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时疫中受灾最重的就是那些安居乐业的百姓,他们家里也有需要照顾的人,只要呼吁得当,他们很乐意帮忙。
“第三,阻断时疫的蔓延,你可以写一个阻断时疫的方子给没有染病的人服下,避免他们在帮忙的过程中被传染。”
这一点是对江盛雪的考验,提前给没有染病的人预防,需要治病的人对时疫十分了解,才能对症下药。江盛雪对这一点没有异议,因为梁简提出的这一点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她没梁简想的那么多。她已经写好这个方子,可以预防也可以给刚染病的人服用。
“第四,隔出区域给染病的人居住,把在城主府吃干饭的那些大夫全部赶去照顾这些人。我相信在被病人包围的情况下,那些大夫肯定灵光闪现,能想出控制病情的法子。你以为如何?”
梁简把自己的意见全部说完,最后那一条明显是有意捉弄那些大夫,江盛雪忍俊不禁,连说三声好。城里的情况拖不得,梁简的办法治标治本双管齐下,即满足宋远不根治的要求,也不会再出人命。只是这样一下,城里对药材的需求就会大大增加。在这样的情况下,城主府的药材不一定撑的住。
“药材的供给不是你该考虑的,这是宋远的麻烦,留给他自己解决。要是你都给他解决完了,留着他干什么?看戏吗?”
江盛雪忧心起药材的事,梁简却全然不在意。毕竟这个问题在想法子的时候他就考虑过,怎么解决他也有对策,但他不想太便宜宋远。
第32章
江盛雪按照梁简所言, 让宋远先处置城中的尸体和鼠患,宋远没有异议, 吃过早饭就去城主府调集人手行动。然而如同梁简预料的那般, 遭到武官的抵制。这些身居高位, 不知百姓疾苦的人惜命如金, 不肯在时疫无法控制的情况下动手, 宋远只能调动很少的一部分人。
江盛雪适时的提醒动用民间的力量, 寻求大家的帮助。宋远照办, 让官兵敲锣打鼓去街道上告知城主府开始整治时疫, 希望大家都行动起来,不要放弃。然而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宋远和官兵忙活一上午饿的饥肠辘辘,一点成效也没有。
听见官府的声响有人出来看,却没有人愿意上前帮忙。宋远游说几家尚在的农户, 都吃了闭门羹。他们对官府的行动抱有很深的抵触, 不愿意站出来。
宋远只好先回家吃午饭, 席间,他把经过概述给大家听, 也算让他们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
梁简听罢, 毫不同情的评价道:“还不是你们自己作的。”
埋头扒饭的宋远听了,抬头看着梁简,用眼神询问这是何意。他自问从时疫爆发开始, 就一直在行动,虽然捉襟见肘, 但也没有放弃过。
梁简犀利道:“你们时疫救治缓慢还把大夫都押在城主府,让染病的人求路无门。富商摊贩哄抬物价和药价,你们无力管束,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威信急剧下降,导致没人愿意相信你们。当然,也可能是你们城主的威信本来就不怎么样,还赶上这种事处置不当,遭人诟病。”
威信这种东西的树立就像滴水穿石,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但倒塌却只需要极短的时间,就像泼水一样简单。红叶城的官员是硬生生的把官的威信耗光,留给百姓猜疑和不信任。
宋远明白过来梁简的意思,叹口气道:“我为官时间不长,在城中的人愿意卖我几分薄面是因为我以前是教书先生。这和我穿不穿官服没有半点关系,所以我也很难去强迫他们。”
宋远做教书先生的时候给过别人恩惠,也受过别人的恩惠,大家还拿他当先生给他应有的尊重,他也很难摆出官架子去强迫大家出来帮忙。但让他就这样放弃,他实在心有不甘。
“就像你说的,这场时疫已经拖不得。就算只有几个人,我也要干下去。”宋远说道,目光坚毅,他执着起来未必会轻易言败。
饭桌上的其他人听了,都诧异的看着他。
梁简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道:“有这样的觉悟早干嘛去了?”
宋远被说的语塞,他之前周旋在别的事情里,的确忽略了民心所向的重要性。
梅争寒有点同情宋远,不忍见他被梁简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开口替他解围道:“民间的力量不能用能不能先肃清官府里的蛀虫,把那些人连根拔起,将兵权收入手中。”
“他要是能对付武官,哪里还需要等到现在?”梅争寒的解围非但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让梁简不爽起来,说话越发不客气,逮着宋远的痛处戳。
宋远无奈的拉长脸,被梁简打击的心如死灰。他空有一腔抱负遇不上伯乐,自己拼出一番天地,却败在根基不稳,左右受限。武官的问题是他心头大患,孙胜倒下后那些人就在躁动,时疫爆发其实帮了宋远很大的忙,梁简的到来更是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只不过他对梁简的了解多是他人的只言片语,没有较深的接触,所以即便知道梁简的身份,他也没有贸然点出来,而是暗中观察。
梁简其人还是很符合他的要求,就是……心黑手段狠。对别人如沐春风,对他狂风暴雪。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他得锻炼出一颗刀枪不入的心脏才行。不然迟早在梁简的吐槽中吐血三升,早登极乐世界。
梁简虽然以打击宋远为乐,但也分得清轻重,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掺杂过多的私人情绪,看到宋远受挫就放过他,给他一个解决的方案:“动用民间的力量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只不过需要请杜大娘帮忙。”
不懂官家事安静吃饭的杜大娘突然被梁简提到,茫然的看着他道:“我?宋先生都不能办成的事,我能行吗?”
梁简点头道:“就是因为他办不成,你才能办。”
杜大娘还是不明白,江盛雪也疑惑起来。梅争寒稍微一想,明白过来梁简这句话的意思,他了然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梁简都提示的如此明显,宋远要是还反应不过来,他简直可以把自己读到狗肚子里的书重新捡起来。
“我明白了。”宋远一拍桌子,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小豆子之前染上时疫但现在安然无恙,让杜大娘带着小豆子现身说法,比我们张嘴画饼有说服力。而且杜大娘也不需要游说全部的人,只需要找相熟的几户人家。大家看到结果,自然愿意出来帮忙,有一户出门就会有两户,三户……”
官府的威信是被他们的不负责任和没有成效的政绩一点点作没的,杜大娘出面避免官府空口说大话的尴尬,也让有人染病的百姓家看到希望。只要有一户人家愿意站出来,就会有千万户愿意站出来,官府的后续也能开展下去。
“还不算笨,还有救。”梁简面不改色的对兴高采烈的宋远泼瓢冷水,等他安静下来后,继续道:“这样一来,你们救治的速度就要加快,最好今夜就能把阻断时疫的药熬出来,给愿意出来帮忙的人服下。然后就是安置病人的屋子一定要打扫干净,及时通风,不能让老鼠窜进去。帮忙的人最好带上面纱,双重保险。”
梁简侃侃而谈,计划条理清晰,分工明确,仿佛在他心中有一张清晰的布局图,知道那些地方该重点解决,那些地方该放慢脚步。他有处理事情的能力却不显山不露水,慢条斯理的推动事态的发展。
在座的其他人对此没什么感觉,单纯的觉得梁简的处理方法得当,听起来不错。
唯有宋远,看梁简的眼神变的不同。梁简到此地不过三日,却已经把所有的情况了解清楚,还弄出解决方案。让人觉得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分毫不差。
宋远心中赞叹不已,他本来就看好梁简,现在梁简还给他露一手,无疑加深他心中的想法,让他更加不想放手。
下午的游说工作落在杜大娘的身上,为了避免官兵出来引人防备,杜大娘只带着小豆子前去。宋远担心二人安危,还是派了两个人远远跟随。
杜大娘的游说暂且不论,宋远和江盛雪一起去城主府召集人手开始第三步计划。他们最终把施药的地点选在十字街口,道路四通八达,视野开阔,方便信息的流通。
呆在城主府的那些大夫都被宋远叫去帮忙熬药,江盛雪没有把药方交出来,宋远也没找她要,所以抓药只能江盛雪一个人完成。
城主府收去的药材也是乱的,不过早就让几个大夫分类放好,倒是省了江盛雪不少麻烦。
宋远带人在药材库的大院里支起火炉子熬药,将熬好的药汁装在准备好的木桶里,由人运送去设置好的施药地点。
梅争寒和梁简两个人为了江盛雪的安危,防止城主府的武官出来使坏,跟着宋远他们一起去城主府。两个人就守在药材库的大门前,院子里忙活的人没有任何一个敢叫他们帮忙,他们成了忙碌中最悠闲的两个闲人。
梅争寒依旧在扮瞎子,看不见城主府的情况,梁简就把自己能看见的都说给他听。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到好笑之处,放声大笑。
宋远被大院里的炉火熏的浑身冒汗,看见他们那么悠闲,巴不得两个人赶紧从他面前消失。有和宋远相熟的大夫看见二人,好奇的像宋远打探问他们是什么人。
宋远没好气的回道:“两个看戏的,我就是那场戏。”
大夫瞪大眼,摸着自己的山羊胡道:“原来宋大人好这口。”
看戏,我就是那场戏,大夫以为宋远要说的是这两个人是来看他的。
宋远:“……什么玩意儿,你老还是赶紧去煎药吧。”
宋远气闷的一甩衣袖,把手里扇风的蒲扇塞在大夫手里,转身进了药库。
江盛雪刚好分配完最后一包草药,把它们叠放在一旁堆好,看见他进来,道:“我这边做完了,现在要去施药的地方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江盛雪只负责抓药,熬药都丢给那些老头子。也不知道杜大娘的游说效果如何,要是有人愿意出来帮忙,她还要先说清楚阻断时疫的药汤和治理时疫的药汤不一样,免得有人搞混,以为她是庸医。
宋远四下看一圈,发现自己在这边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留下两个官兵负责这边的事务,就和江盛雪一起离开。他也担心外面的情况,亲自去负责才安心。
梁简和梅争寒走在宋远身后,一个专心扮演瞎子,一个专心照顾。宋远好几次回头看着二人欲言又止,梁简怕他憋出病,故意问道:“宋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宋远一看见他人畜无害的微笑就牙疼,似笑非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梅公子看不见还连累他跟着我们东奔西走。”
宋远特意加重看不见三个字,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他心里知道梅争寒是装瞎,看到梁简拿这做挡箭牌他就牙痒痒,特别想问他要演到什么时候。
梁简假装听不懂宋远的意思,笑道:“多谢宋大人关心,我会照顾好舍弟,不劳费心。”
宋远忍住反驳的冲动,一笑而过,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怕继续往下说,自己就收不住口,要揪着梁简的衣襟骂人了。
设置施药点的长街离城主府有段距离,第一桶药已经由官兵运送过去。宋远他们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看见设置点高挂的棋子,上面是城主府的标记。因为考虑到一开始救治就是昏天黑地的忙碌,宋远还让人在周围挂满灯笼,方便夜里照明。
他们还没走近设置点,就已经看到外面围着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或站着,或坐着。杜大娘带着小豆子站在人群之外不住的张望,神情焦灼。人群里还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好像是有人和官兵吵起来了。
“你们欺人太甚,我和你们拼了。”
一声怒吼响彻长街,围堵的人群纷纷退开,杜大娘抱着小豆子被人挤到一旁。
梁简四人一惊,快步上前。小豆子看见他们,高兴的拍手大叫起来。
杜大娘神色一喜,连忙上前,着急道:“有官兵阻拦施药,让大家拿钱来换药,一碗药一两纹银。”
第33章
宋远闻言大怒, 只觉浑身气血直冲头顶,气的发抖。时疫爆发至今, 他们这些当官的一再失职, 好不容易拿出方案开始整治这场时疫, 竟然还有人在这节骨眼上哄抬药价, 草菅人命。
也不知道要价的人那里来的底气一两纹银一碗药, 真真的缺德到了骨子里。
宋远抹了把脸, 气上心头, 他一贯的斯文都收敛的干干净净, 眉眼间俱是森然冷意,他下令让官兵先疏散周围的人群,把设置点空出来。
人群见有官兵插手,纷纷退开,不少人冷眼横眉, 憋着一肚子的怨气, 对官兵没有好脸色。
宋远带着梁简他们走到人群前面, 一眼就看到和百姓起冲突的人,正是不在城主府的大统领卢天。宋远盛怒之下一个激灵, 像是有人在他燃烧的怒火上泼了一瓢冷水, 噗嗤一声,冰火两重天。他对卢天一再忍让,本就没指望卢天会懂得收敛二字。
但好歹之前卢天还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现在却全然不顾。
周围聚集的百姓都是在杜大娘的游说下前来取药的普通人,卢天向他们伸手要钱, 连最后一点颜面也不顾,只差赤|裸裸的把发灾难财几个字写在脸上。
和卢天动手的是个青年,穿着一身轻便的劲装,看起来有点功夫底子,但远远不及卢天。卢天完全是一副猫捉耗子的戏弄态度,他能制服青年却不动手。青年招招落空,被卢天溜了一圈,那些围观的官兵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