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祈雨仪式是由这和尚主持的,由他来抽取祭天的人选最合适不过。谁知和尚念了声佛号道:“施主, 这是你们本村的事,还是由村里人抽比较好。”
穆彦的目光又落到了里正身上, 里正是村里最大的官,他来抽取也是无可厚非的。
“里正大人?”
里正慌忙地后退几步,连连摆手:“穆秀才,这名字是你写的, 还是你抽了吧。”虽说抽签最为公平, 抽到谁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难保被抽到的人家对抽签人怀恨在心。这种事, 他不干。
穆彦倒没拒绝,他又冲着大家道:“既然里正大人让这个签由我来抽,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他将手缓缓地放到了盒子里。
村民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只决定他们家庭命运的手看。
穆彦的手放在盒子里搅弄了几下,便将手拿了出来。
他缓缓地松开拳头,待村民们看清了,却是一片哗然,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村民们稍稍松了口气,但新的疑惑又开始升起:“穆秀才,你手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穆彦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关于昨天那个神仙的。刘五,神仙变幻的那个稻草人你们可有仔细看过?”
刘五就是那三个人其中的一个。
“没有,我们一见是稻草人,吓得就跑回来了。”刘五虽不知穆彦这是何意,但仍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昨天那个场景,吓都吓死了,谁有胆子仔细看。
穆彦点点头,又朝着和尚恭恭敬敬地道:“大师,我闻观音菩萨本是男儿身,他救苦救难普度众生,如同慈爱的母亲爱护自己的儿女那般。所以在人间化为女身的形象。我说得是否正确?”
和尚滚动念珠,念了声佛号道:“施主所言极是。”
“那么昨晚那个神仙不化成别的东西,为何偏偏化成稻草人?”穆彦接着道,“她是否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和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村民们议论纷纷,连连认为穆彦说得有道理。
穆彦趁热打铁道:“咱们把那稻草人拿回来一看便知。”
说完,他的眼睛朝村民们扫了一遍,似乎在选取稻草人的任选。
虽说他们已认定那是神仙化成的,但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一个个都低着头,生怕穆彦叫到他们头上。
这时,纪柴在一旁道:“不如我去把那稻草人取回来吧。”
村民们生怕纪柴反悔了似的,急忙附和着他的话。
穆彦朝他点点头,纪柴转身就走了。
差不多半个时辰,纪柴将那稻草人抱回来了。不同于昨天的是,稻草人身上的衣服和黑发都没了。
“如何?”穆彦问道。
“我刚一碰它,它的头发和衣服瞬间消失了。”纪柴面色中带了些许的惧意,村民们一听,心中更加害怕,有几个原想凑近了瞧瞧的立马退了回去,“不过衣服消失后,从天空中飘来了这个。”
纪柴将一个纸条递给了穆彦,穆彦接过后看了半晌。
村民们都伸长了脖子去看,也想看看里面写了什么。但就算拿给他们看又如何,不识字,又看不懂。
穆彦看过后竟然笑了,他将纸条恭恭敬敬地捧在手心里,高举过头顶,郑重地道:“神仙已经给了我们指示!”
村民们谁都不敢说话,静静地等待着穆彦说。
“神仙在纸条中说,在咱们村里选出一名女子,只需将该女子的衣服穿在稻草人的身上,稻草人便可以代替该女子祭天。”
村民们万万没想到祭天一事会峰回路转,悬在嗓子眼里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神的旨意谁敢不从,当下所有人都齐声呼喊“谨遵神的旨意”。
穆彦又开始抽签了,抽中的女子马上跑回家找出一套衣服认真地穿在了稻草人的身上。
穆彦用双手恭敬地捧着稻草人,对和尚道:“大师,祭天仪式可否开始?”
和尚嘴动了动,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又不得不命令村民们准备祭坛,开始了祭坛仪式。
看着那熊熊的烈火,穆彦的心才算真的落了地。
夜晚,纪柴将穆彦搂抱在怀里,一下一下亲吻着他的发丝,在他耳边呢喃着:“我以为你会一开始就提到那个稻草人。”想起穆彦第一次抽签时那些村民们害怕的样子,他就好笑。
“不吓一吓他们怎么会长记性。”
“这件事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纪柴轻轻地啃咬着穆彦的脖子,他的唇落到穆彦漂亮的锁骨上时,惊起了穆彦身体微微颤栗着,“我总觉得这和尚不太对劲。”
穆彦的双手环抱着纪柴的脑袋,由着他在自己的身上拱来拱去,呼吸变得有些粗重:“我问过了,他是来自川宁县的业华寺,等春种结束了,咱们去瞧瞧。”
“好,”说话间纪柴已经将穆彦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脱掉,“咱们现在来做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房间里突然没了说话声,片刻后,断断续续地传来一阵令人耳红心跳地声音。
也不知究竟是祭天起了作用,还是巧合。总之祭天后的第二天,果真下起了雨,雨虽然不大,但总归有点儿用处的。
和尚在村民们隆重地欢送下离开了西泽村。
往后几天,又陆续下了几场雨。雨都不大,水田里的水始终没有蓄满。
眼看着过了种水稻的季节,不得已,家家户户把水田改成了旱田,种了一些品种成熟快的玉米。
天还没亮的时候,穆彦就跟着纪柴出门了。
到了地里,纪柴拿着镐在前面刨着坑,穆彦拿着玉米籽,挨着往坑地点,等一拢地到头时,两人再将玉米坑小心翼翼地用脚一一填平。
这项工作劳累、枯燥又乏味。但因着两个人在一起,怎么样都是甜蜜的。
为了抢季节,将玉米早点儿种完,中午的时候两个人也不回家。就直接坐在地上吃在家里准备好的干粮。
纪柴吃了几口干粮,眼睛忽然落到了穆彦的手上。这些日子的劳作,使穆彦的手不再像以前那般白皙、细腻,
他突然抓起穆彦那只没拿干粮的手,放在唇边深深吻了下。
穆彦轻笑着将他散落的发丝别到了脑后。
“我又不是女人,只是手粗糙了一点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说——”说到这里,穆彦突然停了下,眼睛里露出一抹调皮的笑,“你嫌弃了我不成?”
“没有,没有,没有。”纪柴惊慌失措地解释着,“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纪柴的嘴本来就笨,这么一激动更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狠狠地将穆彦拥抱在怀里,表达自己的爱意,也填补心中的那点不安。
穆彦未料到纪柴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很为刚才自己那小小的恶作剧感到后悔,他回抱着纪柴道:“傻子,我逗你玩儿呢。”
纪柴反倒不好意思了,一想刚才自己真是有些冲动了。不过,在所有有关穆彦的问题面前,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纪柴将穆彦搂得更紧了,一时间二人谁都没说话,却倍感此刻的温馨、宁静。
“等今年这些庄稼丰收了,咱们再买块地,”穆彦指着这一片的土地兴冲冲地计划道,“咱们还能在这里住三四年,趁着这时间多买些地。等我高中后,就把这些地包出去。等咱们老了,再把地收回来咱们自己种。要是种不动了,就雇些短工来种,咱们也当回土地主。你说好吗?”
纪柴的下巴摩挲着他的头发,声音柔的都要掐出水来:“都听你的。”
穆彦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道:“和我离开这里,你会舍不得吗?”
这里毕竟是纪柴长大的地方,都说故土难离,岂是那么容易就轻易割舍的?
纪柴双手捧着他的脸,目光坚定而又认真,近乎虔诚地道:“有你的地方才是家,离开了你,我才会舍不得。”
第65章 星垂
穆彦在纪柴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只觉得说再多的词语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唯有这真真切切的动作, 才是最好的回应。
他顺势将头靠在了纪柴肩膀上,二人吃着干粮, 谁都没再说话。
纪柴看着广袤无垠的土地,内心却风起云涌, 从记事起就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离开了这里,他又该干些什么呢?
经过多日的辛苦劳累,二人终于把所有的地都种完了。穆彦几乎天天都往地里跑, 等待着那黑黝黝的土地上泛出新绿。
可是从种地那天起到现在,算算也将近二十天了, 天一直没下雨,地里别说有小苗了,就连野草都没几颗。
穆彦焦急万分, 跟着纪柴拿着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除着野草。
“小彦,休息一会儿吧。”一直沉默无言的纪柴突然道。
穆彦看看一眼望不到头的地, 刚想要拒绝,就见纪柴已经坐在了地上,朝他招手道:“不急于一时,坐下来休息会儿, 陪我说会儿话。”
穆彦在纪柴身旁找了个位置坐下, 二人皆是席地而坐, 也不在乎会将衣服弄脏。土地孕育了万物的成长, 乃是个世上最干净、最无私的东西。
纪柴将栓在腰间的葫芦拿给穆彦,穆彦喝了一口诧异道:“这是酒?”
纪柴笑着朝他眨眨眼,把胳膊枕到脑袋下,躺在了地上:“小彦,咱们农家人都是靠天吃饭的,天给咱们什么咱们就吃什么,这是咱们决定不了的。你躺在地上看过天吗?”
穆彦瞭望天空都是站着,坐着,何曾有过大喇喇地躺在地上看过天?
纪柴一把将穆彦拉到了他怀里:“你看那天,和平时看到的有什么不一样的?”
穆彦虽不适应这种幕天席地地躺着,但也没挣扎,转过头来慢慢地看向天空。阳光有些耀眼,纪柴将手遮在穆彦眼睛的上方,等他渐渐地适应过来后,方将手慢慢地从他眼前挪开。
呈现在穆彦眼前的是一个陌生的天空,深邃、高远,在这苍茫的天地间,自己渺小的仿佛是一粒尘埃。
穆彦惊诧不已,明明还是那片天空,只是观看它的姿势发生了不同,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他伸出一只手,也不知想要抓到些什么。
纪柴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十指紧扣:“小彦,都说人定胜天,但是在自然灾害面前,咱们始终是无能为力的。”
他又侧着脸看着穆彦:“小彦,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在书中看过一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咱们该做的努力都做了,剩下的就只有听天命了。”
穆彦静静地看着天空,一时间感慨万千,心里一阵熨帖。
见他没说话,纪柴有些急了,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道:“小彦,你开心点儿好不好?”
穆彦把手放在纪柴的脸上,细细地摩挲着,突然笑了,笑得如阳光般灿烂:“有你在我身边,我哪能不开心呢?”
几天后,下了一场雨,雨势虽然不大,不能彻底地缓解旱情,但埋在地里的种子借助这点儿雨的滋润,使劲地向成长。
没过几天,田地里整个变了个样,小苗一颗一颗地从土地冒出来,绿油油的一片,甚是好看。
但今年到底是比往年旱些,雨下得又晚,地里的苗无论如何与往年是没法比的,有些地里大片大片地缺苗。
本应是挂锄季节,家家户户谁都没闲着,将他们视为生命的小苗一颗一颗地补在裸露着的土地上。
转眼间,到了六月底,因为缺雨,玉米比往年这个时候长得稍矮些。照目前的形式来看,虽然会减产,但可比绝收好太多了。
家家户户的脸上又有了笑模样。
纪柴和穆彦站在自家地头,瞧着穆彦脸上那止不住的笑意,纪柴也十分高兴:“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穆彦眼里有着掩饰不了的笑意:“说的这地好像是我一个人的似的。”
纪柴揽着他的肩膀道:“那是自然,连我都是你的。”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又仔仔细细地将自家田地看了一遍,方肩并肩安安心心地往家走。
“你有没有发现王秀秀好久没来了?”穆彦突然说了这个令纪柴心跳瞬时快跳了几下的话题。
好端端地怎么提起她了呢?
纪柴不想过多地谈论这个话题,只随口道:“她不来还不好吗。”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王秀秀可是整个西泽村第一个敢于追求男人的女人,她的举动不可谓不大胆,当日她对纪柴信誓旦旦说的那些话,犹在穆彦耳边回响,要说突然放弃,未免有些奇怪。
人一旦有了疑心,就像种子在土里生根发芽,不长出什么,不结出果实,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纪柴随便说着话转移着刚才的话题,穆彦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他。
心中却仍在想这件事,王秀秀真的是放弃纪柴了吗?还是说她另有其他的打算,她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不来了呢?
穆彦的记性很好,很快就想起那天早上王秀秀来找纪柴,纪柴去了徐虎家,他睡了个懒觉被王秀秀堵在屋子里那天发生的事。
王秀秀就是从那天开始不再来的,那天看她的样子明明是有事来找纪柴,可后来她既没找他,又没私下与他见面。
一直到现在两人都未见过面。
这些会不会与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有关?
穆彦仔细回忆着那天两人的对话,并无丝毫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