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空在旁边听了哈哈大笑,夸有琴心思纯真,悟性好,转头一巴掌拍在叶带霜后肩上,问他教没教有琴那几招小擒拿手。
叶带霜平白挨了一巴掌,直觉莫名其妙,说,天气太热了,不想动,等入秋了再教。
这事儿就此揭过。
山风虽然凉爽,却也不能久吹,几个孩子吹了一会儿手脚开始发冷,叶之空在叶若的胳膊上摸了一把,说山风凉了,不吹了,把鸡撵上树,把碗碟收拾了就回去睡觉吧。
说完就率先起身,回去了。
几个孩子也都拍拍屁股,一骨碌爬起来,有琴跟齐青言把鸡往树边赶,另外三个孩子一人卷一张草席,嘴里吆喝着,跳着,抱着回去,叶带霜将门口挂着的灯笼取下来,等着齐青言和有琴过来,递给有琴一盏,让他提着,随后吹灭了另一盏,放在门口的角落里。
叶带霜走在最后,进门之后就把门关上,落了闩,三个人又依次吹灭了前堂的灯,转到后堂去。
叶之空从厨房拎走了半坛子酒,已经回房。叶昭他们三个正在厨房洗碗,叶带霜等着他们收拾完,嘱咐他们不许摸黑出去夜游,睡觉的时候窗户别开太大,睡到半夜会冷,上次去山下配的驱蚊的草药包挂在床头,不许自作主张拿干艾草熏,再不小心把房子点了。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说好,又说了一句大师兄有琴也早点睡,就提着灯笼,一路推推搡搡、有说有笑地走了。
此时月亮才刚升到半空,不怎么亮堂,走路还是有点黑,有琴怕路上绊倒,让叶带霜点一盏灯笼提着。
叶带霜提着灯笼走在前,有琴走在后,为了照顾有琴一步三停的速度故意走的慢一些。
风将树梢吹得呼啦啦的响,脚边的草丛石头缝里虫鸣声忽高忽低,人从旁经过就停一停,待人走远又接着唱起来。
有琴问叶带霜,山上有没有萤火虫。叶带霜说后山就有,齐青言他们几个,夏天晚上不睡觉,经常偷溜到后山去捉萤火虫。
有琴笑了一声,觉得很有意思。
叶带霜又说,就算抓了它们也不能当蜡烛使,萤火幽微,连方寸大的地方都照不亮,装布袋子里当灯使去看书,既坏眼睛又看不清,晋时候传下来的囊萤映雪的故事,都是哄那些书呆子的。
“我又不是书呆子。”有琴说,“你敢说你没捉过?就是觉得好玩儿。”
☆、第 10 章
(十)
回了小院,有琴去收衣裳,叶带霜进了房间,把灯点着,随后把灯笼吹灭放在桌脚旁边。
正好有琴收了衣裳回来,叶带霜问他去不去洗澡,上回二陆提过的后山的水潭,现在天热了,去泡一泡正好。
有琴高兴地叫了一声去。平时叶带霜洗澡都是站在院子里,端着一盆水从上往下淋,有琴虽然看的过瘾,却做不到这么豪放,只能是一桶一桶提了水倒进浴桶里,坐进去洗,这么久了,一直都没去过后山的那个水潭。
当即两个人各自收拾了衣裳,叶带霜又将灯笼点亮,屋里只留了一盏油灯,出了院门,带着有琴往后山走。
路不是往常走的通往菜地的那条。那边常有人来人往,已经被踩出了明晰的小径,这会儿走的这条路大概是很少有人走,两个人是蹚着草往前走的,草深过膝,落脚也总能踩着小石块,很容易脚滑。
叶带霜走在前面,时不时要回头看一眼有琴,叮嘱他慢点、小心脚下。
有琴怀里抱着衣裳,走的又不是熟悉的路,还蹚着草,既怕被草和小石块绊倒,又怕草里有蛇,一路走的战战兢兢,好不容易追上叶带霜,伸手抓着叶带霜的一条胳膊打死也不肯松手。
这个水潭在后山的西北方向,周围林茂草深,靠着半壁石崖,崖高约十数丈,又有横生出来的灌木矮丛,夜里看着很险峻。崖上想必是有水源的,雨水丰沛的时候会形成瀑布垂落下来,现在天气热,崖上水少,只有涓涓细流贴着石崖,可有可无地往下流,跟呼啸着的山风比,水流声反而细微柔美。
叶带霜把水潭边的深草分开两边,从根部压平,正好用来放衣裳。
有琴站在水潭边左右都看了看,山崖漆黑一片,像随时都要倾倒下来,有种压迫感,风声里还能听到水潭对面潺潺的涓流声,夹杂着草丛里的虫鸣声,很旷人心神。
叶带霜已经把衣裳放好,灯笼也放在衣裳旁边当照明,先脱了鞋,正在脱衣裳。
“还傻站着,旱鸭子?”
有琴笑了一声,说,看你脱衣裳。随后也把衣裳放在旁边,蹲在潭边伸手试了试水,并不是很凉,被太阳晒了一整天,还有点温温的。
叶带霜到底没脱光,身上还留了一条亵裤,坐在潭边慢慢往水里下,看了有琴一眼,说:“上边一层水是热的,越往下就越凉,水有五尺多深,水底不平,有石块,你待会儿下来的时候慢点,别硌着脚。”
有琴说知道了,也站起来脱了衣裳,在水潭边上坐着,先把脚伸进去,接着才扶着边上石头慢慢下到水里。他有些高估潭水的深度和温度了,温热的潭水不过表面两三寸深,越往下越凉,有琴被水托起,找不着方法拿脚抓地,只能抓着潭边的石头不敢松手,总觉得胸腔里的心也漂浮在水中,随着水面的波动,一晃一晃,连吐息也被水压得困难起来。
他连续深吸了几口气,后背贴着石壁,慢慢放松,让自己的腿能沉下来。
叶带霜看他扶着石头动也不动,以为他怎么了,手臂划开水面游过来,冲有琴递出了一只手,问他怎么了,水冷不冷,还能不能泡。
有琴说没事,同时伸手抓住叶带霜的手,拉着借了一下力,从潭边游到叶带霜身边,他才刚适应了水的浮力,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一下就撞进了叶带霜的怀里。有琴顺势搂住叶带霜的脖子,心里面松了一口气,叶带霜带着他往水潭里的一块大石头上游过去。
两个人坐在石头上,也不说话,背后靠着石壁,潭水刚好到胸口,一动不动,周围的水很快就热起来;动一动,热水被搅跑,凉水又翻涌着贴上来,有琴起了玩心,时不时就要动一动。
远处山林的腹地里偶尔响起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像是从山里回荡过来的,听着很遥远,又空旷。
叶带霜叫了有琴一声,指着水潭对面让他看,水潭对面也都是草,被风吹得簌簌响着,有琴不知道要看什么。随后叶带霜动了动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一块小石子在手里,一掷出去,就听见嗖的一声,落在草丛里哗啦啦地响了响,紧接着又丢了一块稍大点的石头过去。
草丛里慢慢升起几点闪动着的光,随后越来越多,粗略竟有十多只,是萤火虫,忽上忽下地盘桓在草叶尖上。
“萤火虫。”
有琴说完扭头看了看叶带霜,叶带霜靠在石壁上很淡然,一点也不像刚使手段讨了谁欢心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平静,还是在心里偷笑。
此时月亮已经升到半空,银光倾洒下来,照的远处山林一片明亮,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水潭边上的石崖也被月光照亮了一半,剩下一半落在水里和两个人的身上,水面又反射出一块亮斑照在石崖壁上。
有琴看了一会儿萤火虫,又转头去看叶带霜,他的脸有一半被月光照亮,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斜长的阴影,虽然也没笑,看着却比白天多了几分柔情,怪不得有月色撩人这句。
叶带霜也转头看了看有琴,有琴跟着他来一清门快三个月了,除却在有些事上显得不谙世事之外,言谈举止也不高傲,他原来在有琴身上看到的刻意逢迎的那种玲珑通透也渐渐消失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觉得有琴聒噪、笨拙、幼稚,有时还会刻意做错事、说错话让人生气,像在试探他能容忍的底线,因此又觉得有琴有趣。
只是仍旧对两个人的关系心存疑惑,只能任其自流。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片刻,又互相转头移开,有琴游到山崖下去摸那道水流,感受微弱的细流从手指上淌过的感觉,又到潭边去扑打草丛,受惊的萤火虫又争先恐后地飞起来。
有琴坐回叶带霜身边,看着那些萤火虫一只只落回草丛里,山顶的风越来越大了,他的两只肩膀露出水面被风吹得冰凉,有琴往下缩了缩,肩膀缩进潭水里,觉得暖和不少。
叶带霜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说,冷了,咱们回去吧。
有琴摇摇头,说再泡一会儿,整个人往下滑去,下巴和嘴浸在潭水里,只露出鼻子和一双眼睛,游到叶带霜胸口,他的头□□浮在水里黑漆漆一片,像水草一样飘动着覆盖在后背。有琴盯着叶带霜的眼睛,一动不动,正衬着这山风、明月、寒潭、鸟夜鸣,让人觉得他像是山里的妖怪精灵,深山长夜寂寞,要来蛊惑凡人,找点乐子。
叶带霜被他盯着无端生出几分不自在,想转头躲开又觉得这样没出息,后知后觉地想起当初上山时齐青言问的那句‘大师兄,你从哪里回来的,妖精窟啊?’,他虽然不是从妖精窟回来,可此刻有琴却真的是个妖精,叶带霜觉得自己快要成聊斋先生笔下被女鬼狐狸蛊惑的凡夫俗子了,不然,这冰凉的潭水怎么变得有些热了呢?
叶带霜坐直,潭水从他肩膀两侧汨汨流过去,他低下头,离有琴近在咫尺,他问:“你是哪里来的妖怪?”
有琴眨了眨眼,似乎是笑了,却依旧没说话。突然起了一阵疾风,草尖簌簌急响,像被流水冲过一样向着同一个方向倾倒,风过后又挺立起来,接着就听见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被风送过来,飘渺又似幻觉。
“慢点!我的灯笼被风吹灭了!”
“你瞎吗!月亮不是挺亮吗!别用灯笼了!”
不是幻觉,是章丘生和齐青言,这两个小兔崽子半夜不睡觉,又偷摸溜到山上来了!
叶带霜又靠回到石壁上,有琴也跟着从水里起来,问他们两个怎么来了,叶带霜脸色难看,坐着没动,伸手拉了有琴一把,让他也坐过来,还把水潭边上放着的灯笼给吹了。
两个人并排坐在水里,只露出个脑袋来,活像两尊石像,大半夜还在深山里,胆小的看见了非吓得撅过去不可。
说话声和蹚开草丛时的簌簌声都越来越近,蛰伏在草丛里的萤火虫受到惊吓都飞了起来,像落了漫山遍野的星星,这俩人拿着布袋子,一边捉萤火虫一边说闲话,一个说什么书生写的《碧环漫记》结局太坏了,赵小姐怎么能不跟那个游侠儿走呢?另一个接我看那个游侠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赵小姐跟他走不会有好下场的,况且赵小姐还有个鹤轩表哥,我看比游侠儿靠谱。
两个人说着话就来到潭边了,章丘生抓着草晃了晃,又一群萤火虫飞起来,他捉了塞进布袋子里,看袋子,竟已经抓了不少。他伸手又抓了一只,小心打开袋子口,小心放进去,再小心扎进口袋,抬头随意往水潭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就看到水潭对面的边上有两颗人头浮在那里,四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不放,章丘生吓得一哆嗦,登时汗毛就竖了起来,根本不敢再看,闭着眼睛嗷地一嗓子嚎了起来。
齐青言被他吓了一跳,蹚草过来拍了拍他,“叫什么叫什么!见鬼了!”
章丘生闭着眼不敢睁开,连手也不敢伸出去指,只顾往回跑,“真有鬼!水里!你看水里!”
齐青言往水里看了一眼,他被章丘生吓着了,只看见水里浮着两个脑袋,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也跟着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往回跑,让章丘生等等他。
有琴没憋住,先笑了起来,随后叶带霜也笑了,站起来一看,那俩孩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会儿已经跑不见了。
“夜深了,再泡下去该着凉了,回去吧。”
说着率先上了岸,递出一只手给有琴,把他也拉了上去。
两个人擦干身上的水,拧干头发,换好衣裳。此时月光下一片明亮,连小石子都看的清清楚楚,叶带霜就没把灯笼点起来,披着月光回了小院。
他们走时门没关严,不知道哪阵风把门吹开了,桌子上的油灯也被吹灭了。
有琴说不用点灯了,就把门窗都打开,借着月光照在门口又擦了擦头发,随后脱了衣裳上床去睡。
不一会儿叶带霜也收拾好上了床,有琴让他把帐子放下来,叶带霜看了看有琴,只好又起身把帐子解开。
月光虽然明亮如昼,帐子一放下来还是黑了不少,从门窗吹进来的风像只手,抓着帐子不停地晃来晃去。
两个人并排躺着,像是都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叶带霜睁开眼转头去看有琴,恰好有琴侧躺着,也没睡,正盯着他看。
叶带霜顿了顿,翻起来去摸有琴的手,有琴没让他摸,却是往下去解叶带霜的衣带,解开后又要去解他裤带,叶带霜把有琴的手按住了,说了声我自己来。
果然就坐起来把衣裳脱了,有琴也跟着坐起来,一边解自己衣带,一边像条蛇一样往叶带霜身上缠。
有琴笑着说了一句,“我是你五百年前救了的妖怪,这一世来找你报恩,要与你做一世的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不是妖怪,就是一句骚话而已。
☆、第 11 章
(十一)
次日,有琴起晚了,叶带霜也没叫他,等他到前山时,其他人都吃完了,锅里给他留了一碗粥,配菜是腌萝卜干,上次的一坛吃完了,这是又去城里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