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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卢青梅扶住了牢门。
她深深记得秦惜在十里亭时的凶狠,现在落井下石几句她做得出来,没有卢沐雪在,她却没有胆量离秦惜更近了。
眼看着秦惜半点不怕,卢青梅更是心里不安,她顾不得再出威吓之语,便匆匆离去。
未时一刻,谢临推开了地牢的门。
长年的阴潮味道扑面而来,其中竟还夹杂着些许血腥味。秦惜并没如往常一样投来冷漠的目光。他伏在角落里,墙壁上的铁链被挣得笔直。
谢临心头一震,他来不及有什么想法,赶到了秦惜身边。
猩红的血从秦惜的身下流出来,蜿蜿蜒蜒竟是聚起了一小滩,混着地上的烂草与灰尘,有些变了颜色。
秦惜被谢临扶着坐起来,他眼睛紧闭着,脸色白得透出了死气,身子像没有骨头一样又软倒了。
“……醒醒,”谢临一时没发出声音。
他揽着秦惜的肩膀,颤抖着去碰了下秦惜那被血浸透的衣襟。
秦惜的胳膊还被锁链挣着,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靠在谢临身上,睡着了一样乖顺地一动不动。
谢临一手附在秦惜的后心渡真气,另一手长剑落下,斩断了锁链,而后把秦惜抱了起来。
守卫见谢临出来,立刻阻拦:“不可……”
他看见了谢临衣袖上的血迹,噤了声。
“除了我,还有谁来过,”谢临道。
“……没,盟主吩咐了不让任何人前来,”守卫心虚地看了谢临一眼。
谢临的态度看起来仍然温温和和:“是我哪一个师叔,还是……师妹的人?”
“……”守卫掩饰不住惊色。
谢临没再跟他说话。
秦惜伤在左胸口,离心脏只差了一寸。伤口边缘模糊,甚至一眼看不出是什么造成的。
谢临握着秦惜的手腕,缓缓摩挲着上面紫红的淤痕,那应当是挣扎的时候铁链留下的痕迹。
谁能把秦惜伤成这样,其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但他没有内力,又行动受限,若谁真的想害他,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这事透着一丝古怪,谢临却不愿再深想下去。
卢广义很快赶来,当下震怒,又吩咐人去问那守地牢的弟子。
谢临没松开秦惜的手,他只是站起来,立在一旁,平静地道:“这些天我一直去看他,所以才及时发现。师父若还想留他一命,就让我带他下山。我有违师命,师父可逐我出师门。”
卢广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从未有人主动离开武林盟。”
“有,”谢临说道。
卢广义眉峰压得更低:“……你想做第二个秦未期?”
“师父这样说,会让我觉得,是武林盟因为秦前辈主动离开而害了他,”谢临并无倨傲,可恭敬也只是浮于表面,看了叫人舒服不起来。
江湖人一半以上都听过谢临,其中缘由不止有卢广义的徒弟这一身份,更多的是因为藏锋山庄,连朱樱潜进去偷东西都要畏他几分。谢临对武林盟无所依赖与凭借,离不离开是真的没有所谓。
“盟主,”有弟子匆匆进来,“方才问出,去了地牢的除了谢师兄,还有青梅师妹。青梅师妹说自己什么都没做过……”
“再去审,”卢广义岿然不动。
“是,”那弟子抱拳离去。
“我没说允你走,你就不能离开武林盟,至少现在不行。”卢广义看向谢临,“……违背命令的事,我暂且不追究。先等他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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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谢临寸步不离地守了两天,才见秦惜的脸色好了些。他的伤不及肺腑内脏,只是失血过多,需要休养。
两天里谢临没问过凶手是谁,也不追着卢广义要求彻查。他每日准时地给秦惜换药,再喂他吃一些东西,好像突然成了个清心的大夫。
上官非又偷偷溜了出来,他看着谢临换下染血的绷带,脸上居然又是惭愧又是气愤:“太卑鄙了,武林盟居然有这样趁机下毒手的人,师父都没有……”
“一个坏人,有什么值得你同情的,”谢临打断了他,把白色的药粉撒在秦惜还有些渗血的伤口上。
“……就算是坏人,要惩罚他也该堂堂正正嘛。背后下手,也是坏人行径,”上官非嘟囔道。
“朱樱也是你说的坏人,”谢临说。
上官非落寞地道:“……我觉得她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没关系。她要是肯跟我在一起,我就很高兴了,我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师兄,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
“……不一样,”谢临头也不抬,“我是你的话,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跟我在一起。”
秦惜依然沉沉睡着,眉目清白恬静,半分也看不出刚从死里走了一遭。
谢临缠好绷带,帮他系上衣襟,顿了一顿,两指点过秦惜周身大穴。
“解了内力,应该会好得快一些,”谢临道,他让秦惜躺下来,又与上官非道,“跟我去看一看青梅怎么解释。”
上官非应了,接着两人一起出了屋门。
片刻后,床榻上原本昏睡的秦惜睁开了眼睛。
他很快又闭上眼睛,确认屋外再无动静后,才坐起身来。
秦惜掀开被褥,飞快地穿好衣裳,几乎没发出声音地下了床榻。此时,他才流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嘲弄又狡黠,转瞬即逝。
地牢离得不算远,但去个来回也至少要一刻钟,对秦惜来说足够了。
他收好短刀,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子旁,打开了一条窗缝。
春寒料峭的风见缝插针,一下把整扇窗吹开了。院里一枝白梅开得正盛,浮了雪一般的花朵簪在枝头。
谢临就站在窗外,白衣胜雪,笑意可跟枝头梅花一并入画:“怎么,一醒来就找我?”
秦惜的脸色寸寸结冰,他伸手要关窗,谢临抬手拦住,接着一纵身跳了进来。
他关好窗户,转过身来时,笑意已经落了个干净:“自己去床上躺着。”
秦惜一言不发地回到床榻边,坐下了。
“装昏装了多久,”谢临跟着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还是说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昏迷?若是我不这么哄你一哄,你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秦惜低垂着眼睫,并不言语。
谢临拿赤霄的剑尖挑起秦惜的下巴:“青梅武功并不高,就算真的想伤你,你不想的话,也不会到这种地步。算准了我一定会去看你,等我见你重伤,一定会把你救出地牢,届时你就趁机离开青峰山?”
“不说话别怪我,”谢临手里的剑用了些力气,逼得秦惜把头仰起来,“反正不会感觉到疼是么?”
“我说,”秦惜望了他一眼,便又垂下眼帘,“……地牢里没有光,很冷,锁链也是冰的。我只是想出去。”
谢临只能看见他的睫羽,不知道那眼瞳里此时是不是惑人的天真。
赤霄微微动了动,垂落下去。
秦惜接着道:“我是因为怕疼,才找朱樱要了让人失去痛觉的药……不是天生就不会感觉到疼的。”
谢临无法继续责问,松手任赤霄落在了地上。
秦惜太聪明,没有回答谢临的问题,而是找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扎了一刀。不管是不是在骗人,他都赢了。
“你就仗着我太想要你,什么都敢拿来利用,”谢临道,“不过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以后再跟你计较。”
“躺下,”他握着秦惜的肩膀把他按倒在床上:“……把戏演完,我带你离开这里。”
第79章
卢青梅如何都想不到,地牢里的人变成了自己。本来应该跟她沆瀣一气的同门们,现在为了个恶徒来审问她,还是莫须有的罪名。
“不是我做的,”卢青梅哭肿了眼睛,反反复复地说,“……我根本没碰到他一根汗毛。”
“……除了你没有别人了,”上官非痛心地道,“难道是师兄么。否则你来看他做什么?”
卢青梅双目通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恨恨地道:“……就算他真的是被我弄成这样,又怎么了!你们不是都想除之而后快吗,盟主既然把他囚禁在地牢里,就没打算让他出去。”
“……要打要杀也该有师父来定夺,滥用私刑不是正派所为,”上官非道,“事到如今,不如你就坦白吧。也许师父还可以从轻处置。”
“不会的,”卢青梅丝毫不惧,反而冷笑起来,“小姐把他推下山崖盟主都没说什么。我与小姐情同姐妹,盟主又怎会因为他一面之词就冤枉我……”
上官非无奈又挫败地走出来,抬头见到卢广义,霎时大惊:“……师,师父,我不是故意跑出清心崖的……”
卢广义站在这间地牢的外面,卢青梅看不见他,方才的对话却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他摇摇头,与上官非一并往外走去:“如果不是青梅,你觉得还可能是谁?”
“……不是青梅师妹,”上官非愣了愣,又道,“嫌疑最大的就是成明师叔,别人也有可能……因为大家都不喜欢他,突然间想不起来还有谁。师父把他关在地牢里,态度也很明确了。”
卢广义脚步一停:“……什么态度。”
“就是……”上官非反而被问糊涂了,“……总之不是喜欢吧。”
卢广义眉心的竖纹深了些。
他其实并不厌恶秦惜,尽管秦惜不肯听他的话,还屡屡出言不逊。
秦惜身上有一点点秦未期的影子:对一切都无所畏惧,沉静的时候坚韧又固执。除此外,他们只有眉宇相似,再没有其他重合之处。
卢广义有时候会想如果秦未期还活着,会如何管教这个孩子。但这个假设无法进行下去,因为秦未期若是活着,秦惜便不是现在的样子。
他一个人在世道里挣扎了十年,在命运倾轧下学会了残忍冷酷的生存法则,除了手里的刀,再不相信任何人了。
任何惩罚与训斥,都只会把他推得更远。
况且,卢广义还对着秦未期的灵位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他的孩子。
因为他想不出方法能让秦惜听话,就一棍子打死地把他锁在冰冷黑暗的地牢里,算哪门子照顾。
卢广义后悔起来,只觉得对不起秦未期,又对秦惜充满了愧疚。他匆匆交代了对卢青梅的处置,便去看秦惜。
秦惜正拿着热气腾腾的药碗,面无表情地倒进了一包药粉。
褐色的药汤表面浮起几个细碎的泡沫,又在袅袅的白气中破碎了。
谢临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什么毒,看不到有颜色变化,也没有杂味。”
“孔雀蓝,”秦惜说。
谢临:“……”
秦惜第一次潜进藏锋山庄时,短刀上就淬了这见血封喉的毒,一出手就割断了谢临蒙眼的白绫。
“虽然你对自己一向挺狠的,但这次只是做戏,没必要,”谢临抬手去泼了这药,又拿出一颗暗红色的药丸扔了进去。
秦惜瞥了眼药汤:“你身上随时带着毒,哪里像堂堂正正使剑的人,你师父知道么。”
“藏着孔雀蓝的人,有资格说我么,何况这又不是毒药,”谢临道,“只是些闹着玩的药,吃了最多咳嗽几声,能引起师父注意猜疑便好。”
屋外有弟子的问好声,秦惜迅速地躺下闭上眼睛,谢临不慌不忙地端着药碗坐在了床榻边。
卢广义迈进来,正看见谢临给秦惜喂药。药汤顺着秦惜的唇角溢出来不少,谢临又拿着一方雪帕细细地给他擦去。
“……我来吧,”卢广义声音低沉,伸手去接谢临手里的药碗。
谢临结结实实地愣了一眨眼,竟是没有动作。
卢广义不觉有异,只道:“你也生我的气?前些天是为师说话重了。”
“……徒儿不敢,”谢临只能起身,把药碗递给卢广义。他暗自惊讶卢广义突然间变了态度,也不知是什么缘由。但愿秦惜会配合。
“我在气头上,还差点打了他,幸亏你拦住了,”卢广义托起来秦惜的头,把勺子凑到他嘴边,“……若不是我把他关在地牢,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谢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更是吃惊。也许他们不用使这个计?
秦惜很配合地咽着药汤,喝下后,突然咳嗽起来。他苍白的脸色变得嫣红,难受地蹙着眉,接着身子一颤,嘴角流出血沫来。
饶是谢临,也惊了一瞬。
卢广义面色凛重,扶起来秦惜,竟有些惊慌:“……惜儿!”
他急急地用手掌抵着秦惜的后心渡真气,秦惜却还是咳个不停,眼睛紧紧闭着,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卢广义忽把视线投向已经空了的药碗:“他没有内伤,为何许多天了还不醒?”
“师父不必惊慌,他这几天喝下药都会咳一阵,过会儿就好,”谢临忙道,“我也找不出他还没有醒来的原因,也许是伤得过重……”
“每次都咳嗽,”卢广义满面山雨欲来,字字肃厉,“……也许是因为药呢?我没想到武林盟的人气量狭小至此,一个个的都容不下他。”
秦惜此时悠悠睁开了眼睛。
卢广义大喜,连忙缓和了脸色,关切地问:“可觉得好了?……谁害的你,你与我说。”
秦惜看了他一会儿,把脸转过一旁:“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