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被送给了长光,长光以为星北流好起来了。
可是,他依然被冷漠地拒绝了,那人只是远远地坐在阴影下,看他说话,看他笑,眼睛里的神色冷得如同陌生人。
长光那段时间惶恐得要死,想得最多的是,星北流不要他了。
没过多久,主母和自己的丈夫,星北流名义上的父亲靳裕,大吵了一架,两个人都针锋相对,恶言相向。
靳裕摔门而出,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靳裕对一切都绝望了,他放弃了所有人,包括星北流,头也不回地入了空门。
这对夫妻对待星北流的态度截然不同,主母是带着恨意的苛责,靳裕则是带着愧疚的维护。
靳裕待星北流极好,不知是同病相怜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教给星北流在星北府的生存之道,教星北流在贵族们中周旋,教他在阴谋算计中保护自己。
正是因为多年来有靳裕的庇护,主母才没有能对星北流更加过分。
长光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主母动用家法鞭责星北流。没有了靳裕,星北府上下也就没有谁敢为星北流求情。
那时候是长光第一次见到星北流伤得那么重,今晚这是第二次。
他的眼睛越发的冷,仿佛粹着一层极地的寒冰。
星北流挣扎着坐起身,沉默地看着他,最后叹了一声气,伸手按在他紧握成拳的手背上。
长光只是看着他,冷声道:“你千方百计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如果不是江国公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都不让我知道?”
这句话不是嘲讽,而是真心实意。
他看得出来星北流很不想让他去问过去的事情,所以他就不问,就算后来知道了很多事情,也没有说知道,只是等待着,等待星北流告诉他的那一天。
星北流不说话了,低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继续按时更新啦
☆、默语(一)
又一次的躲避么?
长光心头堵得发慌,说不出来的失望。他忍耐了许久,才没有将质问说出口,只是拿过一件自己的干净衣服,披在星北流肩上。
他一直都以为,星北流是自己最亲密的人,他也一直觉得,自己对星北流无比重要,胜过其他所有人。
可现在,长光隐隐有些动摇了。
他转过身,将自己入宫当值的衣服换下来。外衣脱掉后继续脱里衣,最后脱完了所有的衣服,露出后背。
手腕上的铃铛失去了禁锢,丝线垂落,铜色的铃铛在半空不断晃动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回荡在有些静谧的屋子里。
“你之前不是问我怎么伤的吗?”
星北流看着他背后诸多还没有消失的伤疤,微微睁大眼。
长光手里捏着自己的衣服,转身走到星北流面前,低下头俯视他。
有几绺发丝垂下,落在肩头,他微眯着眼的时候显得有几分慵懒实际上十分危险,流畅的肌肉线条随着呼吸起伏,隐藏着力量,隐藏着不可言说的野心。
“十五岁那年,你把我送到江国公那里,我想去找你。”长光低声道,“但是江国公按照你说的话,严看住我不让我离开。”
“等到晚上他们都睡了,我就变回狼形,想跑出来找你,结果惊动了巡逻的人。”
“他们看出来我是一条狼,不由分说想要打死我。”
长光蹲在星北流面前,这样他比星北流矮得多,只能抬起头看着星北流的眼睛。
“这些伤就是那时候,那些人手中各种武器造成的。”
不但有棍棒,还有刀剑。他为了护住自己的要害,只能蜷缩起来露出背后抵挡,被打得背后全是伤痕。
后来好在江国公及时赶来了,那位老人在那一瞬间迸发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对所有的人怒吼道:“你们要打死他,先把我打死!”
奄奄一息的长光被救了下来,江国公将他带了回去,好生照料,这才慢慢好了起来。可是有些伤痕很深,许久都没有好,一直留到了现在。
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提起要去找星北流。
星北流错愕地睁大了眼,内心起伏中几乎被愧疚完全充斥。他并不知道当年这些事情,长光受苦的这些时候,他正在去晚离郡的途中,一边和那些人周旋,一边想要自己和长光都好好的。
他看着长光黝黑的眼睛,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对不起……”
长光紧紧盯着他不放,道:“你还记得之前见面,你在我这里昏过去,后来走的时候说要报答我吗?”
星北流当然记得。
“我说,不需要你的报答。”长光说,“我说你欠我的还不清,是骗你的。正如我不需要你的报答一样,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我想要的是……我只想要你……只想要你信任我,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忍受一切,而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到你受苦。”
星北流沉默地盯着他,在昏黄的灯火下,他的眸子越发温润,像是有一层水气一般。
“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除了抱歉的话,我不知道……”
他垂下头,一只手放在长光脸侧,另一只手抚了抚他背后的疤痕。
长光眨了眨眼,道:“你还可以说,‘我最喜欢长光了’。”
星北流有些无话可说,想了想,低声问:“疼吗?”
长光盯了他许久,看得星北流有些难堪,正要收回目光时,却被长光缓缓露出的温和笑意勾住了。
长光今晚笑得不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冷笑,或者是阴沉沉的笑容,这是他今晚第一次露出的真正的笑容。
“我要是说疼的话,你会给我亲亲吗?”
星北流依然默默无话可说。当然不会,这话一听就是假的,为什么还要相信!
他正要往后退,却被长光小心翼翼地伸过手,环住了腰。
长光单膝跪在地上,借以撑起身体,所以能够凑到星北流脖颈间去。
很明显能够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星北流僵住身体,不敢再动一下。
这种距离,总觉得有些过分了,但是他并不排斥。
大概是他的拘谨取悦了长光,长光闷声低笑起来,在他脸侧蹭了蹭。
“脸上,是怎么回事?”
星北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脸上这几道伤痕,想了想道:“去看星北澜的时候,他失去了理智,不小心伤到我的……”
长光淡淡地应了一声:“还有呢?”
他看出来星北流脸上不止是抓伤,还有些红肿,一看就是被打的。
星北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惹怒了主母,被打了一巴掌。”
长光微微勾了下唇角,在星北流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露出沉沉的阴鸷。
他用似是开玩笑一般的语气道:“总有一天,我会让那个女人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星北流觉得不妙,正要说什么,长光却抬起头,在他还是有些红肿的脸颊上落下极轻的一吻。
他错愕地瞪大眼。
长光用很无辜的语气道:“以前我受伤了,你不是说亲一下,就不疼了吗?”
一句话堵得星北流无话可说。他曾经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是那个时候他说出来,怎么好像和现在长光说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但又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于是他用沉默接受了。
长光笑着露出尖尖的虎牙,活脱脱的诡计得逞之后的得意洋洋。
不着急,他还有很多时间,来一点点把那些他不知道的事情问出来。他的所有耐心都给了这个人,也有足够的自信让这人心里只会有他。
·
入夜了。
长光还抱着他不松手。星北流却有些困倦了,之前止痛药的药劲还没有过去,他今天确实也有些累了。
他头一歪,倒在长光肩上,又猛地惊醒过来,茫然地四下看了看。
长光看着他迷迷糊糊的样子有些好笑,但嘴上却抱怨着:“我发现,你在我这里总是很困的样子,和我相处有这么无聊吗?”
星北流打了个哈欠:“在你这里睡得很安心吧。”
长光悄悄地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等会儿再睡,等药干了再睡。”
“嗯。”星北流一边应着,一边又忍不住闭上眼。
长光站起身,让他侧卧在床边,伸手去拿放在自己床头的那本书。
星北流一看他抓着的书,顿时清醒过来了。
长光自己写的那本“宠物饲养手册”……
他记得之前长光让他大声朗读并且背诵,那几天好像都被蒙混过去了,后来长光似乎忘记了。
今天被突然想起来了吗?星北流有些紧张地想着,同时也迅速思考今晚怎么蒙混过去。
长光还没说话,星北流决定先发制人,用十分认真地语气道:“我背书真的很厉害,所以不用大声朗读了吧……”
话说到一半,就被长光用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看得星北流心头紧张不已。
长光沉默了许久,才说:“我当然知道你背书很厉害。”
自从今晚知道了主母和星北流并非是真正的母子关系,很多埋藏在记忆中的事情也被一点一点的回想了起来。
比如说,他知道星北流背书很厉害,完全是被逼出来的。
星北流跟着主母夫妇回到星北府后,开始接受严苛的教育。主母对他的要求十分严格,苛刻得不近人情。
要读很多书,要背很多东西,站在主母的屋子外面背,如果背不到,就不能够离开,也就不能去吃饭。
严寒酷暑都是如此。春秋天还好,最热和最冷的时候站在毫无遮蔽的露天下,这就是一种折磨。
背错了,就要被惩罚,跪着继续背完。
如果不想忍受饿肚子,或者是被烈日炙烤、在冰天雪地中受冻,那么就要快速而准确地背下来。
从星北流七岁起就是如此。而长光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在皇城最冷的那几天。
那天他独自呆在暖暖的屋子里等星北流回来,吃掉了四个肉包子,打了一个盹,又有点饿了之后,星北流还没有回来。
眼看天色逐渐黯淡了下来,长光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咬了半天自己的尾巴之后,终于决定出门去找星北流。
他偷偷地避开外面看守的人,跑到了主母的院子去。
在主母屋子外面他看到了极致痛心的一幕——星北流独自跪在积雪很深的地上,保持着那种跪姿,身体却朝前倾,脸几乎埋进了厚厚的雪堆里。
长光又急又怕,连忙跑了过去。可那个时候他还不能变成人,只是一条小小的、看上去像狗的狼。
他努力将星北流脸侧的雪刨开,挨到了那人冰冷的脸颊,急得想哭。
可他也知道不能让其他人听到动静,只能小声呜咽着,试图唤醒星北流,可是那人一动不动,身体又冷又僵。
长光怕得要死,只能用舌头舔他的脸,试图通过这种方法温暖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星北流终于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
长光嗷呜了一声,欢快地蹦了起来。
星北流眨了眨眼,艰难地翻了一个身,仰躺在雪地上,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哪里。
等到身体没那么僵后,他挣扎着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将浑身覆满了雪的小狼抖了抖毛,塞进衣服里。
长光伸出头舔了舔他的手掌。
星北流摸了摸他的脊背,轻声道:“今天不背书了,我们回去。”
那晚回去,星北流就发起了高烧。
所以长光知道后来星北流身体一直不太好,总是受病痛折磨,和以前是有很大关系的。
这些潜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都是后来他一直想要好好护着这个人的起源。
☆、默语(二)
“我今天没让你背书,”长光慢吞吞地说着,见星北流刚一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又道,“但你要是想的话……”
星北流连忙道:“我不想!”
长光这才把话继续说完:“你想的话就背,不想的话就读。”
星北流:“……”
星北流露出几分可怜巴巴的神情:“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长光看着他,忍住笑:“本来……”
“本来?”
“本来你还可以选择睡觉的。但是药还没有完全干,不能躺下。”
星北流深感绝望。
长光终于不捉弄他了:“我没说今天要你读,是你自己先说的。我只是拿过来添几条新的。”
星北流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
如果又要添几笔新的,也就意味着,他以后可能要读的和要背的更多了。
长光本以为星北流会高兴,没想到他沮丧得连头都垂下去了,有几分蜷缩起来的样子。
长光琢磨着,星北流为什么不太满意。
难道是,想要他陪着睡觉?
长光一想觉得有道理,今晚说开了一些话,两个人本来就该再亲近一些,所以星北流听到他说要写东西,不能一起睡觉,估计就会觉得沮丧。
于是他把书扔开了,揉着脖子很无奈地说:“真是拿你没办法,要是没了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
星北流满脑子疑问盯着他。
长光把他推到床的内侧去,变成狼后一下跳到床的外侧,趴了下来。
“趴我身上睡吧,别总是不高兴的样子,搞得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