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天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僵住,眼神微暗,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得寸进尺,直接去拉江盛雪的手。宋远抬手挡住卢天,把江盛雪护在身后,脸色铁青。卢天几次被他阻拦,心里早就没了耐心,收起笑换了副恶人面孔,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宋远,这里没有你的事,别以为我真的怕你。”
“你当然不怕我,你怕的是我手里的东西。”宋远有自己的仰仗,他打不过卢天是真的,但并不怕他。梁简把江盛雪托给他,要是他不能保护江盛雪的安全,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家里的几个人。
卢天被这话戳到软肋,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他为孙胜鞍前马后,非但半点好处都没捞着,还被人嘲讽只是他座下一条疯狗,逮谁咬谁。本以为这次孙胜倒下,他能过把城主瘾,显摆威风。谁料孙胜留了一手,让他现在处处限制于宋远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让他如何甘心。
此刻又一次被宋远威胁,他要是退步,岂不是在官兵面前威严扫地?卢天不甘心,他的手握在刀柄上,恶狠狠的盯着宋远,咬牙切齿道:“那样东西你是要自己交出来,还是我把你宰了我去找出来。”
豺狼一般凶恶的眼神透着满满的恶意,宋远单手护着江盛雪让她往后退,自己面不改色的直视卢天,冷笑道:“你找的到吗?”
轻飘飘的几个字充满不屑,全然不把卢天的威胁放在眼里。
卢天恼羞成怒,腰间佩刀出鞘,雪亮的刀光劈向宋远。
卢天人品不行还能坐上大统领的位置全仰仗他一身功夫,他的刀法在整个红叶城都找不出敌手,就连来参加诗友会的江湖人和他切磋也讨不到便宜。
这一刀盛怒之下出鞘,又快又狠,只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刀锋带起的气流吹动宋远额前的头发。宋远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危机感从脚底窜上来,激得他头皮发麻。他没料到在江盛雪面前,卢天会被彻底激怒。以他之力,根本挡不住卢天这一刀。
“吾命休矣。”宋远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下意识闭上眼。
“铛!”千钧一发之际,精铁相撞的声音在宋远耳畔响起。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又听见卢天一声惊呼,诧异的睁开眼,发现卢天后退数步,持刀挡在自己胸|前。那三指宽,三尺长的刀刃正中间插|入一根细长的袖箭,箭头深入刀身。
宋远毫不怀疑,要是卢天没有用刀挡住这只袖箭,这袖箭一定会射进他的身体,穿透他的骨头。而且看袖箭射入的位置,是从宋远的身后直射出来。宋远的身后只有江盛雪一个人,宋远难以置信的回头,看见江盛雪抬起右手,手腕的衣袖下滑露出腕上的铁腕扣。
这是梁简当日给江盛雪防身的东西,她一直贴身戴着,平日藏在袖子下面,倒也无人注意。刚才卢天发难的太快,江盛雪来不及思考就抬起手射出一支袖箭。她本意是吓唬卢天,不料这袖箭威力骇人,竟然直接穿透铁器。
卢天埋头看了眼胸|前的铁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竟然产生危机感。这支小小的东西,让他久违的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有意思,这东西有意思。”卢天抬起头看着江盛雪,笑的分外诡异。他原本只是想给宋远难堪,没想到会遇见如此有趣的事。带刺的美人,这种挑战让他更兴奋。
江盛雪毛骨悚然,手臂不敢放下来,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在射出一箭。但其实她心里已然对这袖箭的威力产生后怕,没有勇气射出第二支。她举着手,无非是全身的精神都紧绷起来,在咬牙强撑。一旦撤手,她全身的精神气一散,所有的恐惧都会蜂拥而至。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对方取她性命易如反掌,她能做的就是不在对方面前露怯。示弱只会助长敌人的气焰,让他觉得有机可乘。
宋远已经从震惊中回神,他目光在护腕上顿了顿,依然挡在江盛雪身前半步不退。卢天没有贸然拔下刀上的袖箭,他放下刀,盯着江盛雪若有所思。
袖箭的威力在短距离内超出平常的袖箭很多,足见制作工艺之精湛。能拿出这等东西防身的人,想必来历也非比寻常。若是往常,卢天断然不会考虑对方背景,先抢在说。但现在红叶城情况混乱不明,卢天不想节外生枝,去招惹江盛雪背后的人。
察觉到卢天的杀意消散,宋远挑眉道:“卢天,你闹也闹够了,是不是可以让开了?”
“笑话,我有拦过你吗?”卢天神情倨傲的反问一句,招来宋远一对白眼。
宋远抬手握住江盛雪举起的手腕,撞开卢天拉着她离开城主府。这一次无人阻拦,就连那些跟着卢天的官兵,也都纷纷让开。
江盛雪跟着宋远走出城主府老远,直到那座府邸再也看不见,浑身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下来,双|腿发软,站立不稳。宋远手疾眼快的扶住她,关切道:“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
江盛雪摆摆手,道:“我腿软,走不动了。”
宋远心有余悸,明白江盛雪心里的感受。他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一条木雕的长凳,道:“那我扶你在旁边坐一会儿。”
江盛雪点点头,宋远扶她过去,让她坐在木凳上好好休息。江盛雪捂着铁护腕,冰冷的铁器被捂的发热,她坐着恢复体力,心里百感交集。
“江姑娘,刚才多谢。”宋远退半步对江盛雪拱手行礼,谢她刚才仗义出手。
江盛雪连忙道:“宋大人不用如此客气,你刚才也一直护着我,我才应该给你道谢。”
宋远笑了笑,卢天和他一直不对付,这次只不过是寻到由头故意挑事。不过说句心里话,江盛雪是活脱脱的美人胚子,以后这种见色起意的事情恐怕不会少,当真是让人头疼。
不过这不是宋远该考虑的事,江盛雪的身后有两个护着她的兄长,没点本事还是得先掂量自己的轻重。而且这姑娘看起来单纯,涉世经验不足,为人却果敢决断,并非一般的女流之辈。
起码刚才有一瞬间,宋远对她是刮目相看。
西边日头落下,天色逐渐昏暗起来,江盛雪恢复不少体力可以从木凳上站起来,不再需要宋远搀扶。宋远礼貌地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和她并肩往回走。
秋叶潇潇而落,眼看离家越来越近,一路上沉默的宋远忽然开口道:“江姑娘,不知这次的时疫你有几成的把握可解?”
“这个时疫以前有过相似的记载,我现在只有七成的把握,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有十成的把握。”
江盛雪本来留了心眼,不打算跟宋远说实话。但经历刚才那件事后,江盛雪心里感激宋远护着她,对他少了戒心,实话实说。
宋远沉思片刻,道:“江姑娘,小生有个不情之请,你能否暂时把时疫控制在不死人、不扩散、不根治的程度。”
“什么?”江盛雪诧异的看着宋远,对他这个要求感到匪夷所思。红叶城已经变成一座危城,大家都在想办法解决时疫的时候,一直操劳这事的宋远却要她不根治。
宋远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他有这样做的理由,只不过不方便告诉江盛雪。
“宋大人,恕我直言,红叶城的情况已经拖不得。”江盛雪不理解宋远这样做的目的,她只能站在大夫的角度把这件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他:“时疫拖的时间越长,染病的人越多,局面更难控制。”
“我知道,所以才问你可不可以在控制蔓延的情况下不根治。不会耽搁很长时间,最多三天。”宋远再一次强调自己不救治的前提。
江盛雪秀眉轻皱,控制当然可以控制,但实施更麻烦。
“我不会让江姑娘白帮我忙,这个人情算我欠你的,日后一定还你。不仅如此,我还可以替你兄长把杀人的罪销了。”
四合院的灯光从敞开的大门里倾泻出来,家门近在咫尺。
宋远抛出自己最大的诚意,见江盛雪驻足,轻笑道:“你不用惊讶,你兄长的案子几天前就传过来了,巡城急报自然比你们的脚程快。我没有恶意,当下城里正乱着,也没人会在意这件事。再说了,你兄长犯的事还比不上梁简,连梁简都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说谁?”江盛雪吃惊的瞪大眼,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梁简犯事。
“怎么?你们不知道吗?”这下宋远也惊讶起来,他看着江盛雪半晌,见江盛雪的样子不像是在做戏,挠头道:“不会吧,你们连他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就跟着他走,就不怕他杀人不眨眼,把你们二人都卖了?”
杀人不眨眼的梁简江盛雪不是没有见过,她当时就被吓的不清,以至于有段时间都不怎么敢和梁简说话。但想想梁简这一路的照顾,以及他送的保命袖箭,江盛雪心里的感激一点也不少,并没有因为宋远的话而动摇。
“我哥杀了一个县官都被通缉,梁简要真的犯了比这还大的事,为什么没有人通缉他?”江盛雪反问宋远,对他的话心存疑惑。
宋远低声笑了两声,才道:“因为有些事一旦变成隐秘,就会格外不同。我这样和你说吧,你哥的案子不用我动手,找个郡官都能销。但梁简犯的事,别说我只是个小官,就是孙胜现在活蹦乱跳,也不敢保他。懂?”
宋远的这个对比简单清晰,江盛雪一下就能理解其中的差距。连城主都不敢保的事,那得多麻烦?可是从来没有听梁简提起过,他这一路也没有遮掩,比梅争寒还逍遥舒坦。
“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极力邀请梁简去城主府,你是要抓他?”江盛雪想起宋远几次邀请梁简,心里没由来的一凉。
宋远摇头,道:“不,这里没有人是梁简的对手,我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我邀请他另有目的,只可惜……”
宋远看着眼前飘出来的灯光,把剩下的话都压回去。
院子里,梁简在一旁看着梅争寒陪小豆子打闹,听见脚步声抬头道:“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
宋远跨进院子,自然的接过话题道:“有江姑娘出手,自然万无一失。明天就会开始城内的救治,梁兄可有兴趣一起?”
梁简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稍微落后的江盛雪。江盛雪想起宋远的话,在看梁简,心情复杂的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我去厨房帮杜大娘。”
说完,她头也不会的扎进点着灯的厨房,思绪纷乱无章。
梁简眼神微眯,垂下头若有所思。
第30章
因为受到时疫的影响, 城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出来走动, 也没有人出来做生意。宋远家的储备粮有富余, 菜蔬肉食却快要告罄。他们六个人里, 小豆子还小不能饿着, 梅争寒和江盛雪也还在长身体, 剩下的三个成年人倒无所谓。
但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时疫的解决迫在眉睫。
江盛雪一晚上心不在焉, 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筷子说自己吃好了, 退席回房休息。杜大娘知道她和宋远去救治时疫,以为她是单纯的累着了,柔声叮嘱她早点休息。
梁简抬头看了一眼,并未多言。
晚膳之后,杜大娘要哄小豆子睡觉, 请宋远帮忙收拾桌子, 宋远满嘴答应。他以往都是一个人居住, 家里的事情亲力亲为,做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梁简和梅争寒见他做的得心应手, 都没有帮忙的意思, 两个人去院中消食。
万籁俱寂的夜里,冷月如钩。院子里的微光透出去,和黑暗融为一体。凉风随地而起, 落叶飘零。
梅争寒适应了黑暗,不需要梁简搀扶也能走的四平八稳。要不是刚吃过饭不宜剧烈运动, 他说不定还想活动筋骨和梁简切磋两招。
比起随时随地对一切充满好奇和热情的梅争寒,梁简就比较颓。他兴致缺缺的坐在凉棚里喝着杜大娘准备的茶汤,神情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梅争寒一个人玩够了,摸索着走过来,手指顺着桌子的边沿划过去,感受周围的热度和呼吸,从梁简的手中拿走杯子,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好茶。”梅争寒故意砸吧砸吧嘴,冲梁简傻笑。
梁简神游的思绪被打断,回神看着梅争寒,挑眉道:“那茶我喝过的,你要是想喝,我可以重新给你倒一杯。”
“我现在不想喝了。”梅争寒放下茶杯,用脚在周围小幅度的试探凳子的方位。
梁简埋头见他试探的方向越来越偏,轻叹口气,无奈又宠溺的笑了笑,拉住梅争寒的手腕,扶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深秋风寒,夜里有露,院子里不算暖和。凉棚四面透风,也挡不住什么。梅争寒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往梁简那边靠过去。梁简练的是正统的内功心法,内力浑厚,自身的体温比之常人要高,就像是行走的暖手炉。
梅争寒靠着他的肩膀,觉得舒坦,干脆半躺下来,双|腿交叠,仰面朝向天空。淡淡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硬朗的五官变的柔和。梁简被他靠着,想事情的心思都没了,干脆凝视他的面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
等宋远从厨房忙完出来,两个人的话题已经从诗词歌赋到了为人处世之道,议论声断断续续。梅争寒的声音很清晰,梁简的很轻,他只想说个梅争寒听,至于其他人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宋远循着声音走过去,打断二人的交谈,对梁简道:“梁兄,有没有兴趣陪我下棋?”
梁简和梅争寒本来就是闲得无聊在瞎扯,并没有因为宋远的出现而生气。梁简低头想了一下,才点头答应宋远的邀请。梅争寒坐起身,说自己一个瞎子就不掺和,欲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