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无妨。说来说去,只怪我们境界太低。”阿七摇晃脑袋,语气很是感慨。
“我换好了。”不多时,阮秋荷从屏风后走出来,她穿的是阿七人形时的衣裳,大体上合身,发髻重新梳成一个简单的高马尾,利落又飒爽。
阿七对她这身打扮很是满意,点点脑袋,一爪子拍开窗户:“走吧,找到主人,就可以让原箫寒帮你把毒解了。”
它带着阮秋荷落地,旋即一甩尾巴走去前面带路。
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街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摊贩的叫卖一声高过一声。路也难行,只能随着人流缓缓前行。途径一个面具摊时,阿七提议,要不要买个狐狸或者老虎面具,这是街上最受欢迎的,许多人脸上都戴着。
阮秋荷很赞同,当即驻足,俯身去拿面具。
这个时候,风中陡然传来一个声音。
“晚上好呀两位,我们又见面了。”
骨刀利落划破夜风,话音落了又起,不甚明亮的飘摇灯火映亮红衣人侧脸,幽蓝眼眸之中微光森冷。
“你们说,我如果提着你们俩的脑袋去见阮霰,他会不会高兴呀?”
“雾非欢——”
阿七瞪大眼,一爪子将阮秋荷薅到自己身后,弓起背脊,喉咙里发出低吼。
“天字七号——”雾非欢礼尚往来,喊出阿七的名字。
紧接着手起刀落,迅猛斜斩!
阿七知晓自己无法硬扛雾非欢,当即祭出一件法器,这是以前阮霰给他的,可挡来自无相境的一击,谁知在雾非欢面前,竟是没能撑到一息时间,几乎是丢出去的同时,就被切菜般一刀给切碎了。
“卧槽!”阿七惊骇无比,立时化作一头苍鹰,转身叼起阮秋荷,展翅飞入空中。
雾非欢紧追在后,但没料到阿七倏然转向,又重新回去了地面。雾非欢有一瞬惊讶,接着挑起唇角,手持骨刀凌空而立,俯瞰街面上逃窜的两道身影。
“啊啊啊!早知道一开始我们就去符箓行,买张传送符纸!”阿七变回了巨犬形态,狂奔着大叫。
“你带着我逃不了的!”阮秋荷被阿七驮在背上,揪着它后颈的一撮毛,高声道,“我去把他引开,你去找九堂叔!”
“那你死定了!”
“可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会死!”
阿七不说话了。
“死一个人,总比死两个人好!”阮秋荷狠狠咬了牙齿,“何况我是阮家人,他雾非欢杀了我,我爹娘肯定不会放过他!”
“不行!”阿七吼她,但说完,却是生生刹住脚。
“我现在元力被锁……”
“靠!”
阮秋荷的话戛然而止,阿七蹦了句粗口。
“怎么办,竟然是个死胡同。”阿七开始慌乱。
阮秋荷从阿七背上翻下来,缠着手拔出佩剑:“你肯定能走掉的,你变成光团,雾非欢就抓不住你了。”
话语间,虚空中的雾非欢飘飘然落地,骨刀一上一下轻轻挥动,他脸上挂着森然的笑,趁得一张脸诡异万分。
阮秋荷腿抖了一下,雾非欢步步逼近,她步步后退。阿七绕到她身前,伏低身形,整个背脊绷成一线。
“你们落荒而逃的样子,可真好看。”雾非欢低沉笑道,边说,边挽出一道刀花。
就在危急之时,赫然一人一犬身后高墙轰然倒塌,有人伸出手来,将他们一起拉了过去。
*
“东窗事发,阮家已遣散所有的宾客——或者说,根本没有宾客愿意留下继续做客,无端忍受阮家的压抑氛围。”
怀仙街二十五号,宵风轻拂的庭院,林间鹊捧着情报楼里传来的消息,对一门之隔的人汇报。
灯花红,映出门上剪影成双,一人挽袖煮茶,一人捧卷夜读。
“继续说。”阮霰清冷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林间鹊将信翻至下一页:“阮家派出大量人手搜寻照碧山月,其中有三个无相境,大抵是打算在发现照碧山月后,将他强行绑回去。他们计划先搜金陵,若是金陵搜寻不到,再往别的地方查探。”
阮霰饮了一口茶,半晌后平平一“啧”:“倒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继而话锋一转,语气难得温柔:“方意,辛苦你往外走一趟了。”
正在花下默剑谱的阮方意大惊:“九哥,你要把我当苦力!”
“等你回来,孤月剑主陪你再打一架。”阮霰淡淡道。
闻得此言,阮方意当即搁笔起身:“成交。”他说完就走,干脆利落。
咯吱一声,阮霰推开门,步入庭院,道:“一个时辰后,开始行动。”
第六十六章 夜色一线
夜色淌成刀锋上的一线, 眼见着就要逼命落下, 一只手陡然从后伸出, 抓着阿七疾撤。同样被带离的还有阮秋荷, 慌乱之间, 她扭头朝后看了一眼, 认出人后当即惊呼:“白前辈!”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白飞絮。她仍穿着喜堂时的那身红装, 脸上妆容精致艳丽, 风勾起鲜艳的衣角与漆黑的发,漂亮又凌厉。听得阮秋荷的呼喊, 她点头一“嗯”,目光依旧盯着雾非欢所在处,没有丝毫放松。
——倒塌的青墙前,红衣人陷入某种幻境, 正抓狂乱窜。
片刻后,白飞絮带着两人一犬退到数条街外,松开手:“雾非欢中了我的幻阵, 一时半刻脱不开身。”
死里逃生, 阿七一屁股蹲坐在地,阮秋荷惊魂不定地喘气,勉强站着, 维持了形象。
等她终于顺过了气, 忙不迭向白飞絮执礼:“多谢白前辈出手相救。”阿七亦爬起来, 跟着阮秋荷一同道谢。
“你们被雾非欢盯上了, 我听闻他这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你们可有安全去处?我送你们过去。”白飞絮语速飞快,但说完后突然咦了一声,按住阮秋荷肩膀,垂眸仔细打量。
过了会儿,她试探性问:“你是……阮秋荷阮姑娘?”
“啊……是我。”阮秋荷面上一红,没料到这么快就被认出。
今日并非阮秋荷第一次见到白飞絮,沉香亭与阮家一直有交集,早在白飞絮与阮方意定亲前,阮秋荷便见过她好几次。有一回,阮秋荷还向她请教了许多幻术、阵法上的问题。
白飞絮敏锐发现阮秋荷身上不对,当即扣住她腕脉,一番查探后,眉心蹙起:“你的元力被锁,谁干的?”
“我爹娘。”阮秋荷垂眸道。
“如今的金陵并非安全之地,他们竟对你做这样的事!”白飞絮当即变了脸色,“我送你与你的灵宠回去,再帮你讨来解药,这几日,你最好别乱跑。”
这话让阮秋荷惊得差点跳起来,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不不,白前辈,我不回去!我不能回去!”
白飞絮沉着眉问:“可是你和你爹娘之间发生了矛盾?”
阮秋荷咬住下唇,目光闪烁,说话期期艾艾:“我、他们……”
“他们逼秋荷嫁人,秋荷不愿,便锁了她的元力!”阿七当机立断开口,仰起脑袋巴巴望着白飞絮,漆黑的眼眸里尽是可怜和无辜,而爪子搭在阮秋荷脚背上,以不易察觉的幅度拍了拍,“白前辈,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可千万别送我们回阮家!”
“这——可是真的?”白飞絮又惊又怒,眼眨也不眨看定阮秋荷。
后者垂下脑袋,语气低落:“是,他们要我嫁去西京国师府。”
“你年纪轻轻便修得琴心境,前途不可估量,他们竟把你嫁去国师府,笼络当朝权贵!”白飞絮怒极反笑,“呵,不愧是阮家会做出的决定,在他们眼里,后辈不过是用来交易的工具罢了。”
再看向阮秋荷时,神色温和下来:“那你预备去哪?”
阮秋荷眼皮一跳,她和阿七的目的地,不可能直言于白飞絮,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正犹豫着,白飞絮却误会了她仓皇出逃,还来不及规划去处,便抓住她的手,柔声道:“不如先随我回沉香亭众人处。”
“你们……不是住在阮家吗?”阮秋荷一怔。
“婚事已作罢,阮家如何能住?我师父已率众师姐妹去城南,我们在那有一处地方。”白飞絮摇了摇头,说到婚事,她眉宇间有稍纵即逝的愠色,“锁住你元力的乃是一种毒,我不擅长此道,但可请师父为你解毒。”
阮秋荷有些犹豫,阿七撞了她一下,示意要随机应变,她这才笑着应下:“如此,多谢白前辈。”
“你我有缘,不必说这些。”白飞絮笑了一下,带着阮秋荷与阿七一道化光离开。中途时,突然道:“你的灵宠很好,开了智,机灵又护主。”
“它叫阿七,是我前些日子在瑶台境认识的,我不是它的主人,只是暂借。”阮秋荷心里一个咯噔,生怕白飞絮发觉阿七的不寻常,提起唇角笑着解释,“它并非普通灵宠,之前一直跟着境主,据说是境主一手养大的。”
“瑶台境境主点暮鸦,神仙般的人物。”白飞絮赞同着点头,“不愧是他亲自□□出的。”
阿七:“……”它把自己缩起来,如果不是时机不成熟,白眼可以翻上天了。
*
戌时五刻,金陵城星河似的灯辉终于熄灭大片,秦淮河上的咿呀弹唱渐远,化作娇笑与软糯的轻吟。从河岸吹来的风里满是脂粉腻味,但一路兜兜转转、起伏跌撞,落到阮霰面前时,唯余清幽花香。
阮霰站在廊上,袖摆、长发在风里翻飞,漂亮的眉眼不含半丝情绪,星光照耀下,素白的脸近若透明。
他在思考一些事情。
“霰霰,吃块糕点?”原箫寒从厨房来到廊下,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盘,里面盛着几块海棠糕。这是他经过一番试验,才寻出的阮霰爱吃的东西之一。
却见阮霰满是怀疑地瞥了他一眼,“能吃?”
原箫寒晓得阮霰想起了什么事,“啧”了声,捏起一块递到阮霰唇边,“不是我亲手做的……是之前让阮方意蒸的,现在刚好能吃。”
阮霰垂眸盯了这块糕点片刻,终于张口咬下小小的一个尖,尔后点头:“果然是方意的手艺。”
“这话的意思是,你对味道还算满意。”原箫寒笑了声,“不多吃几口?”
“不想吃。”对原箫寒说完,阮霰偏开头。
两个人隔着数级木阶,刚好是一抬手的距离。
星光静洒,夜风无声,原箫寒把糕点放回盘里,就这般凝视阮霰。
“我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阮霰眉心不着痕迹蹙起,但很快,一只手伸过来,慢慢将之抚平。
“什么样的预感?”原箫寒含笑问。
隔了很久,阮霰才回答:“你还记得那两个截然相悖的预言吗?我总觉得,阮家,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原箫寒依旧眉眼带笑,手从阮霰脸侧落到肩头,继而上前几步,将他拥住:“无妨,无论开始还是结束,我都陪着你。”
无论救世还是成魔,无论极乐还是炼狱,我都陪着你。
陪你从生到死,陪你夜尽天明。
不多时,林间鹊大步回到庭院,拿着刚收到的消息,对阮霰道:“主上,已经接通阮家的传送阵法了。”
阮霰“嗯”了一声,抬手唤出两把长刀,右手刀随意一挽,抬眸看向其余人:“走吧。”
设在庭院里的传送阵法开启,阮霰率先走进去,之后是原箫寒,然后是谢天明、镜云生、沈不悔和林间鹊。人手并不多,但原箫寒是太清境,阮霰体内流淌着神力,谢天明在点暮鸦的丹药帮助下,短暂恢复到从前境界,所以这样的阵容,打一个兵力被分散的阮家,是足够的。
何况阮家那边还有个雾非欢。阮霰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了,他完全是个不定时□□桶,一旦点燃□□,己方敌方都会被波及。
几人的传送点并不同。林间鹊另有任务,入了阮家,他立刻召集潜伏在阮家的人马,去到上经阁附近;阮霰他们,则直接去了镜雪里。
阮霰百年不变瘫着一张脸,抬手示意谢天明他们做好准备,接着双刀交错递出,挥出一阵刀风,直斩笼罩在金陵城东百余年的护山结界。
刹那之间,夜空下流光溢彩的结界震荡不已,紧接着,山下敲响警钟。
当——
洪亮钟声将整个金陵城惊醒,熄灭的灯火复燃,俯瞰之下,烛火飘摇、人心惶惶。
阮霰面不改色,欲挥出第二击,却被原箫寒按住肩膀。
“我来。”原箫寒低笑,伸手抓出时拂天风,继而手腕一转,长剑指天而划。
轰——
剑光如流火,狠狠撞上护山结界。
钟撞得更猛,一声接一声。
很快便有一波人马赶来镜雪里,却见当空箭如雨下,将顺着山道上来的人射成筛子。
殷红的血汇聚成河,腥臭味道顿时冲天。
“这里地势高,从上往下看视野开阔,但从下往上爬就有些曲折坎坷,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藏在茂密树枝中,手持长弓的沈不悔感慨道。说着,又一次张弓搭箭,一次发九箭,箭无虚发。
*
议事厅。
阮东林与族中几大长老正商量如何挽救阮方意逃婚一事,对家族造成的不良影响。
“沉香亭那边已明确提出退婚,恐怕今后的合作,不会如之前那般亲密。”
“我想,我们阮家拂了他们那么大的面子,估计以后不会有合作了。”
“……”
“有一个问题,宾客们几乎都离开金陵了……我突然在想,他们送的礼,退还是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