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到门口了,总不能赶回去啊。他还没想跟白佑澜交恶。
于是嗑着瓜子的许幸言被莫谷尘带了进来。
“许大夫为人还真是不拘小节。”顾景盯着许幸言手中的瓜子,语意不明地说。算他有见识,没把瓜子皮往地下扔。“王爷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发火,我下回也不来了。”许幸言显然没什么顾虑,“再说了,王爷就算发火,也不能上来就把我宰了吧。”
许幸言:只要不死,就没什么大事。
“许大夫今日不是来看本王身体如何么?”顾景脾气不小,但也没到一点就着,这个许幸言还挺有意思。“是啊,一看你就不听医嘱,没好好休息。你这身体也就这样了,好好养着倒是能有点起色。”许幸言把瓜子收回袋中,装瓜子皮的另一个袋套在另一只手上,“你们这群不听医嘱的病人活该一直不好,再好的大夫开的药也经不住你们这么糟蹋。要不是白佑澜让我来,我还真懒得动。反正说什么王爷也是不听,我又何苦浪费心力。”
“许大夫不觉这话,逾越了么?”顾景眼角上挑,跟那只狐狸愈发的像。“逾越?我说病人怎么了?”许幸言在白佑澜面前都没压过自己的小脾气,再说了,来之前白佑澜还交代他平时怎么说这个时候就怎么说。沈长清也同意,表明顾景从小身份尊贵,怕是没人这么跟他说过话,他又不是死要面子杀戮成性的人。不就是打嘴仗么?我许幸言还没怕过谁。
许幸言这次来只有一个目的,给白佑澜刷好感度,好感度刷不了就刷存在感,务必让顾景认识一个全新的白佑澜。
当然,这是沈长清私下里交代的。
这可简单,许幸言十四岁时就认识白佑澜,从此成了白某人的大夫。开始白佑澜还挺不把许幸言放在心上,只当他跟太医院那些大夫一样,会把他恭恭敬敬地供着。
然后,年少无知的太子爷认识到了,这个世界上,不只有恭敬的太医,还有抄起凳子就能揍人的许幸言。
这正是一段悲剧。
口才极好的许大夫从顾景不肯配合医生说起,顺着线就讲到了曾经不配合治疗的白佑澜,十分有逻辑的提到白佑澜曾经干过的种种蠢事。比如趁着翁老爷子睡着拽他的胡子,人一醒就跑,结果被谢相捉了回来被老爷子说教一天;比如白佑澜有一次心血来潮跟他一起去采药,困在陷阱里出不来,长风急匆匆赶过来解围。顾景纵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是许幸言半分没有提到朝堂政事,吐槽也格外精彩。加之对白佑澜想把他收为小弟这件事隐隐的不满,自己又实在没什么事。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听听那些少年往事。
那些他没有的少年往事。
在最热血沸腾的少年时代,他没有白佑澜的好运气,所有少年情怀都只能沉淀冷静。
他没有童年,也没有少年。
许幸言一边讲一边观察顾景的脸色,沈长清果然比白佑澜靠谱,顾景自己没有年少冲动留下的傻事,但不代表他介意听听别人的青春。顾景身边没有同龄人,自然体会不了,也抗拒不了这种诱惑。只要分寸得当,他是不会拒绝的。许幸言喝口水,在听众的鼓舞下讲的越发精彩,只是自己也怀念。他们到底是长大了,到底是没了当初的冲动。无论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他们都没有了当初豪气冲天的权力。
第8章
几日下来,许幸言俨然已经来熟福王府,每日一晃。白佑澄一方自然不能闲着,奈何他们手里并没有像许幸言这样特立独行的大夫,只能委屈委屈八皇子殿下,多往福王府跑跑了。白佑澄来的很是积极,虽说他离及冠只差三岁,可还是跟四哥差了六岁,外祖不放心他跟白佑澜正面较量,各项事务多由外祖代管。尽管这几年因为他渐渐长大而逐步放权,比起白佑澜,白佑澄还是较为轻松。再说,柳家扶持他登上皇位,他就是主事人。主事人出面,可有分量得多。
托这两位的福,两边的大臣也殷勤地很。可他们愿意来,顾景可不愿意见。本来就够头疼的了,他哪有时间跟下边的人一直应酬?况且真正的核心人物还没登场,顾景更不想因为这些小人物浪费时间。
有这个空还不如看会儿话本呢。
事实证明,许幸言的洗脑能力不是盖的,至少他成功带动周围人看话本的风气。而白佑澜私底下的不着调,翁逢弘可以说是居功至伟,许幸言的贡献也不能泯灭。
加上时不时夜访的古乐儿,顾景的库房都已经换了不少东西了。
人情往来么,总价值不变,物品确实不断更新。
这般日子大概过了七八日,惜福从禁闭室里出来后拒绝人的理由都快用完了,东辰帝终于下达了旨意。
命白佑澄代天出巡,巡视北方灾情并赈灾。
白佑澄一走,顾景明显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白佑澄离开京城,八皇子一派总会暂时安分点了。白佑澜到底想干什么?先是引开东辰帝注意,后来又调离白佑澄,这是想独占京城?顾景可不信白佑澜脑子一热,觉得自己能逼宫成功。地方上的权系斗争尽管不像京城这么激烈,还是有的。就目前看来,地方势力还是东辰帝为大。白佑澜要是敢逼宫,地方的兵可不是吃素的。
而且白佑澜从赵谟那里捞了这么大好处,东辰帝跟白佑澄居然一声没吭?看来白佑澜的势力还是占优啊。
真相并不是这样,东辰帝跟白佑澄知道白佑澜吞了赵谟的家底,可是没想到他吞的这么多。现在东辰帝身体大不如前,白佑澄还差些火候,时机还不到,大家能尽量避免还早争斗就避免,省的到时候过了火不好交代。当年谢正微就是这样把白佑澜扶上太子的位置,要是再来一次,赢了还好说,万一输了大家还能怎么办?东辰帝退位?这可不是个太好的结果。
一旦剩下两家准备消极应战等待时机,太子一系也不好一家独大。适可而止的道理谁都明白,再眼馋皇位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好的胃口吞下余下两家。所以朝堂上形成一个诡异的平衡。
而且,白佑澄时机未到,谁说白佑澜就时机成熟了?
且耗着吧。
只是白佑澄一走,顾景这边说不上立刻门可罗雀,门前的车马也在渐渐稀少。顾景心里清楚,临近年关,各府也要开始年终清算,有些问题该解决就要解决,不能留到年后。这是也是官员评选的时候,明年又该科举,更加忙了。而质子的好处这时就体现出来了,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家眷亲戚,加上顾景还是个有脾气的质子。人情往来大大减少,后院根本没有,顿显清闲。莫谷尘偷偷松了口气,至少比南夏时强。南夏顾景管着摄政王府还管着朝堂,有时忙起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比现在,王爷闲的想出城逛逛。
惜福一向是王爷说什么是什么,暗星自己没个主意,不涉及原则问题他向来是怎么都行。唯一的难点就是莫谷尘。终于在顾景磨了几天后,结合这几日暗杀渐渐消停的近况,莫谷尘松了口。可大冬天的那有什么好景色?这几日又没下雪,本来也不应该下雪,离年关还有五十几天,这时节下雪只能说是气候异常。
最后去了相国寺。
昏昏沉沉地听了会儿高僧的功业,顾景本就不信佛,奈何莫谷尘强压着他。说是听听又能怎样?顾景身子底薄,又常干些损福祉的事,莫谷尘也就死马当活马医。好容易挨到中午,吃过斋饭后没想到天又下起雪来。连带顾景三人在内,都消了精气神。本来想出门走走看看,结果还是关在屋里。
“王爷你别想了。”莫谷尘让暗星将饭碗送回,这么大风,不必劳烦那些不会武的小沙弥,“除非风停了,我是不会让你出去的。”然后把顾景往里赶,怕他吹到冻到。“早知道这样,我还来什么来?充其量是换个地方窝着。”顾景不情不愿地往里间走,心情很是郁结。“王爷,该午睡了。”惜福在一旁提醒,整理着房内的床榻。“这被子看起来不是很厚,不会冻着吧。”莫谷尘掐掐棉被,皱着眉,“王爷你先躺下,我去找找。”
没法反抗,顾景乖乖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惜福看自己王爷收拾妥当,也去外边准备温热的茶水,等顾景醒了好喝。然后喝完水的顾景就看到莫谷尘抱着那件狐裘过来。
经过特殊处理的火狐皮总算能入顾王爷的眼了,莫谷尘不由分说地把狐裘往顾景身上一盖。
莫谷尘:总算看着暖和点了。
狐毛蹭着顾景白净的脸,软软的触感让顾景下意识蹭了蹭,显得他有些乖巧。“你这是想压死我。”顾景反应过来后就感觉到狐裘的重量,不过是把毛软化了,重量可是丝毫没减。本来这棉被已经不轻,还加上了个皮裘。翻了个身,顾景眯起眼,看向莫谷尘。“是是是,是想压死你。”莫谷尘看着顾景不满的眼神,乐了,弯腰伸手理理被子跟狐裘,“睡吧,顾小王爷。”
顾景眨眨眼,愣住。这个称呼莫谷尘很久没叫了,还是他刚到自己身边,被自己气到无计可施的时候喊出来泄愤的。顾景也知道十五岁的自己有多混蛋,无视莫谷尘一遍遍的告诫,任性地我行我素,什么事都不说,防备伤害任何接近的人。有时烦了还会顶两句,专戳人痛处,莫谷尘说不过他,还不能动手,又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那是莫谷不过也是个二十一二岁的青年,竟然有那么多耐心,哄着他吃药休息,跟在他身后,反反复复毫不厌倦地告诉他的缺点,告诉他应该改的地方。脾气还很好,从不动手,只是在气急的时候喊他几声“顾小王爷”。
顾景也有过青春期,青春期的少年,哪个愿意被人喊成不懂事的小孩子。
顾景的人生中向来缺少一个长辈一样的人给他疼爱,指引规劝他。还好,虽然莫谷尘来得晚,到底是碰上了。
莫谷尘:我告诉你,要不是当年实在不能动手,我早上手揍顾景了,太欠打了。
莫谷尘走出去,看见惜福正坐在外间的椅子上一门心思地准备茶水,暗星冲他挥挥手当做打招呼。扫视一眼,再凝心感受下四周,莫谷尘放下心来,抱着自己的剑闭目养神。
雪依旧下着,铺天盖地,北风呼啸着穿过迂回的游廊。静禅室内,披着方丈袈裟的僧人转着手中佛珠,低眉敛目地诵念佛经。
“呛”兵器交接的声音兀然响起,莫谷尘右手微微一颤,来人比他想得要武功高强。“进去,护住王爷!”冲着暗星和惜福大喊一声,莫谷尘反手变招,更施加了几分力。长剑寒星,来人侧身躲过,一只秀气的手自黑袍下伸出,击出一掌。莫谷尘急急回防,挡下的同时也被迫后退几步。随手将剑挥开,莫谷尘喘了几口气。
这次的人,很强。
眼神一凛,对面的人似乎定了定,想起来什么。莫谷尘趁着这个机会抢先出招,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进到内室。
当惜福跟暗星抢进内室的时候,顾景已经从床上坐起。他白日素来睡不安稳,光线晃眼,莫谷尘跟人交上手的时候他就已经醒来。“王爷,莫谷大人正在外边,请勿轻举妄动。”暗星手持短刃站在房门前,神情戒备。尽管他是莫谷尘的弟子,可是称呼还是改不过来。“回来吧,本王这么多暗卫,还不至于让个小孩子去冒险。”顾景依靠在床榻上,惜福小心地给他系上狐裘,这里不必王府,没有地龙炉火也不是很旺,小心些好。
看到窗外突入几个白衣人,袖口边缘刺着黑色羽毛,暗星慢慢倒退回到床头,短刃还没放下,紧绷的身体却可以看出放松来。只是这般刚安排妥当,那边打斗的声音就停了下来。
没有人说活,靠近门的人甚至没有听到呼吸声。顾景心头一颤,莫谷尘武功高强,应该不会有事,再说这群人的目标是自己,莫谷应该只是被逼到外边。顾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去听外边的风声,可他并非练家子,根本什么都分辨不出来。屋内一样静默,白衣人自知使命为何,只是在屋内死守。相国寺内常年有皇族人手,再是等等,兵马未到或者莫谷尘没有发出信号时,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然后窗棱破碎,一阵强大的掌风袭来,正对着窗口的白衣人还没来得及对抗就口吐鲜血倒在地上。黑纱蒙面的人毫不恋战,硬吃下几道攻击打开护在顾景身前的人,抓起顾景就冲向窗子。在越过窗口的一刹那扔出暗器,便头也不回地冲向相国寺外。
方丈放下佛珠,立在窗口,看向黑衣人逃离的方向:
“阿弥陀佛。”
狐裘碎成几块,安静地躺在雪地上。
等到莫谷尘浑身是血地回来时,看见的是一地尸体。黑衣人最后丢出的暗器上涂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划伤的人无一幸免,显然,顾景已经不再屋内。深吸一口气,他被人逼出斋房就感觉不妙,等到被另一群人围住更是心里一顿。跟他单对单的人武功太过高强,他自己都没有胜算,也幸那人没动杀机,可他若是返回去劫走王爷......莫谷尘回来晚了。
“伤势最轻的去找人来,剩下的在原地等候。”莫谷尘将滴血的长剑收回鞘内,冷静地下达命令,“有人来时拦住他们,这件事不要张扬。”还不知道王爷的意思,莫谷尘只能按照惯例将事情压下。“你要干什么去?!”眼看莫谷尘要走,惜福顿时尖叫出声,“王爷还没有下落,你要干什么!”“闭嘴,不然,”莫谷尘转身回眸,一双眼狠狠地钉上惜福,丝毫不掩饰的戾气,“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