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更讲究生活情调的顾景来说,这个房间简直可以说是赤贫。
难道白佑澜已经这么惨了?所以才会费尽心思来吞赵谟的遗产吧。
顾景觉得很有道理。
无辜被打上贫穷标签的白佑澜:......我只是懒。
其实如果顾景见过西华安王的府邸话,大概就会觉得白佑澜还不穷到一定地步。
林铮的府邸简直是同类型人里府邸最简洁的,因为把他从小管到大的夫子苏清竹,是个彻头彻尾的极简主义者。苏清竹的信条就是“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能省则省,为国库做贡献。
当一个人你根本不想反抗也无法反抗时,你当然会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事。
林铮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近二十年的管教让他下意识地不会反抗苏清竹的安排,于是...堂堂亲王,还不如京中一个喜欢炫耀的富户的宅邸富丽堂皇。
“白佑汶被抓了,”顾景抬眼看向莫谷尘,“相国寺的方丈在狱中自杀。”“是,消息暂时就这么多。”莫谷尘取来粥,“喝了,许幸言说一滴不许剩。”“他这是难为人。”顾景笑了一下,“东辰帝肯定会预感了什么危险。”“但是我们不知道。”莫谷尘眼神一暗,“我会让他们再仔细查的。”“莫谷,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顾景低着头搅拌,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他们放过我,我把权力给他们,多好。”
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他的牺牲还不够多么?为什么一定要夺去他的生命?
像他这种人,就没资格活着么?
大家相安无事,本来就是幻想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顾景,你向来比我清楚。”莫谷尘转头看向窗外,“你也比我清楚,一旦你退下来,会面临怎么样的疯狂。”权高位重尚且压制不住人心的藤蔓,放开手脚只会更加凄惨。
是啊,我一直都清楚。顾景突然很委屈,可是我就是想歇一歇,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我就是想放手。
担负着一个国家很累,尤其是你不是自愿的时候。
无数次的想放弃,无数次的打消。可是顾景觉得,现在自己这道坚固的信念,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地动摇,一点点地,不知道原因的动摇。
也许只是我太累了,顾景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白佑汶为什么会救我?”根据他们的资料,白佑汶属于遇见事就跑。他最出名的一次就是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而不施救,只因为那个人是皇党。事后在朝堂上被责问时,依然坚持自己的选择,表示自己绝不想因为这件事而惹祸上身。而听政也是,一问三不知,不表态,什么都行,爱怎样怎样。哪怕你要用普通老百姓顶替罪恶滔天的罪犯上断头台他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意见,永远都是“不知道”。
连自己外家渐渐败落都不闻不问,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救自己?
“还不知道原因。”莫谷尘摇摇头,“我们的人接触过白佑汶了,大理寺的人也审问过,但白佑汶还是用不知道来搪塞。”这已经不是搪塞了,已经是蔑视了。“我知道了。”顾景合上了眼,仿佛陷入睡眠。
大理寺。
监牢几乎全是昏暗的,好像这样能增加犯人的心理压力。可白佑汶却惬意地躺在草垫上,嘴里还哼着小曲。对于东辰帝抓他的背后意味,白佑汶清楚得很,不就是怕他出危险所以找个理由把他放出京城么?在哪儿他都无所谓,能活着不惹事就行,心大的五皇子已经开始猜测他将来的封地在哪儿了。结合他一贯表现和这件事背后的深层原因,他很可能被封在南边,南边富庶,美人众多,的确是适合他。
要是若念肯跟着一起走就更好了。
门口处传来脚步声,白佑汶懒懒地撇一眼:“六弟。”
六皇子白佑瀛立在门前咬着嘴唇,眼神坚定而又难过。
“五哥,”最终还是白佑瀛先开的口,“是父皇弄错了,对不对?你没有让方丈绑架福王,对不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对不对?”
白佑瀛生的晚,他两岁时大哥夭折,二哥因为腿疾而性情大变,三哥更是飘忽,醉心于山水书画,四哥八弟无论如何都不太好接触。这样一来,就只剩下长他一岁的五哥和与他同龄的七弟了。他们三个互相往来相互扶持,不是想争夺皇位,只是单纯地期望自己活下去。
可是七弟前几年走了,走的并不光彩。
现在只剩下五个了。
“不会是这样的,五哥,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白佑瀛扑到铁栏上,“五哥你告诉我真相,我去找父皇。”“六弟,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认为什么。”跟白佑瀛的激动截然相反,白佑汶懒气洋洋。“可是五哥你若是被冤枉的,就一定要还你个公道。”白佑瀛眼圈稍稍有些发红,贴着铁的手上青筋突出,“不然要这律法何用!”“是啊,律法本来就没什么用。”白佑汶挥挥手,“我这被关的都没什么事,你激动什么?”
“五哥,每个人都应该被公平对待。”白佑瀛直视白佑汶的眼睛,那双眼里是少年独有的锐气和固执,“王子皇孙不例外,平民百姓不例外,恶贯满盈的人不例外,济弱扶倾的人不例外。”
“五哥,每个人都有权利被公正对待,没有人应该为他人的罪孽承担责任。既然有律法,就不应当信口开河。”白佑汶看着门外的青年,嗤笑一声:“现实点,整个社会都是这样的。”有权人恣意妄为,无权者缩头夹尾,这就是现实。他的傻六弟,还是一厢情愿地做着他的侠者梦么?这么多年,他居然好好地活了下来。
“那就是这个社会错了!”白佑瀛扬起声音,他根本不怕别人听到。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既然没错,又怎么会害怕被人听到?他行得端,做得正。凭什么无权无势就要任人打压?大家都是人,有什么区别?
他不懂那些,他也不想懂,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他也会坚持到底。
谁顾风霜满,但求侠义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白佑汶头疼地看着这个弟弟,“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六弟。”“有意义,不让无辜者蒙冤,而让犯法者伏罪。这是公道,这是天理。”白佑瀛眼神认真神情坚定,“那时我师父也在场,他亲眼所见。五哥,你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背负罪名。”如果不是他师父闲来无事出城闲逛,只怕会让五哥真的蒙冤。
“因为这是必须的。”白佑汶平静地回答,毫无波澜。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直来直往,阴谋诡计必定有它生存的土壤。是,光明正大让人心生向往,可是这样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若是真的依白佑瀛的意为自己抹掉冤屈,只会让幕后黑手更加难找。那些阴暗的手段是必须的,因为它快捷方便,因为它符合利益。无所谓对错,两者都对,两者也都错。
阴阳相生,光暗并存。
它有自己的正义。
“你不必说了,”意识到自己没法说服白佑汶后,白佑瀛后退一步,直直地定定地凝视着白佑汶的眼睛。他们的理念有巨大的鸿沟,两个人都错,两个人都对,无法妥协,不可退让。然后倔强的男儿开口:“你有你的为人之策,我有我的行事之法。”
腰杆一直挺拔的青年毅然转身,向洒满阳光的出口走去。
周围是阴暗的地牢,只有那一缕阳光虚幻地飘摇。
可这就够了,就算世间全是黑暗,也休想让我融入。
这是信念,也是信仰。
第10章
白佑瀛凭借一腔孤勇闯入了阳成殿。
阳成殿是皇帝与春元阁各位阁老议事的地方,最近接近年关,朝中又少两位大臣,急需商议出人选。还有明年官职的安排以及科举,再加上今年不合理的大雪,有的忙的。
等白佑瀛冲到东辰帝面前时,传报的太监还远远地落在后边,一个持刀的侍卫跟在他的身边,神情戒备。白佑瀛根本不在乎,他武功不弱,又是皇子,就是拿准了他们不敢向对待普通闯入者那样对待自己。闯进大殿,白佑瀛干脆利落地跪下:“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白佑瀛话音落下,东辰帝才意识到发生什么:“孽畜!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敢乱闯?”“儿臣有事要言,请父皇开恩。”白佑瀛将头低下,声音里一贯的坚定。“皇上不如先听听六皇子要说什么。”谢正微出列,拱手低头赶在东辰帝的前面。“讲!”东辰帝一挥袖袍,气势逼人。白佑瀛原原本本地将事情陈述一边,看着东辰帝。“就因为你一个人的证词,就要朕再审一遍?”东辰帝震怒,手指着白佑瀛,“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可是父皇不是也只是因为方丈的一人证词,就把五哥收押了么?”白佑瀛不屈不挠。“混账!这就是你跟你父皇讲话的态度?”东辰帝“砰”地一拍桌子,龙颜大怒。谢正微却是突然插入:“皇上,臣等先行告退。”说完,不等东辰帝回话就领着人退下,神色淡然,仿佛只是正常地告退而已。
“父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父皇也不能连......”白佑瀛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翠绿的笔筒便迎面飞来。不能躲闪,白佑瀛硬生生接住,额角被击中,迅速地晕开一片红色,然后便是紫色。“你...你...你这是要气死朕!”东辰帝手指颤抖大口喘气,眼神发红,“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朕拖下去,”“谁敢?!”门口走来一个盛服女子,声色俱厉。
“母妃?你怎么来了?”白佑瀛回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不来看你父皇把你打死么?”闵妃狠狠地瞪白佑瀛一眼,她这个儿子向来不争气,如今更是闯下这般大祸。“后宫不得干政。”东辰帝看见闵妃,撑着的那口气突然松了下去。“臣妾可没兴趣干皇上的政,臣妾是担心臣妾的儿子会被皇上一时失手给打死了。”闵妃眼角上挑,严严实实地把白佑瀛护在身后,“毕竟臣妾命苦,没个母家依靠,瀛儿若是出什么事,臣妾也不用活了。”
两人无言地对峙在阳成殿,东辰帝突然注意到这个他冷落已久的女人。闵妃曾经是他的皇后,她的母家也是在自己手上败落。归根到底,自己对不起她的地方良多。只是再来一遍,他依然会再这样选择。
今日,就不要追究了。
反正也没酿成什么大错。
出了阳成殿,闵妃反手就打了白佑瀛一巴掌:“你到底想干什么?皇位你不想要?”她的母家已经败落,唯一指望的就是这个儿子。可是......白佑瀛低着头不敢回嘴,他知道自己母妃有多用心良苦,他也知道自己母妃都希望自己能为家族争光。可是他真的志不在此,他想成为云游江湖伸张正义的侠客,而不是高高在上手握大权的皇帝。这不是他的理想,也不能实现,他不觉得自己能比过四哥或者八弟。
他不会是个好皇帝。
柳府。
柳瑞正在给白佑澄写信,然后听到这个消息。大理寺大牢人员混杂,自然会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他。柳瑞听完沉默良久,才长长地叹一口气:“六皇子是个人物。”
可惜生在皇家。
丞相府。
谢正微跟翁逢弘刚刚讨论完今日阳成殿发生的事,又有人将大牢里的对话呈上。两个老爷子研究完,互相对视一眼。翁逢弘摸着胡子感叹良多:“到底是一对母子,一个比一个烈性。”
太子府。
白佑澜听完宫中艳羡的汇报,揉揉眼角,想起之前的那段对话:“白佑汶也就是没有野心而已。”本来就是,大家都是在皇宫长大,自然不会像表面上那样草包。他这五弟,怕是将这个当成脱身的好机会了。
太子府。
顾景正在思索怎样不惊动白佑澜回到自己府上的时候,听到地这个消息。莫谷尘没让他看,压低声音念给他听。顾景的手敲打着床榻,勾起一边嘴角:“五皇子看得通透,六皇子活得执着。”
出巡所。
等白佑澄接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几日之后。他攥着信纸,神情低落。
真好羡慕六哥啊。
六皇子府。
“怎么又挨打了?”方楷靠在树上,手里拎个酒坛。“......”白佑瀛仰起头瘪着嘴看自己挂在树上的师父一眼,耷拉着脑袋上树。“接着,怎么会事?额头也紫了脸也红着。”方楷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瓷的小药瓶,扔给对面树枝上的徒弟。白佑瀛一边涂一边陈述前因后果,还不忘对东辰帝的做法表示不满:“然后父皇就要我一直在家反省直到年夜,为什么啊?我又没做错。”“傻小子,你父皇是想让你五哥早点离开京城,京城应该是要出事。”方楷想想那天自己所见场景,黑衣一方虽说做了抵抗,可是有些敷衍,最后撤回时出手拦截的人武功明显不低。在京城皇帝眼皮子底下还能出这种事,东辰帝应该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对,所以才急急忙忙地想把白佑汶送走。毕竟白佑汶坏了人家的事,再者,为了避免暴露,那些人应该也会出手斩草除根。
只是把他送出去真的好么?谁知道那群人从哪儿来?出了京城,就不会有事?
方楷一边思索一边解释,顺便感慨自己的徒弟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傻。瞧瞧这傻愣愣的眼神,他是真没想这么多自己是不是小时候培养过度,江湖气这么浓,还是要当顶天立地的那种侠客。
“可是师父,我不明白,好好说不行么?”白佑瀛上完药,歪着头向他师父请教,“父皇直接说,不行么?”“我怎么知道?那些上位者的心思最难猜,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方楷抓抓头,“你二哥没有什么价值,太子和八皇子三皇子的人身安全不用担心,你还会武。就剩下五皇子了,不过这个时候将五皇子发配出京,不会更招人报复?”还是说东辰帝有绝对的把握,那群人出不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