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语(四)
星北流没有错过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杀意。
宛扶之前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一个危险的存在。昨晚的事情虽然说明了宛扶不是主母的人,但他背后应该还会有另外一个人,他会把长光的身份透露给那个人吗?
星北流依然担心着这件事。不过也不是没有好的一方面——主母是二十年前璃狼灭族的知情人,宛扶背后那个人应该不是。
如果是主母知道长光真实身份是璃狼,她会想方设法除掉长光;而如果不是知道二十年前那场屠杀的人,那么他只会对外宣扬,长光会变成狼,像是妖怪一般。
后面这种,只要否认那些说法就好了。看上去就是无稽之谈,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人相信的。
这样一想,星北流对宛扶放心多了。这个时候也不该将宛扶逼得太紧,宛扶的目的只有报复,并不是他们的敌对之人。
如果长光下决心要将宛扶抓回来,反倒可能逼急了宛扶,做出一些让长光自顾不暇的事情。
“放过他吧,”星北流低声道,“他现在对你没有威胁。”
长光神色中露出几分淡淡的不悦。他不想放过宛扶,不是因为担心宛扶会暴露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之前宛扶想要杀了星北流。
星北流见长光露出那副神色,就知道可能要费一番功夫说服他了。
长光虽然一直都很听他的话,但是一旦有他坚持的事情,就不会那么容易改变自己的主意。
“长光,听话。”星北流有些无奈道,“我不会做出害你的事情。”
长光将他扫了一眼,神色有些冷:“是啊,你不会做出害我的事情,但你也完全不会担忧自己。”
星北流有些无话可说,想了想道:“他以后对我们还有用处。”
长光还是不说话。
其实他能理解星北流的想法,但是不想放过宛扶,只是因为无法咽下那口气。
上次差点杀了星北流,这次刺杀主母还差点害了星北流,让星北流陷入危险的境地,这是他无法释怀的。
星北流见他许久不说话,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长光的头。
以前长光还小,因为一些事情固执己见和他闹别扭的时候,星北流总是哄着他,慢慢地和他讲道理。
现在不知道这个方法还有没有用,但总比没有办法好。
“宛扶他,其实我亏欠他很多。”星北流说。
长光翻了翻眼睛,表示自己有在听。
“宛扶的母亲,曾经是肃湖卿姐姐的侍女。后来肃湖卿的姨母,也是他的继母,打算对他和他的姐姐,还有他的弟弟肃云卿下毒手时,宛扶和他的母亲都被受到了牵连,后来他们不得不离开肃家,流离在外。”
“最后,宛扶的母亲死在了晚离郡,他一个人这么多年孤苦无依,也很可怜。”
长光听完后,冷哼一声:“我没从你的话里面,听出来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星北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当年,主母在暗地里帮助肃湖卿的继母,对三个还没有成年、没有母亲依靠的孩子下手。”
长光冷漠地看着他:“你又想要为主母所作所为负担责任?”
“不是因为为主母负担责任……我不会再为她负担责任。”星北流说,“相信我好吗?先放过宛扶吧,如果有一天他依然对你有威胁,你再对他动手,我绝不会劝阻。”
长光撇了撇嘴,许久之后才摸着自己的嘴角,用勉为其难的语气道:“今天算是你有求于我,你得先给我点甜头,我才能答应。”
星北流十分无语地看着他:“你又是在哪里看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什么都可以给你。”
他有些好奇长光想要什么,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不管有什么好东西,他都是最先给长光。而现在长光看上去也不会缺什么东西,他还能给长光什么东西?
长光忍住咧开嘴角的冲动,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在自己唇边点了点:“亲我一下。”
星北流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总觉得这段交流有些不对……仔细一想,长光这行为似乎并不是作为孩子或者宠物,向大人或者主人讨要奖励,而更像是,一对眷侣之间的温存。
星北流神色有些变了,用有些古怪地眼神看着长光:“你这是哪里学来的?”
“话本上写的。”长光似乎挺高兴,所以也就变得足够耐心。
星北流稍微侧过了头,和长光隔开一段距离:“……我不能这样亲你,而且,长光,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你应该知道,这样的亲吻意味着什么。”
长光伸手环过他的腰,将人朝自己这边拉了一下,低声笑道:“我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喜欢你。”
星北流试图挣扎了一下,完全无法在长光的钳制下移动半分,骤然又听到长光这句话,一瞬间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喜欢?”
长光愉悦地哼了一声。
星北流猛地反应过来,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耳朵发烫,但神色却严肃起来了。
他再一次挣扎,反而被更紧地贴向长光。他有些无奈,放弃挣扎,道:“长光,我们并非真的是外面传闻的那种关系,你也不可能对我有那种感情。”
“为什么不能?”长光懒懒地问,“既然外面的人都是这样说的,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让这种关系变成真的呢?”
“之前那些说法,只是为了隐瞒你在我身边十五年的事实,为了不让他们怀疑你和璃狼有什么关联,才会那样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星北流越解释越觉得有些吃力。
之前虽然隐隐约约有察觉,长光现在对他的感情变得很不一样了,不是以前那样单纯的依赖着他,而是加入了其他东西。
他看向他的眼神中,侵略性和占有欲越来越多,炽热得令人不敢对视。
但还没有说破的时候,他还可以欺骗自己,回避去面对长光可能出现的不同于以往的情感。
外面传的那些说法,长光是能够理解的,他担心的是长光的感受。他担心这些说法会给长光带来困扰,可是长光并没有……这也就让隐隐他意识到了,长光可能是欣于接受的。
这是一件十分令人不安的事情,现在被长光直接说了出来,令他无处可躲,只能被逼着去面对。
长光微微皱眉,一只手抓住星北流的腰,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迫使星北流站起身,朝前倾离他更近。
“你也知道我在你身边十五年的事实啊……”长光看着他的眼睛,“你让我十五年来,与你朝夕相伴,又将我独自抛下五年。”
“难道你不该是最清楚的那个人?这二十年的光阴,让你在我心中占据了多大的位置。”
长光握住星北流手腕的那只手,引着他来到自己的心脏处。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再也无法容纳其他的人。”长光低声道,“我从出生开始,你从七岁开始,我们一直在一起。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只有你对我别无所求的好。”
“上次我就说过,我不会娶妻子……”他望着星北流,似乎要望进他的心底去,“我的心愿和欲望,只有你可以满足。”
星北流怔怔地看着他。
长光一直都在他身边,他又何尝不是呢?
可是……
星北流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长光推开了,从他双手的禁锢中摆脱出来,往后连退几步,直到撞在身后的椅子上。
“不……”他坚定地摇了摇头,纵然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我不可能答应你的……长光,如果我这样做,你让我如何去面对你的母亲……”
他转过头,不想看到长光眼中流露出来的受伤神色。
长光是勾月的孩子,他不能如此自私。他可以不管不顾,放弃一切,但是长光不能。
长光瞪着他,双眼微微有些赤红,那是因为几乎无法抑制的怒意在胸口处翻涌。
他说的是,“你的母亲”。
明明对他来说,自己的母亲才是真正的亲人,可他如此疏离地说了出来。
长光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什么,可能是在因为星北流生气,也可能是因为在气自己,还有那些很多很多的,让星北流有所顾虑的人。
真是烦……要不要把星北流关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想把这个人怎么样就怎么样,让星北流完全没心思去考虑别人的看法。
长光深呼吸了几口,把不理智的想法和愤怒一起压下。
“我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可我们明明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也不会在乎外面的人怎么说。”他还是看着星北流,神色无比认真,“你和我都是母亲的孩子,你是母亲最爱的孩子,我是她的亲生孩子。难道她不该更高兴看到她的孩子能够快乐地活下去吗?”
星北流只是低着头,脸色苍白,急促、依然固执地摇头。
长光终于有些无奈了。
或许他有些着急了,这种方法对于有时候过于端正的星北流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方法。
他最后只是说:“坐下,吃饭。明天和我一起进宫去。”
☆、默语(五)
一天的时间,足够让许多人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了。
星北府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皇宫这边,威正帝只知道了昨晚有刺客意图谋杀主母,却正好让主母错过。
沉如瑜还是不想放过星北流,在威正帝面前将昨晚自己的那些说法又说了一遍,却只见威正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继后坐在威正帝旁边,听着沉如瑜口若悬河,脸色也是越来越如同白纸一般。
可她无法出口打断,只能暗自着急。
沉如琰也在旁边听,看着沉如瑜那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在心头冷笑。
昨晚的事情他都听肃湖卿说清楚了来龙去脉。沉如瑜这次算计倒是真的好本事,可惜没能够让主母去死,本来就该放弃了,可他偏不想毫无所获,一口咬定了星北流。
如果主母被杀,沉如瑜咬死星北流,他确实能够收获诸多……主母没有死,这件事必然会被不轻不重地揭过,现在把脏水往星北流身上泼,倒霉的只会是他自己。
沉如琰用几近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弟弟,又看了一眼威正帝的脸色,为他默叹了一口气。
他这个弟弟啊,能够早早地在主母身边插下一颗棋子,差点真让星北流栽进去,还真是有点本事,只可惜也只能如此了。
果真,不等沉如瑜说完,威正帝猛地一拍桌子:“混账!这些只是猜想的说法,你竟然敢拿来污蔑别人与刺客有勾结!”
沉如瑜被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呐呐道:“可是父皇……那星北流确实有嫌疑啊。”
威正帝的神色有些犹疑不定。
他是帝王,凡事多疑多虑是习惯,他有些不太确定,星北流是不是真的抱着让主母必死的想法。
沉如琰在心头冷笑一声,走出来拱手道:“父皇,以儿臣之见,不如将昨晚在场的人都叫来,当面问个清楚。”
威正帝沉思着,脸色阴沉地点点头:“确实如此。昨晚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胆敢当街行刺属国家族家主,改天是不是也要准备刺杀朕了?还是调查一番比较好。”
沉如瑜连忙又道:“可惜那刺客跑掉了,翎猎骑实在是无用。”
此话一出,威正帝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继后抚着胸口,感到有些绝望。
翎猎骑直属威正帝,虽然说翎猎骑没能把刺客抓回来,但是直面说翎猎骑无用……等于在掉威正帝面子。
沉如琰忍住自己想笑的冲动,将场面气氛缓了下来:“正好大统领昨晚也在那里,听说星北府大公子在他那里养伤,就让他们一起过来吧。”
威正帝点点头,脸色总算是缓和下来了。
“听说昨日大公子回星北府时,被主母动了家法。”沉如琰像是无意提起一般,“大公子还真是苦,在贫瘠之地一呆五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回皇城一趟,却是带着伤。还没等养好伤,又要挨打……”
威正帝拧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沉如琰连忙低下头恭敬道:“儿臣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等明日大公子来了才能知道。不过儿臣奇怪的一件事情是,大公子白日在星北府时就遇到了主母,如果他真的想要刺杀主母,为何明知道主母已经回府,还要让人潜伏在星北府马车回府的路上?”
沉如瑜哼了一声:“或许是他并不知道主母会突然回来,所以提前安排刺客之后出现了变故,没有能够及时通知。”
沉如琰投去一个笑:“四弟,你的理由真是令人信服,像是你亲自设计过一般。”
“兄长过誉了。况且,星北流应该很清楚昨日皇宫有宴会,他故意选择主母不在的时候回星北府,是故意在伪造出一个自己与此事无关的假象吧?”
继后被这两兄弟说得头有些晕,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还是威正帝皱着眉开口了:“行了,都别乱猜了。等明日把人叫来,再一听说法吧。”
两兄弟这才都各自闭了嘴,半空中视线刚一对上,便又转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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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那样的话说出来,虽然作为主动拒绝的一方,但星北流的感受绝对不会比长光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