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敢情好,多谢你了,周奇,你也直接叫我景骊就行。”听到这个答案,景骊终于彻底放下了心。
看来他没有料错,景女士下的诱饵不是陈敬之先生,而是周奇。
景骊很在意陈敬之先生,但是对周奇,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很在意却未必。
他这么区别对待,原因前面提过一点。
说一千道一万,陈敬之先生除了年龄比他大之外,在其他方面并不比他逊色,景骊自然对他如临大敌。
况且,对有些人而言,年龄大点根本就不是问题,他们不会嫌弃反而会欢喜,觉得年龄大的人成熟睿智呢。
既然如此,陈敬之先生这种人,肯定是他的劲敌,景骊想要去当面量量对手的轻重就一点不奇怪了。
但是对手是周奇的话,不是景骊小看他,周奇根本就不是和他在一个级别上的,再怎么折腾都没戏。否则,就是卫衍眼瘸了。
“景骊,上次我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周奇检查了一遍卫衍的回家作业,指出了一些错误,又教了卫衍一些新的学习点,让卫衍自个儿去练习,而他自己则凑到了正在喝茶的景骊那边,问起了他这件事。
“你让你朋友先把剧本送过来给我看看,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闭着眼睛就投资吧?还是说你们连剧本都没准备好,就开始到处拉投资了?”景骊喝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内行糊弄外行,哪里都有,周奇真想拉这份投资,就该正式些,剧本、选角、拍摄计划等等这些都应该拿给他这个潜在的投资人看看,否则,空口白话就想拉投资,这是在糊弄冤大头吧。
“哎呀,瞧我这记性,剧本肯定有,我马上就让我朋友送过来。”周奇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假装自己忘了这事。
投资人大部分都不懂艺术,而他们这些搞艺术的人,最怕的就是不懂装懂的外行要瞎指挥。
所以,剧本是有的,但是,如果有冤大头投资人连拍什么片子都不问一声,就砸大把钱进来,他们是最欢迎的。
“剧本、选角、拍摄计划、已筹措资金,预计资金缺口,各大投资人收益分配份额,这些都有吧?”景骊继续微笑,问道。
“放心,都有。”周奇已经可以确定,景骊这人是他们最讨厌的那类投资人了。
这类投资人,喜欢从前期一直干涉到后期,每一步都必须尽在掌握中,一旦扯皮起来非常让摄制组头疼。
艺术的表现方式这种东西,在他们眼里是不存在的,也是不关心的,如何快速把艺术变现才是他们的目的。
但是,很可笑的是,身处他们这个圈子,嘴里说着讨厌这种投资人,实际上内心却是欢迎这种投资人的。
因为这种投资人就是奔着赚钱来的,拍摄过程中就把所有的不稳定因素全扼杀了,不会搞到片子拍完了却过不了审没法上映。
就算偶尔有过不了审的,他们也会逼着导演不停剪片子,一直剪到能够过审。
他们这种赚钱的工作态度,绝对无可挑剔,但是他们这种行事理念,真的与搞艺术的有太大冲突了。
搞艺术的,通常是把作品视作自己的孩子。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特色,所有的特色都是花费脑力花费心血打造的,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都是父母心头的宝贝,擦破一点皮都会心疼得不行。
这么可爱的孩子,却要被人逼着这里割一刀,那里割一刀,只是为了把那个孩子卖个好价钱,哪个做父母的受得了啊!
周奇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不过在没确定之前,他还是要挣扎一下。
“景骊,剧本看不看真不是大事。你放心,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还能坑你吗?这片子肯定会爆,你要是投资了,最后铁定赚翻。吴小花你知道吧,就是刚刚得小熊奖的那个吴湄,这片子已经敲定了由她主演。她的演技,她的号召力,那就是票房的保证,收益的保证。”
“先看到剧本再说吧。”景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具体我不懂,不过你放心,我会组建一个专业的团队来负责这事。”
景骊这话,让周奇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周奇借着催剧本的机会,走到一边给朋友打了个电话。
“有屁快放!”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声音很不耐烦。
“我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挺靠谱的投资人,但是这个投资人恐怕太靠谱了,你懂的。”
“……”电话那头果然秒懂,沉默了下来。
第九十五章 现代番外第十二章
电话那头的人, 姓李, 名跃, 现年36岁, 职业是导演, 原先是周奇朋友的朋友,有一次因为某些原因, 拐着弯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吃饭, 两人就这么认识了。
认识的时间长了以后,他们彼此觉得脾气相投, 关系就变得很不错。
李跃李导演年轻时, 很是叱咤风云,是影视圈里排得上号的先锋派新锐导演。他在24岁毕业季那年,执导了一部超现实主义短片《城市下水道》,拿下了那年的金叶子奖杯, 获得了影评家们的大量美誉, 被称作“东方谢尔曼”。
年少成名, 春风得意, 心高气傲,目无余子的李导演,北影毕业后, 就在先锋派电影这条道路上,狂奔不回头, 先后执导了不少纯艺术性影片, 涉及过达达主义, 印象主义,未来主义等各种先锋派艺术表现手法。
对于他的作品,影评家们当然一如既往地大声唱赞歌,但是观众却不买账,很快就出现了叫好不叫座这种尴尬的情景。
当年,谢尔曼杜拉克女士纯粹是在搞艺术创作,并不以此谋生,她当然可以尽情地追求艺术性,完全按自己的心意拍摄电影,不用担心票房,不用担心投资,不用担心没钱养家糊口。
但是李跃却没有这个条件,他的家庭情况很普通,需要他来养家糊口,拍摄电影既是他的个人爱好艺术追求,也是他谋生的手段。
而且,这世上的很多事,有了攀比就有了更多的痛苦。眼见着当年他那些连分镜头脚本都写不好的同学们,靠着拍摄商业片,就算谈不上功成名就,也是个个口袋里富得冒油。而他,却依然只能拍着他的小制作影片,每次上映档期都不敢选择热门档期,就怕又与哪位的大制作商业片撞了档期,成为他们大爆的比较品。
这种情况下,就算别人不说,他自己都是非常难受的,更何况有人还要时不时地想当年一下,每次都要把他拎出来一顿说。一般这种忆当年文章的主题思想,就是在那里叫嚣,专业人士叫好又怎么样,观众不买账就是全然的失败。
这话从某个角度来说,也不算错。
就算能用曲高和寡来安慰自己,但是坚持小众,则意味着放弃了大众,而大众才是艺术家们真正的衣食父母。
李跃坚持了很多年,最后还是决定向观众的审美情趣低头。
他记得某位伟人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艺术应该为人民的精神需求服务。
他要是能够早点领会伟人名言的真谛,就不会蹉跎这些年了。
终于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李导演,从此投入了商业片的怀抱。
但是,文艺片和商业片,虽然不隔行,却明显隔着山,不是李导演愿意低头,就能拍出大爆商业片的。
他转战商业片摄制也有三四年了,成绩依然不温不火,饿死不至于,大爆却是没有的,还要听人说些诸如晚节不保,半路调头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这种风凉话,或者说他命中就没大爆的命这种迷信的话,真是弥勒佛听到了也要发火。
这些人越嘀咕,李跃就越不信这个邪了,立志一定要拍出一部大爆的片子,让所有的人刮目相看,从此就和商业片较上了劲。
这次,他特地买了个自带流量的大热ip,请了圈内最爱狂撒狗血,能让观众一边骂一边看,化身抖妹也不惜的金牌编剧捉刀改编,又到处交际应酬,总算拉到了八千万投资,最后用上了多年的交情,请来了小熊奖新晋影后吴湄吴小花来担纲主演。
这般豪华阵容,他就不信这部片子继续扑街!
但是,在万事俱备,只等黄道吉日一到就开机摄制的紧要关头,某个投资人竟然撤资了。
李跃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心里竟然冒出了难道真的命中如此这类不符合科学世界观的念头。
不,不,不,不能被那些混蛋带歪节奏,先背一下伟人的名言去去邪消消火。
啊,还是不行,太气人了,撤资就撤资好了,竟然说他是什么“票房毒药”,投资他的片子肯定会血本无归,妈蛋,他这只能算是叫好不叫座好吧,他只是和大众的审美不在一个频道而已,“票房毒药”这种东西和他没关系的。
李导演坚决认为自己不是票房毒药,坚决相信自己肯定有大爆的命。
但是,就算他能说服自己要坚强,不要丧,大风大浪他都经历过了,这点小风雨根本不用怕,就算如此,依然改变不了开机在即,拍摄资金却出现了很大缺口这个问题。
这个投资人是个土建承包商,钱有的是,在影视圈却是个纯粹的外行,那天吃饭的时候旁人一敲边鼓,再加上李跃有金叶子奖导演光环在身,听着就让人不由得仰望。
当时,喝得有些上了头的他,当下就答应投资三千万。
此时,他要撤资,八成是从哪里了解到了一些内幕消息,不过李跃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他被人撬了墙角了。
这个圈子,不缺导演,不缺演员,各种工种都不缺,但是很缺投资人。
圈子里出现了一个冤大头,有人像苍蝇一样叮上去,把冤大头往自己盘子里扒拉就是挺常见的操作了。
一条大鱼,就这么从手里溜走了,李跃心有不甘,尽力挽回,却没有效果,最后只能再次开始了到处拉投资的日子。
他求爷爷告奶奶上下左右一顿跑,四处化缘八方求助,总算又让他凑到了一千万资金,现在还有两千万的缺口,他就可以开机了。
周奇那边听起来像是有了好消息,但是秒懂了周奇的言下之意后,李跃却有些犹豫。
他从事这个行业十几年,形形色色的投资人遇到过不少,有些很好说话,除了前期拨款后期分红之外,什么意见都没有,什么废话都不会说。
这类投资人是他们最喜欢的,也是最少的,只要偶尔出现一个,圈内就要开始哄抢了,上演三十六计,只为了让这些佛系投资人看他们一眼。
还有一些就比较讨厌了。干涉选角,给剧组塞一些卸了妆妈妈都不认识,关系之外演技为零的白板演员,让编剧为了捧角色不停改剧本,只是这些投资人的常规操作,其他的各种骚操作更是数不胜数,李跃懒得一一举例了。
另外一些投资人,更是爱走不寻常的路,干涉一切他们觉得该干涉的事,让每个与他们打过交道的圈内人士,都头痛欲裂。
李跃打心里不乐意和这类投资人打交道,但是为了筹措拍摄资金,为了他即将大爆的片子,他还是屈服了。
“你们在哪里?我去找你们。”他问道。
“我现在这边还在上课,走不开,你先去江南路美味居定个位置,六点我们过去找你。”周奇说道。
“好,六点见。”
这边电话里说好了,周奇和景骊打了个招呼,说了说吃饭的事,那边,卫衍的第一堂课也快结束了。
周奇快步走到卫衍身边,再次检查了他的练习作品,做了一番指导,才放他去休息。
第二节 课开始后,先是复习上次的小鸡仔,复习好了周奇换了个新东西教,画起了小麻雀。
卫衍自觉自己比上次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是坐在他画桌隔壁,偶尔会在画纸上涂抹两笔的景公子,不知道是不是嗓子坏了,时不时就要清一下嗓子。
卫衍一开始,假装不知道景公子在干嘛,依然认真画他的小鸡仔小麻雀,坚决不让景公子影响到他。
但是,景公子清嗓子的频率实在是太频繁了,他忍了很久,还是没能忍住。
“你想笑就笑吧,这么忍着不难受吗?”卫衍很无奈地说道。
不就是他画的小鸡仔步伐飘逸了一点吗?不就是他画的麻雀看起来胖了一点吗?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还有人规定了小鸡仔们必须站军姿?或者麻雀只可以瘦不可以胖?
对于景公子的大惊小怪,遇事没有一点定力,卫衍心里很不忿。
但是景公子这么时不时咳嗽清嗓子,让他听得很难受。
笑吧,笑吧,难道被景公子笑一下,他还能少块肉?
卫衍表示自己已经很淡定了。
宠辱不惊,哭笑由人,说得就是他,他就是这么淡定。
“我真不是在笑你,真的,我发誓。”景骊还记得上周自己说过的话,说了不笑话卫衍,他就要做到。虽然,他忍得真的很辛苦。
如果景公子的眉眼中不是全都是笑意的话,卫衍说不定还能信信他。
“真的笑吧,你这样,我听着很难受。”佛系青年就是这么淡定从容大度,卫衍为自己点了个赞。
至于他画的那张让景公子忍笑忍得这么辛苦的画纸,卫衍悄悄把它压到了最下面,又取了一张宣纸摊到羊毛毡上,拎着笔在那里沉思。
也许,不是他在画画上没天赋,而是他比较适合走幼稚可爱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