是不意外,却依旧让他看得心里悲凉。
有种人,是天生的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
顾恩第略微吸了口气,说:“这次的事,沐侯府只会争对我一人而来,顾家若是分家,沐侯府便不会去动其他人,可若是没有分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直白来说,到时候沐侯府如果要弄死顾恩第,那他的这些叔叔婶婶就跑不掉。
说完了要说的话,顾恩第站起身来,他身子还有些摇晃,得秦素将他扶住,才稳住他的身形,他看着众人淡淡的说:“在被抄家之前,分家,还来得及,一旦圣旨下来,这里的人,谁都跑不掉”。
说完,顾恩第转身就走,留下满厅的人,满脸凝重,半响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出了大厅,顾恩第忍不住掩嘴咳嗽了起来。
秦素一脸担忧:“老爷,你身体还没好全,属下扶你回房……”。
“不必,准备马车,我要进宫”顾恩第声音淡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秦素嚅动双唇,似还想要劝他,可看顾恩第那只望着远处怔愣的样子,最终秦素也只是应了一声是。
马车涓涓,朝着宫门而去。
顾恩第靠在车厢里面,他面色苍白,身若无骨,养着头双眼轻闭的样子,想着的……全都沐侯府里的童潼……
童潼病得太重,外头人都说他恐怕撑不过来……
撑不过来……
顾恩第不敢在想,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将五指紧紧握住,仿佛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握住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般……
宫中,御书房里。
皇帝坐在案桌后面,虽然面容冷峻中透着戾气,可他的眼却难得的温柔,因为他怀里抱了一个肉团子,小小的一团,正乖乖的坐在他怀里吹着口水泡泡,拿着奏折翻来翻去的咬……
剑君清站在前方,看着这幕,他忍不住眼皮直抽,却又不好说些什么。
皇帝给肉团子擦过了嘴角的口水泡泡后,这才开口:“这么说来,这个叫童潼的,确实是老侯爷失散的外孙了?”。
剑君清不敢说得太满,只道:“家父与祖母等人确实都说,这江流童潼与臣失散的小姑很是相像,只是这信物,不知被童潼放到哪里去,家父已经决定,即便没有信物,也想要试上一试,确认童潼的身份,以免再出了误会”。
“哦?如何试?”皇帝似乎有些兴趣。
剑君清道:“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确实是个好办法,但也不是所有的滴血认亲都这么灵验的,不过,在没有信物的情况下,这也是唯一个一个办法了。
只要童潼的身上,真的流有沐侯府的血脉,那不管怎么说,总也有一半的机会。
虽然……
皇帝对这个机会并不看好。
笑肉团子在皇帝被忽视了,不太高兴,他把奏折一扔,又抱起了桌上的御笔就直接往嘴巴里塞,咬的笔头上全都是他的口水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