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把大哥的话放在心上吧, 要是有了万一,看你怎么办?”卫泽对他这个傻弟弟, 想人总是往好的方面想,从不肯随便想到最坏处, 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再说, 以皇帝的功力,就算他心里不喜欢敏文,他的傻弟弟也未必发现得了。
“大哥,真的不需要担心。”卫衍努力安慰兄长。
说起皇帝,他就想起了皇帝,想起皇帝这些日子来对他的悉心照顾, 他的心中一暖, 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还有,你府里的事,你也该多关心关心, 这次刘管事能做下这种事, 就是你平日里治家不严,才让他得了这个机会。敏文虽然聪慧, 毕竟年幼, 你把家事都托付给他,自己从不去操心, 分明是不负责任。”卫泽忍了一会儿, 没能忍住,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除了这些老生常谈的废话, 他又说起了西丰县的事,夸了夸敏文的能干,顺便又鄙视了自家的傻弟弟一番。
唉,又来了!
卫衍觉得他家大哥唠叨起来,很有些皇帝唠叨他时的架势。
不过他自幼就被人唠叨惯了,早就有了一套应付自如的方式。
“嗯,大哥说得极是,我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他嗯嗯啊啊了半天,始终一个耳朵进,另一个耳朵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后来他倦意袭来,就睡了过去,没听到兄长后来又对他说了些什么。
卫泽独自说了半天,才发现小七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回应。
他伸出手去,想要推醒卫衍,不过手还没碰到他的肩膀,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只是帮他压实了被角,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卫衍睡得很好。
第二日,他早早就醒了过来,坐起来,自己穿起了衣服。他有了动静,很快,卫泽也睁开了眼睛。
“大哥,一起去做早课吧。”卫衍见兄长醒了,笑着招呼他。
“好,一起去吧。”卫泽本来昨夜还有话要对他说,不过到了今日,他却不想说了。
他看着卫衍利索地穿好了衣服,下了榻,感觉有些奇怪,问他:“怎么没唤人进来伺候?”
“大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需要人伺候?”
卫衍在皇宫里面,日子依然过得懒懒散散,醒来了还要赖在皇帝怀里一会儿,整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过他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哄皇帝高兴,回到家里,在皇帝看不到的地方,有些事,他自己能做的,就随手做了。
卫泽在外带兵,有时候条件艰苦的时候,过得也是很粗糙的日子,侯门贵公子的那些讲究,需要的时候,他肯定有,不过很多时候,他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条件讲究,所以见到小七这个样,他只觉得小七总算长大了,倒没有多说什么。
兄弟两个起了身,一个练剑,一个练枪,练出了一身汗,然后又去沐浴更衣,再去陪卫老侯爷用早膳。
用了膳,卫老侯爷带着全家人,去祠堂祭过了祖宗,他留着本家的几位叔伯在厅里喝茶,卫衍就坐在下首作陪。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来报,赵石在门外求见。
“父亲,我出去看看,赵石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卫衍原本打算用过了午膳,陪着家里人一起入宫去参加宫宴。
今日是年三十,许多宗室王爷皇亲国戚都会去觐见皇帝,皇帝会很忙,他就不急着去宫里添乱了。
“去吧,把大氅穿好,不要着凉了。”卫老侯爷细心叮嘱了他几句,才放他出门。
卫衍出了仪门,就看到赵石几人,穿着毫不起眼的常服,牵着马,站在上马石那边。
“侯爷!”看到他出来,赵石迎了上来。
“出了什么事?”卫衍见他这副打扮,很像要去做点什么,问他。
“侯爷,待会儿府衙要审理李大郎的案子,侯爷要不要去旁听一下?”赵石回道。
“杀死李大郎的凶手抓到了?”卫衍急急问道。
小窄街的那位李大郎,纯粹是无妄之灾,死后留下了孤儿寡母老人,卫衍对他家很是同情。昨日,他让管家送去了丧仪,打算过了年,再亲去拜祭。
“是。”皇帝吩咐过,不许赵石在卫衍面前多嘴,赵石不敢多说什么,但是永宁侯去旁听府衙审案,听出了什么名堂,赵石觉得皇帝应该怪不到他的头上来。
“行,我们过去一趟。”卫衍看了看他们的行装,又看了看自己的,他这一身,明显太显眼了,“等等,我也去换件衣服。”
“侯爷,属下早就有了准备。”赵石从马鞍边解下了一个包袱,取出了一件湛蓝色的披风。
他将披风抖开来,往卫衍肩上一批,就将卫衍身上的华贵衣服罩在了里面。
“侯爷,马准备好了。”赵石又牵来了一匹马,将缰绳递了过去。
卫衍上了马,带着人一路向府衙而去。
他们到的时候,府衙的大堂前,已经聚集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
除了苦主李大郎的妻子,李家的族人们,李家的邻居们,还有附近看热闹的闲人们,都来看府尹大人审案了。
“威武!”时辰一到,衙役们齐齐喊了起来。
大堂前的人群很快肃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周府尹就踱着方步,从后堂走了出来,坐到了主位上。
“肃静,带人犯!”周府尹落座后,用惊堂木拍了一下书案,命令道。
“带人犯!”列班两侧的衙役,又齐齐大喊。
“禀大人,人犯带到!”很快,一名人犯被带了过来。
“堂下何人?”
周府尹在上首问话,负责记录的书记员在旁边记录,那名人犯开始一五一十地交代情况了。
原来,这名人犯是飞鱼帮的帮众,他和几个人奉他们帮主之命,在二十八那日凌晨,躲在李大郎上工去的路上,乘着他不备,一拥而上,将他打晕了,绑上石头,扔到了河里。
周府尹连审了四名人犯,个个都是这么说,乖巧合作到周府尹都觉得很不寻常了。
这些走偏门的闲汉,个个都是些滑不留手的滑头,平时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通常都是三木之下,用了大刑,才肯招供,现在周府尹都没让人用刑,他们却全都招了,看着就让人觉得很不寻常。
凡事反常即为妖。周府尹心里这么想着,不过他的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有条不紊地审问着。
“李大郎与你们可有冤仇?”
四名人犯齐齐摇了摇头。
“既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为何要这么做?”
“大人,小人们不知,这要问我们帮主,是帮主吩咐我们这么做的。”
“带飞鱼帮帮主。”周府尹继续下令。
飞鱼帮的帮主,是个强壮的男子,拳头有钵这么大,虽然手铐脚链在身,但是他一走出来,围观的闲人们,依然齐齐往后退了一大步。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飞鱼帮能在京城的偏门里闯下不小的名头,这位帮主功不可没。
“堂下何人?”这些人,周府尹其实都粗略审过一遍了,不过这是审案的流程,所以他又问了一遍。
飞鱼帮的帮主,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周府尹的一个个问题,一点都没有他刚出现时的气势。
等到周府尹问他,为何要杀李大郎的时候,他突然说道:“大人,有几句话,小人想单独和您说。”
“有什么话不能当堂说?”周府尹弄了个让百姓围观的公审,就是想要证明自己在这事里没有私下的瓜葛,自然不乐意这么做。
密室之中,无论对方对他说了什么,或者没说什么,有心人知道了,恐怕都会以为他知道了什么,到时候,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既然大人要小人当堂说,那小人就直说了。”飞鱼帮的人,这么合作,当然是有原因的。
落到了暗卫的手里,他们想不合作,也不行。
“你说吧。”周府尹颔首鼓励。
“大概是腊月二十三吧,有人突然来找小人,说他为一位贵人做事,给了小人二百两银子,让小人派几个人,去西丰县看着一个人,防止他半道开溜了。”帮主非常光棍地大声说了起来。
周府尹听到这里,却有些坐蜡了,这些事,旁人还不知道,但是他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涉及神仙打架的事,让他这么直说好吗?
他正犹豫着,大汉继续往下说道:“到了二十七那日,那人又来找小人,给了小人一百两银子,让小人在二十八那日杀了李大郎,然后把他的腰牌丢在桥上。”
众人听到这里,都哗然了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周府尹也光棍起来了,问道:“然后呢?那人是谁,你可知道?”
“小人派人跟踪过他,第一次,那人很滑溜,小人的人跟丢了,不过第二次,小人的人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进了吴大人的府邸。”
“哪位吴大人?”
“就是近卫营的那位吴副统领。”
“大人,求大人给妾身,给大郎做主啊!”李大郎的妻子,听到这里,跪倒在大堂上,哀哀痛哭起来。
就算再笨的人,在这么直白的坦白下,都听明白了,这些事,那位吴大人才是罪魁祸首,飞鱼帮的人,不过是他雇来的打手。
“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周府尹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小人知道,但是小人句句都是属实,请大人明鉴。”
“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周府尹心中暗暗有些不悦,这人先前不说,如今再说,分明是故意的。
但是就算他心中明白,这里面必有蹊跷,但是案子审到了这里,却由不得他停下来了。
“小人记得。”大汉把那人的模样一一道来。
府衙有专门的人员,进行画影图形,很快就根据他的说法,画出了图形。
周府尹让人把图形给他看过,等他确定以后,才发出了签令,让人请来吴大人府邸那边的里正和邻居,询问是否有这么一个人。
既然迟早会得罪人,这案子他肯定要审得细致妥当一点。免得到时候被人参上一本,说他听信妄言,胡乱审案,那他才叫一个冤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上折弹劾
周府尹下令稍作休息,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人证带到了, 他又重新开始审案。
证人们有人认识图形上的这人,有人不认识, 不过认识的人, 都说这人的确是吴大人家的管事。
周府尹招了师爷上前来,两个人低声商量了一阵,周府尹就发下了签令,命人去拿人犯了。
这人犯能不能拿到,他不是很在意,反正该有的证据, 他都有了。就算金殿面圣, 互相对质,他也是有理有据了。
随即,周府尹就下令退堂, 准备过几日再审这桩案子。
这桩案子审了一半, 但是围观的众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免不得议论纷纷起来, 混在人群里的卫衍,也听得明明白白, 很多原先他不解的事, 如今总算恍然大悟了。
吴副统领想拉他下马,派人挟持了永宁侯府的刘管事, 去强买沈家的田地,推搡中,造成了沈父的去世,事后,他又鼓动沈泉去告御状,将这事在皇帝面前揭露开来,想让皇帝知道卫家的跋扈。
但是告御状不是件容易事,因为皇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的,所以他又让飞鱼帮的人杀了李大郎,取走了他的腰牌,才让沈泉拿着这块腰牌,顺利进入了端门。
这些事,卫衍终于串连在了一起。
呵呵,就为了近卫营大统领的位置,两条人命,就这么断送了?
哦,不止两条了,按赵石的行事手法,刘管事如今恐怕已经不知道埋骨哪里了,动手推搡的人,他恐怕也不会饶过,就是不知道剩下的人,赵石是怎么处理的?
他想了想,又想到赵石做这些事,必然不是自作主张,而是皇帝的命令。
皇帝他……
“侯爷,我们先回府去吧?”赵石拥着永宁侯出了府衙的大门,见他脸色有些难看,有些担心地问道。
他带卫衍来旁听前,觉得自己做得很对,有些事,根本就不该瞒着永宁侯,否则永宁侯永远没法在这上面有长进。
不过他见卫衍知道了真相,气成这样,又有些后悔了。
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最后皇帝都会护着他的,永宁侯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也不是多大的事?
赵石想到这里,就开始纠结不已。
“不,去皇宫吧。你派人去忠勇侯府转告父亲一声,就说我有事,先入宫了。”卫衍缓了缓神色,吩咐道。
皇帝他……不愿明正典刑,让赵石偷偷去做这种事,肯定有他的原因。
“是,侯爷!”赵石嘴里应得很干脆,心中却有些忐忑。
永宁侯这么急着入宫,不会要去和皇帝算账吧?
当下,他们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午门前。
卫衍没有带他们一起入宫,而是站在门前嘱咐他们:
“我会在宫里住几日,这几日,用不着你们,你们回去好好过个年,松快几日。”
赵石应了声“是”,他想了想,迅速凑上去,在永宁侯耳边,低声说道:“侯爷,属下就处置了罪魁祸首,其他人,放他们一条生路了。”
这话,他要是不说清楚,永宁侯大概要生皇帝的气了。到时候,恐怕就是皇帝找他算账了。
“嗯,我知道了,你们去吧。”卫衍点了点头,进了午门。
午门的里面,就是外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