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日头快移到中天的时候,那名内侍回宫了,带来的却是让皇帝不悦的消息。
“高总管,侯爷没有在府里,他带着世子去甜水湖冬钓去了。”内侍快马加鞭跑了这么一趟,跑出了一头热汗。
“蠢货,你就没有追到甜水湖去?”高庸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忍不住骂了他一句。
这小子平日里的伶俐,难道都是装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皇帝又不是真的让他去颁赏,永宁侯不在府里,追出去就是了,见到了永宁侯,得了确定的消息才好回宫禀告皇帝,现在正主都没见到,回来有什么用?
“高总管,小的追到甜水湖去了,但是侯爷也不在甜水湖,他出城去了,小的没法出城,只能先回来了。”内侍顶着一头热汗不敢擦,满脸委屈地说道。
没有皇命,像他这般身份的内侍,是不能出城的,要是随意出城,碰到个愣头青的地方官,较真起来,当场斩了他都有可能。
“蠢货,你怎么就不能出城了,你难道没有皇命在身?”高庸听到这里,更加嫌弃了。
皇帝想知道永宁侯的消息,这就是皇命,这小子的脑子有多笨,才觉得自己没有皇命?
“高总管,小的不敢。不过小的又回了一趟永宁侯府,从卫来大管家那里,知道了一个消息。”内侍嘿嘿笑着,卖起了关子。
“是不是皮痒了,还不快说!”
“是是是,高总管您别急,卫大管家说,永宁侯是接到了齐远恒齐大居士入京的消息,带着世子出城去迎接齐大居士了。”
“齐远恒,他怎么入京了?”景骊收到这个消息,有些疑惑起来。
齐远恒这些年一直住在南边,已经好几年没回京城了。
他突然在年节之前入京,恐怕是有事要办吧,否则也不用急在一时,毕竟冬日出行不便,没有急事的话,等到明年春天再入京,旅途中更加方便舒适。
景骊掐指心算了一下,觉得齐远恒应该不是为了帮卫衍出主意才这时候入京的,不过这人在,总是一个麻烦,要是卫衍有了什么麻烦事,齐远恒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这人,对他,对外人来说,恐怕都是麻烦。
这么算起来,这事到底是好是坏,一时间他倒有些不确定了。
景骊在宫里为这事费心伤神的时候,卫衍已经带着卫敏文和家人,赶往城外的码头了。
京里客船停泊的码头,有好几个,官船一般停靠得离京城比较近,普通的客船商船,就要稍远一些了。
这个码头离京城大概有十里远,因有南来北往的客商路过,算是一个比较繁忙的码头。
他们到了码头后,卫衍就派了得力的家人守在码头上,自己则带着敏文和其他人,找了个近处的茶馆,进去喝茶避风了。
“父亲,齐伯父这次突然入京,京里的房子恐怕没有准备妥当,是不是?”崤山居士齐远恒的偌大名声,卫敏文就算远在荆州,也是听说过的。
对于这样的名士,而且是闲云野鹤般的名士,他的顾忌就比较少,很有几分亲近之心。
“这是自然,你齐伯父的家里几年没有翻新过,哪里能住人,这次就住我们府上,你以后也可以多和齐伯父亲近亲近。”卫衍带这么多人来迎接,就是抱着这个目的。
就算齐兄有别的朋友来接,他们靠抢,也能抢到的。
“父亲,您不会又想着要孩儿拜师吧?”卫敏文看了看他,有些怀疑。
“这事,为父已经想通了,你的话很有道理,就照着你的意思来吧。”卫衍却很快摇头否认了。
这事他真的想通了,他在许多事上,其实已经让皇帝很为难了。
皇帝不觉得这是为难,是因为信任他,喜爱他,但是他也该替皇帝多考虑一下,敏文做个纨绔的确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敏文这一生,富贵安乐衣食无忧是不用担心的。
卫衍一旦想通了这里面的道理,就不去纠结这些了,这事与他,算是到此结束了。
他这么干净利落,就把这事给抛开了,卫敏文倒有些不习惯起来。
“那,京里那边?”卫敏文这个京里,指的自然是皇帝。
皇帝此次诡计不成,未必就肯这么善罢甘休,恐怕还会有其他的招数。
“京里那边,放心吧,为父可以处理好的。”卫衍自觉不管是敏文还是他自己,都是在为皇帝考虑,皇帝绝对不可能来责怪,反而应该高兴才对,就大包大揽地应下了此事,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为难之处。
见父亲这么有把握,有些话,卫敏文也就不去多说了。
如果皇帝直接下旨,他肯定拒绝不了,既然皇帝一开始没有这么做,现在父亲想明白这些道理了,就算皇帝想下旨,也已经晚了。
毕竟,就算身为皇帝,做人也要讲道理,再说,就算皇帝不打算要脸了,他的父亲现在秉持的这个道理,说到哪里去都挑不出错来,相信皇帝就算心里吐血,嘴里也得夸好的。卫敏文想到这里,心中就觉得非常愉悦。
他们在茶馆里面,喝了一会儿茶,商量了一些接了齐大居士以后,该住哪里,伺候的人该怎么安排的事,就听到家人匆匆来报:
“侯爷,齐大居士的船靠岸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亦乐乎
齐远恒搭乘的客船, 是一条三桅帆船,客货两用,乘客有几十人, 也能装载客商随身携带的一些货物。
这样的客船, 大多隶属于当地的大商号, 一般来说, 有个固定的时间来回,比如三个月南来北往走一趟, 半年走一趟之类的, 没有急事的话, 有些客人就不用自己专门包船,而去乘这种客船, 既省力又省钱, 算是一种比较方便的交通方式。
卫衍等人来到码头上的时候,那条船上已经搭好了跳板, 正在下客人和行李了。
齐远恒成亲快十年了,如今也是拖家带口的人了,妻子孩子仆从侍女奶嬷嬷一行十几人,外加一堆行李, 他们下船的速度就快不了,只能等在其他人的后面。
等他开始下船的时候, 卫衍已经指挥家人准备好了一切。
“齐兄, 嫂子, 多日不见, 甚是想念。这一路上可还顺利?”卫衍上前去,笑着抱拳与齐远恒及其妻子打了声招呼。
“挺顺利的,卫七,看你这气色,这段时日过得还不错?”齐远恒回了他一个礼,才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他这次回京,既是有事,也是放心不下卫衍,不过他拖家带口的,没办法像卫衍那样说走就走,更没办法像赵石那般弄到直达京城的快船。他比卫衍晚出发十来天,这一路上又走走停停,以至于现在才到。
“好久不见,卫七。”当年的红玉姑娘,如今的齐夫人庄氏,也对卫衍行了个福礼。
卫衍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又拉过身后的卫敏文,让他来见礼。
“齐兄,嫂子,这是我儿敏文。”卫衍开口介绍道。
“齐伯父,齐伯母,一路上辛苦了。”卫敏文俯身行了个长揖礼,态度甚是恭敬。
“这是……敏文,快快请起。伯父身上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一块砚台聊表心意吧。”齐远恒赶紧上前,扶起了他,示意书童取一块砚台来做见面礼。
卫敏文首次拜见他,作为长辈,他是要送见面礼的。
至于卫衍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儿子,他虽然心有疑问,不过当街问这种问题,就是人傻了,他这种人肯定不会做这种事的。
“齐兄,见面礼不急在一时,现在行李还没整理好,哪里翻得到,你就不要为难人了。”卫衍马上就制止了他。
“也是,现在是不好找,等到了家里,伯父再补给你。”齐远恒想了想,就没有再坚持。
庄氏也喊来了一双儿女,让他们给卫衍行礼,又见过了卫敏文。
齐远恒的一双儿女,儿子五岁左右,女儿才一岁,尚在蹒跚学步。
“嫂子,外面冷,你们赶紧上车。”彼此都见过了礼,卫衍示意庄氏带着儿女上了前头的车,自己带着敏文和齐远恒上了第二辆车,至于齐兄的行李,自有他的家人来帮忙装车。
齐远恒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子看了一会儿,见所有的一切都井井有条,他就放下了帘子,与卫衍说起了话。
等到他们把行李装好了车,随意居的主人袁宏敬才带着几个人匆匆赶到。
几人又下了车,在路边寒暄了几句。此时,齐家的行李都装好车了,装上取下也是件麻烦事,齐远恒就不去折腾了,没有拒绝卫衍的好意,同意去他府上暂住几日,就和袁宏敬等人作别了。
“多住些日子也无妨,我那边空着的院子有不少。”卫衍以前是用卫府的地方招待客人,如今用自己的地方招待朋友住下,是第一遭,很有些新鲜感。
“住几日就行了,等燕子桥头那边的房子收拾好了,我就搬过去,你如今住的地方,是在长兴里吧,那边往来不方便。”齐远恒摇了摇头。
齐远恒原先肯定不会去卫府盘亘的,不过如今卫衍开府独住了,他才好意思去打扰他的。
不过,卫衍的永宁侯府,是在长兴里,那里离皇宫不远,里面住的不是权贵,就是豪门,是五城戍卫营巡防的重点,而齐远恒的不少朋友是白丁,他长住那边,与朋友往来就不方便了。
“既然这样,我招呼些人去收拾房子吧。”卫衍想了想,也明白了齐远恒的不方便,是什么意思,就没有再强留。
“你手上要是有相熟的工匠,就帮我介绍几个,一时半会儿的,我的确很难找到足够的工匠来翻修房子。”齐远恒点了点头。
“工匠我不认识,不过有人认识,我回去帮你问问。”卫衍的府邸,前些时日还在改动,用到了不少工匠,都是大管家招待的,等卫衍回去交代他一声,应该就能办下这事了。
“行,这事就拜托你了。”齐远恒没有和他客气,很干脆地定了下来。
齐远恒和卫衍在马车上对坐着,喝了一会儿茶,因卫敏文也在,有些话他不方便说,只说了些闲话。
大概一个多时辰以后,他们一行人入了京。
“还是京里的冬节热闹。”进了城,齐远恒掀开车帘,看了一会儿,感叹道。
今日是冬节的最后一天,不过街上依然熙熙攘攘,到处是人,冬日的寒意都没能驱散众人假日游乐玩耍的心。
“是啊,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就是不一样。”卫衍也很久没见识过这般热闹景象了,“齐兄喜欢,就在京里多住几年。”
“我是闲不下来的人。等这次的事情办完了,我恐怕还会到处去看看。”
他们这么说着话,长兴里终于到了。
如齐远恒所言,这里的巡防要比别的地方严,不过这些车驾上,都挂着永宁侯府的徽章,巡防的兵丁,只远远看了几眼,没有过来阻拦。
若是普通人进来,恐怕就要被这些兵丁拦住盘问了。
这就是齐远恒所谓的不方便。
毕竟,无论是谁,去拜访一个朋友,却被人这般仔细盘问,祖宗十八代都恨不得调查清楚,这种情况下,那人出门时再好的兴致,此时都要变成扫兴了。
又过了片刻,马车拐进了一条街,往前行了一段路,永宁侯府终于到了。
卫大管家早就等在门口,他指挥着人开了中门,迎了自家侯爷和客人们进门,又示意人将客人的行李送到客院去,才跟在后面,一起向里面行去。
“这是陛下赏赐的?”齐远恒一路看下来,心里有些咋舌。
他声名在外,每到一处,除非他隐了姓名,不与人交际,只要他露了痕迹,必会成为当地豪族的座上客,自然见识过不少豪族做派。
这座永宁侯府,论奢华程度,绝对是他见过的豪宅中排得上号的。
“对。”卫衍好东西看惯了,也就这样,并不觉得自己的府邸与别人府上有多大的不同。
“这是对你无辜被流的补偿?”如果是的话,齐远恒只能说,这果真是皇帝做派,补偿起来就是这般没有新意,又让人说不出话来。
“应该不是吧。”卫衍这话说得有些不确定。
这座府邸,在他没有被流放之前,就已经提上日程了,只是皇帝意见特别多,一直在挑刺,才始终没能开工。
等到他被流放了,也许皇帝就没兴致挑刺了,才能顺利动工吧。
齐远恒一家人的住处,卫衍让人安排在了第三进东边的客院里,西边的客院住着赵石等人,那边离练武场比较近,他们觉得那边方便。
这个客院自成一体,出入也方便,住下齐远恒一家人绰绰有余。
当下,他带着他们去了客院,让他们洗漱歇息一下,到了晚上又给他们洗尘,再晚些,又和齐远恒长谈了一番。
他这般忙碌,这日肯定不可能进宫了。
稍后的一天,他又有公事,又有私事,也没有进宫。
他一连三个晚上没有进宫,皇帝的脸色阴沉地都快能滴出水来了。
“朕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当年才不想早早让他开府。”景骊寂寞得只能和奏折为伴,批着批着就哀怨起来了。至于当年的真正原因……反正他现在这么认为,别人又不知道,根本没机会反驳。
卫衍这家伙,有了新家就忘了他,有了儿子就忘了他,有了朋友就忘了他,这么不把他放在第一位的卫衍,他到底该怎么收拾他呢?
这个问题,很让他伤了一番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