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在一旁适时给许大夫拍手叫好,鼓励许幸言把他和白佑澜、长风小时候的事都抖露出来打发时间。
两个人正其乐融融地消磨时光,严丝合缝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一条缝。
然后屋内就多了一个人。
许幸言和莫谷尘大眼瞪小眼,倒是顾景端起茶接了句:“怎么,大夫咬了舌头?”
还没反应过来的许幸言下意识应着:“是啊,要不你帮我看看?还挺疼的。”
说完就是真的咬舌头了。
平日不正经惯了,现在口花花到顾景面前,还得了白佑澜不在。
盯着两人意味深长的目光,许幸言强行镇定地灌进一盏茶:“怎么?放心没事,没出血。”
莫谷尘心道那是你没出血的事么?你这是对王爷耍流氓啊。
奈何白佑澄对此处虽然没有明着放上一屋子人监视,暗中窥伺的人可是不少。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到空当翻进屋子,卡着角落不敢乱动。要是让外边的人瞧见这屋子里多一个,可就是功亏一篑。
护住心切的莫谷尘迫于形势不能出声,许幸言也安心地给自己又倒一杯茶,不经意地手一动,桌上新添的瓜果咕噜咕噜滚落一地。
“大夫也太不小心了。”顾景低笑出声,慢悠悠捡起脚边一个通红的果子,“这可都是当今时令正好的果子,这般可是浪费啊。”
“没事,捡起来擦一擦,等白佑澄过来给他吃。”许幸言起身晃荡到莫谷尘旁边,弯腰捡起果子和莫谷尘丢在地上的纸条,“这事我熟,不仅骗过长风,白佑澜都吃过一回。”
“佑澜可不是好脾性的人。”顾景挑眉,唇角含笑。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许幸言手一扬,抱着果子走回来,不动声色地纸条瘫在桌子上,借着瓜果遮挡。
莫谷尘字写得很小,满满当当铺满了不大的纸。
他在庄子上察觉出不对,正准备进城时沈长清把他堵住,锁着门告诉他顾景被白佑澄带走,白佑澜还在路上的消息。
莫谷尘觉得不对,明明按时辰算白佑澜应该就快进城,怎么还在半路上。
沈长清脸色难看得很,白佑澜回京算不上什么机密,他也没费什么心思。没想到有人不老实动了手脚,把他连着顾景一起骗了。内贼还在查,沈长清干脆停了那一条线,紧急知会白佑澜。 这时候城外的探子说见到了莫谷尘,沈长清也顾不上自己此刻应该在御史台老老实实干活,带着人来堵莫谷尘。
其实按时间来算沈长清不应该这么快知道消息,白佑澄也不是空手去的。他一个人带着顾景优哉游哉地回府,他带去的人可就和顾景带去的打成一团。
但沈长清不放心,白佑澜把顾景当成眼珠子命根子,他没那个力气拉犯疯的白佑澜。私底下吩咐人手盯着顾景,一出府门立刻来给他打报告,跟着顾景去看看他要干嘛,直到顾景回府。
不地道是真不地道,就养在四皇子府里白团子跟小白也没有一直被人盯着的道理。顾景一个大活人,在府里也就算了,出门办点自己的事还要被盯梢,这事可就没理。
管用是真管用,沈长清给那点人下的死命令,顾景只要不是命垂一线,遇到了啥麻烦第一时间报给他。
八皇子前脚带着顾景走,后脚沈长清就接到了消息。
两人商量后,莫谷尘潜入八皇子府找到顾景跟许幸言,沈长清出城截下白佑澜。
沈御鉴脑子活,知道白佑澄给白佑澜这么使绊子势必不能罢了,该带的不该带的全带上了。反正他们谋划了好几年的逼宫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打断,这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进皇宫去。
他也很气啊,他筹备这件事好几年了。从一开始白佑澜犹疑不定时作为最后的杀手锏,到白佑澜还不容易下定决定时刻准备挥起手上的屠刀。
结果总是被打断!
再不抓紧过两年京金卫的统领就要升官了!
是夜。
长风手下带着一队人,蛰伏在漆黑巷陌。这里是八皇子府后门僻静的小巷,高门大户总习惯留下一条路来,卑贱的下人和一些普通的不能见光的东西会走这条路。
他会出现这里,也是因为白佑澄消息不准。
倒不是白佑澜想哄骗他们搞什么小动作,而是光明正大的回京四皇子势必要率先进宫,汇报战况和伤亡情况。打了一年多,需要交代的事情堆成一团,没个三五天别想从宫里出来。白佑澜 小心思多得很,故而蒙骗了一群人作出一个替身来,想先赶回京跟顾景见上一面。
他带去的人都可以留下当成幌子,长风却是必须要跟他身边的。
名义上的四皇子离京还有一日的路程,实际上白佑澜黄昏时已经抵达了城外的庄子,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瞧见了沈长清。
沈长清也没想到白佑澜会来这么一手,还好出来时有准备,应当布置的都已经备好,眼下等的只是白佑澜一个点头。
兵变讲究得就是一个快字,赶在其他人调动军队压阵之前将一切料理完毕。至于所谓师出有名不过是欺哄百姓,等大局已定,便是莫须有的罪名也能压着人认下。
只有活人才有嘴为自己辩解。
流血是不可避免,皇宫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就算他们有几个内应,宫里还是东辰帝的地盘。还有不听话的大臣,挡路的京羽营,都要铲除。
如何在最短时间内突破宫门?怎样赶在增援之前抢到玉玺颁下圣旨?四皇子府里的私兵能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城内局势如何稳定?
在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之前,他们要解决的绝不止这些事。
其中大多数情况都有预案,但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他们耗尽心力埋下的棋子是否能随机应变,把赢面扩展到最大。更要命的是他们还要打白佑澄一个措手不及,把顾景从八皇子府救出来。
兵力本来就处于劣势,这样一分散,到底能不能及时突破宫禁,谁也不能保证。
沈长清也想过其他方案,但是白佑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顾景带走,他之后定有其他后招。 顺着白佑澄的棋路往下走,他们翻盘的几率还不如造反来得大。
交手这么多年,他们对彼此早就心知肚明。
穷图匕现,白佑澄杀机已显,他们不出杀招恐怕难以接下。普普通通应付过去,只怕会自断一臂,届时再起杀心亮出底牌,威力也不如如今。
他们干过的事,白佑澄未必没干过。他们要行的事,白佑澄也未必不清楚。
混到这个位置谁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真刀真枪拼上一场,要不然跳下陷阱挣扎求生。
好消息是,白佑澄不可能知道他们从多久以前就开始谋划,也不知道他们在宫里最大的底牌。柳瑞那边倘若利用得当,还能把他作为先锋和白佑澄对上一阵。这时候就看白佑澜和东辰帝,谁输谁赢。
这些年利用御鉴的身份游走各方,沈长清插了不少棋子,有御史台为他作掩护,便是东辰帝也难以知晓。在胜负决出之前,应当不会有第三方出来搅局。皇宫大内高手不少,他们的这边翁逢弘通过自己关系笼络的也能抵上。
长风在八皇子府外等着,等白佑澜开始进攻的时候发难。他是白佑澜几乎从不离身的侍卫,白佑澄定会疑虑白佑澜那边阵仗不过是虚晃一枪。
而他接到的命令是能杀则杀,不必生擒。
指尖红光吞吐,长风明白,白佑澜真的准备取白佑澄性命。
府外静谧无声,府内却是争执不断。
白佑澄看着柳瑞,他以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和他的外祖争执不下相立两方。对面的老人白发苍苍,却还是拄着拐杖对他怒目而视。
平心而论,白佑澄最怕的不是白佑澜,不是东辰帝,就是他的外祖。
他从小就被推出来和白佑澜对弈,可他的四哥毕竟长他好几岁。于是很多时候,都是柳瑞用他的手落子。
等到他知事时候,环顾四周,发现他身边全是柳瑞的人手。他有心发展自己的势力,却无从下手。按插在他身边的人,随时会将他的一举一动汇报上去。
无论他做什么,柳瑞都会知道。
这种恐惧萦绕在他身边,压迫了他整个童年和少年。唯有在母妃那里,他才敢松下神经。
他曾经真的想过,干脆向四哥认输好了。皇位他不要了,他不要了!
于是情急之下向白佑澜求助。
终于和江洛瑶厮守的时候,他已经近乎认命。
他斗不过柳瑞,四哥却可以。
可是他这个念头没起几天,那种被支配的恐惧又回来了。
他凭什么认为四哥不是下一个外祖?四哥的手段他见过,倘若到了将来那一步,自己毫无反抗就会让四哥放下心来么?
就算不杀他,难道他不会回到最一开始?只不过是身边的人换成了白佑澜的人而已。
宫门前那一番话也是他心里所想,也是他昼夜的所思所想。
不过都是过去而已。
他试图抛弃手上的权柄,现实却容不得他后退半分。
白佑澄想过今天晚上会有人来,可能是沈长清,也可能是试图截走顾景的人。
结果是最不可能的人。
柳瑞因为他执意要将江洛瑶立为正妃,同他怄气,还让白佑澜趁虚而入。
可柳瑞到底是站在他这边的,白佑澄怎么也想不出柳瑞为何会来劝他放人。
顾景的身份注定了白佑澜诸多顾虑,至少东辰帝对于这个结果乐见其成。
怎么外祖一来劈头盖脸训斥他一番不说,还让他赶紧放人?
“我再问一句!”柳瑞的拐杖戳向地面,“你放不放!”
“外祖,我……”白佑澄瞠目结舌,就因为他抓个顾景不肯放,外祖至于气成这样么?
“你还执迷不悟是不是!你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是不是!”柳瑞一拐杖打翻面前的木椅,恨不得跟以前一样敲上白佑澄的头,“要不是你母妃紧紧喊我入宫商量对策,我还不知道你胆大妄为,连朝廷命官都敢绑!”
“等等,”白佑澄扶着头,整个人都懵了,“朝廷命官?”
顾景什么时候有官职了?
“敢做不敢认?”柳瑞冷笑一声,目光里尽是燎原火,“你在这里跟我装傻充愣,到皇帝面前还能装傻充愣不成?我知你嫌我管的太多,想自己做出点事来。你可真是做出了点事来!连皇上都惊动了!”
“不,”白佑澄艰难捋着思绪,“父皇怎么会知道?”
就算知道,也不会因为这个责怪他啊。
“皇上如何不知道?”柳瑞看着想装傻混过去的白佑澄,气得肺疼,“他如何不知道?御史台已经把事情报上去了!沈长清急匆匆出城,到现在还没回来。那是三品的御鉴啊!纵然是从三品,但沈长清是御史台的人!”
“御史台如何肯善罢甘休?只怕明天弹劾你的折子就该堆成雪了!”柳瑞揉着心口,喘着气道,“你要做,就手脚干净些。现在好了,闹得满城皆知,皇上就算想轻饶你也没法子。沈长清还是白佑澜的左膀右臂,他岂能放过你?你想用人威胁白佑澜,你绑个谋士干什么?不用白佑澜交代,沈长清自己就能壮士断腕。”
白佑澄死死咬了一口舌尖,没压住声音:“我没绑沈长清啊!”
他疯了吧,沈长清是白佑澜心腹不假,他也是三品御鉴啊。
绑朝廷命官还闹到了御前,他这是真不想活了。
“没绑?”柳瑞见白佑澄这时还要推脱,头都快晕了,“你没绑皇上如何得知?你母妃从皇上那里探出口风就急匆匆把我喊去商量对策,她要急成什么样才会喊我过去?我不管你是怎么动手的,也不管你接下来要做什么,现在,赶紧放人!”
把沈长清丢出京城,拖上一段时间。
“可…”可我真没绑沈长清啊。白佑澄咬着唇,他上哪放人去?
“可什么可!”柳瑞扶着拐杖,“无论如何沈长清现在不能在你手里,你以为没了沈长清他们京中就没主事人了?明日是场硬仗,就算白佑澜不回来,你当谢正微那个老家伙就好对付?”
怎么又扯上谢正微了?白佑澄跌坐在椅子上,满眼不可置信。
那人不是已经退隐了么?他还特意派人过去看过。
柳瑞见自己向来聪慧的外孙此刻迷茫的眼神,竟是生出灰心丧气之感来。
怎么还不明白呢?
“你以为,光凭沈长清,能应付的过来?”柳瑞眼里的热度渐渐退去,最后剩下彻骨寒凉,“还不是靠着谢正微暗中照拂?早在白佑澜出征时候,谢正微就离开了荷萝,这一年在四皇子府深居简出,暗中安排的那个人,就是谢正微啊。”
说完,柳瑞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不对啊,那个人明明是顾景。白佑澄浑身发冷,深居简出、隐藏在暗中的手,是顾景才对。
他揉着眉心,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坏掉的时候,终于理清了前因后果。
有人散布谣言,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母妃和外祖相信,他铤而走险绑了沈长清,过来逼迫他放人。明显是沈长清的手法,他让自己失踪。顾景的存在本来就是隐秘,这番替换之下,不知内情的外祖定不会怀疑。
对于他来说,顾景是南夏的摄政王,是来东辰的质子,是在那场战役里神秘失踪的人。
白佑澜瞒得极好,想必父皇也是在白佑澜写下那个名字时,才得知顾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