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千机停下来,她开始思索自己的判断是不是错了,唐忱柔会不会根本没有醒,是她多疑了,她反复揣度,提防着唐忱柔,却没有想过,除了唐忱柔,其实还有一个人也可以轻易的近她的身。
她感觉到天灵盖一阵痛彻心扉的疼痛,她惊讶的转过头去,看到了她一直忽略的人。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败在一个手无寸铁毫无内力的青年手里。
至少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把谢珉行放在眼里。
她早就知道谢珉行没有内力了。
第一次在破庙的时候,谢珉行像个小女孩一样抱着她的时候,她就知道了,知寒客没有了内力,只能算是个眉目俊朗的小相公。
可以调戏,可以无视。
况且,即使谢珉行还有内力,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所以她费心的提防着很有可能已经醒来了的唐忱柔,而忽略了身后的盲点。
谢珉行喘着粗气,跌坐在地上,刚才那一刺,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不过可喜的事,他成功了。
刚才他和师姐擦肩而过的时候,唐忱柔在他的袖口处塞了一支银簪,谢珉行被这冰凉的硬物硌了一下,抬头看向唐忱柔。
她的嘴唇微张,无声的吐出了几个字。
——刺百会。
姚千机所向披靡,万物不可近身,却也有死穴。
百会穴就是她的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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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女童踉跄了一下,嘴里涌出大量的鲜血,喷溅在衣裙上,她的衣裙也是殷红的,只剩下一张小脸,白如薄纸。
她的目光毒怨,盯着给她致命一击的年轻剑客,轻轻呵了一声。
“果然是沈临鹤的徒弟,一个比一个能忍,一个比一个缩头乌龟……”
“前辈,背后偷袭是我做的,可是你却不能说我的师父和师姐。”谢珉行道。
姚千机却好似听了一件最好笑的笑话,道,“沈临鹤我怎么说不得了,那个又蹩脚又爱装又胆小的老东西……”
“你!”
红衣女童咯咯笑得不停,指着唐忱柔道,“还有她……你们都以为是我给他下的勾魂么?哈哈!其实,给她下勾魂的人,是她自己。”
中勾魂之人不可能自己解开勾魂的,除非……除非……这勾魂之术是自己下的。
可是谁会蠢到给自己下勾魂,毕竟中了勾魂的傀儡要自己摆脱勾魂的控制需要多大的毅力。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看向唐忱柔,此时的唐忱柔目光清明,元气大伤,表情肃穆,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是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她在强忍着痛楚,翻江倒海的痛苦没有打败她,她擦了擦嘴角的血,不置可否。
这个人,就是他师姐啊。
谢珉行想。
心志弥坚的唐忱柔对所有人都笑嘻嘻的,对许多人都宽厚,唯独对自己狠毒。
此时元卿也忍不住看了唐忱柔一眼,但是也没有过多停留,只对姚千机说话。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姚千机冷冷的看了一眼还在套她话的元卿,哼了一声,“我小心翼翼的把你养大,就像豢养着一条毒蛇,我无时无刻都在想,什么时候会被毒蛇咬死……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只是元卿,人生是有缺憾,你什么都想要,心太大了……”
元卿看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也不勉强,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保重。
她慢慢伸出手,感觉到生命在一点一点在之间溜走,她想起自己来到尘世的那一日,北邙山飘了雪,她哭得快要断了气,还是她师兄哄了许久才哄好的。
后来她犯了错,走了歧道,她师兄却再也不肯哄她。
一眨眼,她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在尘世里走了一遭。
她害死过很多人,也有过最辉煌的时代,也有稍许遗憾,所有人都怕她,也没有人爱过她。
五十年一场大梦。
最后,她转向了身后的谢珉行,奶声奶气道, “小相公,你长得好看,你最后亲亲我,好不好?”
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声音回答她。
她也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其实他是应该叫她一声“师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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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魔头就这样死在这个悄无声息的夜里。
她蜷缩的身子小小的,好像一只被随意丢弃的小小宠物。
“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埋了她吧。”谢珉行到底还是不忍心,他没有办法忘记女童死时候的眼神。
裴子浚让他靠在他肩头,道,“都听谢兄的。”
唐忱柔也没有意见。
可是他们都忘记了问另外一个人有没有意见。
元卿懒懒的靠在轮椅上,眯起眼睛思索着什么,姚千机死了,唐忱柔醒了,今晚的形势忽然这样逆转,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奈何不了他们三个。
“阿柔,你跟不跟我走”元卿摸了摸嘴唇,忽然发问。
唐忱柔此时才真正看了他一眼,用没有什么起伏的语气道。
“元教主,停在此处便好。”
元卿也笑,到底是他想多了,她是唐三小姐啊,不是什么困于情爱的小儿女。
“那么,唐三小姐,走好。”
唐忱柔颔首,转头,快步的追上前面两个青年。
破天荒的,她什么也没有想,思绪却乱糟糟的,想起很多年前的旧事。
那时的她,还不是唐三小姐,一无所有。为了活下去,做了很多没有尊严的事情。
甚至为了一口饼,被骗卖给了一个猪一样的男人。她一次又一次绝望的想,什么时候能变强,什么时候能逃出去,却从来不敢奢望,会有一个人来救她和爱她。
可是爱呢,是她的锦上花,做不了她的雪中碳。
也救不了她的命。
那时候,她每一日只知道想要活下去,哪里有心思想这些东西。后来,她有了一个家,虽然人心诡异,可是她也要想要它好起来……
很多年就这样过去了,就是这样一个孤女,靠着自己,走到了现在一呼百应的地步。
她兢兢业业,不知爱恨的活着。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未来有一日她会撞到一个穿着青衫的痨病鬼,他会长得十分好看。
从此,金风玉露一相逢,教她知道了,世间的好,世间的苦。
也没有人告诉她,长得好看的痨病鬼,都会骗人。
越好看,越会骗人。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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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白鹿门内。
白鹿门的弟子纷纷对着正殿探头探脑,“大师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个木头人似的?”
朴道之嫌后面这群不安分的猴崽子们吵得他脑门疼,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复而又看了一眼一脸木然的唐忱柔,捻了一把胡子道,“这……奇怪啊……”
白鹿门有三圣,除了已经仙去的沈临鹤,云游不知归期的宋孤鸿,就剩下这个文不成武不就医药杂学还略微通些的朴道之。
“没有办法吗?师姐她……”谢珉行忍不住问。
朴道之叹了一口气,白了谢珉行一眼,道,“柔丫头竟然!……哎……你们这群小崽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爱作死……”
他们赶了三天的路,才到了白鹿门。
可是在当天晚上,他们就已经觉察出唐忱柔不对劲。
最先发觉他不对劲的是谢珉行。
因为唐忱柔太安静了,而且爱犯瞌睡,起初他们以为唐忱柔是伤心了不想说话,可是她却甚至在走路的时候,吃包子的时候,都能够轻易的睡着。
并且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最后终于又一次进入深度的睡眠当中。
至今没有醒来。
于是他们只好带着沉睡着的唐忱柔,日夜兼程的赶回白鹿门。
朴道之用手指顶了顶唐忱柔的脑袋,可惜那个鬼灵精的丫头现在不会反抗,他恨恨的摇头,“竟然蠢到自己给自己下勾魂……我聪明绝顶的师兄怎么会教出这样的蠢徒弟,没办法没办法!”
“朴师叔……”
被谢珉行一喊,朴道之更加暴躁了,指着谢珉行就想开骂,“还有你……你……”
他忽然注意到还有裴七公子这个外人,觉得教训自家徒弟影响不好,转头又换了一副端庄宗师的模样,裴子浚自然知道他这是要闭门送客的意思,便偷偷捏捏谢珉行的手心,轻声说,“谢兄,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殿里终于只剩下朴道之和谢珉行两个人了。
朴道之酝酿了一腔山雨欲来的怒气,却因为谢珉行的扑通一跪,一咕噜被迫吞回去了。
“弟子有错,有愧师父。”
朴道之被谢珉行的认错态度堵死了,一口气没上来,“你们一个个,认错都特别快……但是比不上你们一个个坚决不改的决心。”他简直快要被气死了,像一只炸毛的斑鸠一样在谢珉行前面转悠,“说吧,你一身修为怎么弄丢的?”
“弟子……不知……”谢珉行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嘴角苦涩,他为何会丢了一身内力,他怎么说得出口?
朴道之更生气了,“难道你这身内力是长腿跑到别人身上去了吗?”
谢珉行讷讷无言,半响才说,“倒是不曾长腿……”
朴道之见谢珉行闷葫芦一般半天倒不出一个屁的样子就来气,但是他只知道谢珉行这个死孩子的脾气,想着他师兄真命苦,好不容易养出这两个能看的徒弟,结果一个傻了,一个废了,真真是好命苦。
他忽然又看了一眼谢珉行,问,“你是不是练了……练了……算了……”
谢珉行不知道师叔要说什么,又忽然不说了,“什么?”
“无事,这几日,你好好的清修思过吧。”
谢珉行仍然跪着不走,“那我师姐……”
“我去藏书楼找找有没有破解之法,真是欠了你们师徒的!”
谢珉行这才慢慢的退出去正殿,这些日子,他是极疲惫的,师父故去,白鹿门遭逢巨变,群龙无首,师姐又变成这副模样,而且他还怀……藏了东西。
他被命运追赶着,只好一直跑一直跑,他真的很想停下来,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上一觉,这样才有勇气,和那些未知的命运对抗。
一出门,就看见裴七公子和自己那帮小师弟聊得火热,仿佛这个青年才是他们的大师兄。
白鹿门到了他这一辈,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前些年师父仙去的时候,又放了各位师兄弟各自归家,剩下的,不是新入门的,就是像他这样无处可去的。
他平日里总板着脸,与师弟们也不十分亲厚。
可是裴子浚才来半天,就和这帮猴崽子们打得火热,他心里隐约有些暗暗嫉妒。
他悄无声息的走在他们的身后,默默听了许久,直到身边的猴崽子们因为大师兄在身后而忽然禁声,青年才觉察出不对来,他因为兴奋而飞扬的眉目忽然对上了站在身后的那人一本正经的脸。
身边的人都以为大师兄要发作了,悬着的一颗心就像一块随时会掉下砸伤自己脚的石头。
可是他们非常可怕的大师兄却渐渐舒展了眉眼,冲着青年略微弯了一下嘴角。
世间纵有万般苦楚。
原来千般明艳,已在那人眉目间。
——我又怎忍,潇风斜雨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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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谢兄小时候这般可爱。”裴子浚一边走,一边道。
“嗯?”谢珉行不明所以……所以你到底和我的师弟们交流了什么鬼东西?
“就是可爱啊。”裴子浚又一次笑弯了眉眼,“可是我不告诉你。”
“……”谢珉行再也不想说什么,他觉得对于他来说,“可爱”真的是相当奇怪的形容词了,他师父把他带回白鹿门的时候,除了一直缠着他一直逗他的师姐,几乎没有别的师兄弟和他有过交流。
说他孤僻,说他冷漠,说他凉薄,却没有人会说他是可爱的小孩。
可是,裴子浚说出口,却有让他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他想起了那个刚从他师弟们口中得知的知寒客,怕黑怕蚊子怕和陌生师兄弟说话,曾经以为师父是人贩子,白鹿门是买卖小孩的组织,怕师父突然把他丢出去……怕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
原来眼前的这个刚毅坚强的剑客,很多年前也只是一个害怕孤独的小孩儿。
铁骨赤心本无因,风雪催铸。
裴子浚抿着嘴,还在看着他。
眼里装满了他的星星。
谢珉行被那样的眼神看着面皮有些发烫,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别扭的别过脸去。
白鹿门后山有座塔,却被叫做藏书楼,是因为那里藏着历年历代门派的宗谱,凡是白鹿门的弟子,都有一段被关在藏书楼里默书的不堪回首的经历,年纪尚幼的他们一度怀疑,掌门和师父们不是要他们修炼武功的,而是要把他们一个又一个往金科状元的方向培养。
后来的几日,为了找出勾魂的破解之道,他们整日都在藏书楼里翻阅典籍。
但是几日下来,朴道之仍是束手无策,逢人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平时看柔丫头听机灵,没想到是个憨丫头,再也找不出这样憨的!你让我怎么办!她自己下的勾魂,我上哪里再找一个柔丫头给她自己解开桎梏!”
与其说是她是被勾魂控制,不如说她是被自己魇住了。
而她,能够挣脱梦魇,强行突破一次,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师姐从来没有告诉他们她失踪的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又为何给自己下勾魂,姚千机已经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