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广义没再追问,在他看来,秦惜不说也是意料之中。他只点头:“你醒了便好。”说罢又交代了谢临要好好照顾秦惜之类的话,便走了。
谢临关上屋门,笑起来:“师父应该感觉到了你不能再留在青峰山,否则会有性命之虞。再等两三天,我们就可以离开……那药吃了不舒服?怎么会吐血。”
“咬破舌头弄的,”秦惜冷冷地道。
没等谢临提下山的事,当天晚上,卢广义便又前来主动说了此事,又一反常态地与秦惜说起了秦未期与那把白露为霜。
第80章
“白露为霜,是未期给师父铸造的,”卢广义说,“师父生性温和,徒弟们有什么需求,他从不会拒绝,统领武林盟时,底下人也时常觉得他好说话而每每不听命令。”
“未期给他造了那把独步武林的剑,那之后所有人的态度就变得恭敬起来。师父看上去并没有多么开心,他待人还是从前的态度,只是话少了很多,与未期的交流也不如往前多。待到未期跟奚姑娘相遇,师父头一次对他发了火……”
“师父最器重的就是他,说是百依百顺也不为过。不管奚姑娘是不是朝廷的人,只要未期不在意,我以为师父是不会反对的。他不是那种古板的人,连峰主们向他禀事他都觉得没有必要,只要他们不闹出乱子来,其他怎么样都行。”
“那次他们吵了一架,冷战没维持太久,便和解了,日常言笑恢复如初。我曾问过原因,师父只说是一些想不开的小事,后来想开了也就好了。未期下山时,我并不曾见到他与师父有何不愉快,便不曾多想,后来他隐居落花谷,我也常常去看他。”
“直到那一年我修炼功法遇到瓶颈,闭关三年,出来已经物是人非……”
卢广义望着秦惜,有几分恍惚,好像透过他看见了当年意气飞扬的秦未期。
“那些人开始敬重师祖,是因为白露为霜,所以师祖才会觉得不高兴?”谢临沉吟道,“但这与秦前辈有什么关系呢?”
“那把剑长什么样子,”秦惜问道。
卢广义道:“如传闻所说。”
“你见过?”秦惜又问,他不知在怀疑什么,直白地打量着卢广义。
“不曾见过,”卢广义道,“师父把它封存在剑匣中,我为了缅怀师父,从未打开过。”
“我想看看,一把怎么样的剑,能让所有人突然转变态度。就算是再厉害的刀,如果它的主人不会用,也根本没有丝毫威慑,”秦惜道。
卢广义摇头:“不可。我从前不曾打开,今次也不能打开。”
秦惜盯着他片刻,失去了开口的兴致。
“师父可知道,还有一把剑叫做红绡?”谢临道,“据说与赤霄很是相似。”
“……不错,”卢广义点头,“我收你为徒的时候曾经有些惊讶,几乎以为那就是红绡,但细看才知不是,只是颜色相似罢了。”
在整个江湖找不到只言片语记载,卢广义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地便回答了谢临。
“那红绡的主人是谁,”谢临好奇道。
卢广义依然毫不避讳:“是林家的小公子林榭,他醉心于剑道,老是跑到落花谷去找未期,有时候我也能见到他。后来未期遇害,他被朝廷迁怒,流传的说法是早夭,实则是林家迫于压力,不得不弃了他性命。”
林家……林楹种种不寻常的友好在谢临脑海中浮现。
他心潮起伏难安,却淡然地笑道:“师父从何得知?”
“我至少是武林盟主,秘事还是知道不少的。”卢广义道。
卢广义拿出一样东西来,又对秦惜道:“你母亲是来自朝廷,牵扯的势力也不小……我知道你不肯放弃报仇,只是莫要硬碰硬。”
那是一本白色封皮的册子。
“这是一本剑谱,名唤照月,我多年心血所成。你现在用刀,但未期也是教过你剑法的罢,不要忘了。”卢广义递给秦惜,见他并未推拒,又浮现出欣慰之色。
这时,院中忽然响起动静,月下细长的影子落在了窗户上。
有人潜入!
卢广义站起身来。秦惜已跳下床榻,打开了屋门。
来人见秦惜出现,并不慌张,反而落地迎上前来。
他背着光看不清面目,秦惜也不管他是不是友好,雪光一闪短刀便冲着他面门而去。
铮然轻响,那人抽出长剑来,剑映月光,上面装饰的末微花纹清晰可见。
他只出了普普通通的一剑,秦惜却刹那顿住了,他好似忘了自己正在做什么,而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搁在了他颈上。
“是你?”那人笑了,又缓缓收了剑,“我叫颜婴朝,我们见过一面。”
“是你,”秦惜咬字清晰。
谢临站在阶下,只对着秦惜,声音冷下来:“回来。”
秦惜转头看了他一眼,站着没动。
“谢公子,”颜婴朝与他打招呼,又转而对秦惜道,“你受伤了?方才怎么不躲我的剑……”
“秦惜,”谢临开口打断,“我说叫你回来。”
一时静谧下来,颜婴朝露出些诧异的神色。
秦惜顿了一瞬,从院中走回台阶边,停下了。
“进去,”谢临把秦惜推得踉跄了一步。
直到秦惜进了屋子,谢临才关上门,转过身来笑道:“颜公子不请自来,企图是什么?”
颜婴朝对着负手而立的卢广义拱了拱手:“见过盟主。晚辈不敢造次,久闻白露为霜的剑名,想来一瞻而已。”
第81章
秦惜靠在门边,没听到卢广义说话,谢临便推门进来了。
他开口便道:“今晚把事情说清楚吧,离天明还早,有的是时间。”
秦惜往床边走:“说什么。”
“颜婴朝只跟你见过一面,你便连他的剑都不躲了,要是再出来一个类似的人呢,”谢临道,“……说清楚你怎么想我的,我们好约法三章。”
秦惜考虑了一下他说的意思,道:“我……”
“想离我远点的话最好别说,我不会听,觉得谁比我更好之类的,我更不想听见……我知道你说不出来什么好话,但是如果你说感念我的数次救命之恩,愿意以身相陪,那勉强可以接受。”
秦惜连一丝表情都没有了:“你既然不打算让我走,我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你是女人么,喜欢听假话?”
谢临浑不在意,明明白白地道:“不喜欢我么?”
秦惜的神情像是被问糊涂了。
穹顶下的青峰山灯火阑珊,零零碎碎的光在寒夜里茫茫生辉。
侠义厅,颜婴朝对卢广义客气地颔首:“盟主是第一次见到我,以前都是其他人前来与盟主对接的……铲除楼外楼,盟主辛苦了。”
一排烛火齐齐晃动了下。
“……你是朝廷的人,”卢广义缓缓地道。
“是,”颜婴朝痛快承认,又道,“我有要事在身,不得已夜半闯入武林盟,实在惭愧。”
“能绕开关卡岗哨,料定也不是什么普通之辈,”卢广义道,“上次楼外楼的事,与你们无关。我有徒儿被困在那里,我须得给他出口气罢了。”
颜婴朝不恼不怒,身姿挺拔如白雪青竹:“盟主说的是秦惜。我这次来,就是奉命要带走他。”
卢广义目光乍寒,锐如利剑:“朝廷,要他做什么?”
“盟主息怒,”颜婴朝神色如常,“江湖第一美人奚为霜,从前叫做奚明懿,她的家在京城,亲人自然也在。如今她亡故,孩子不是应该回到他应该回的地方吗?”
“你的主子是谁?!”卢广义厉喝。
狂劲掌风顷刻而至,颜婴朝飞身躲避,仍然被波及。他闷哼了一声,借一根粗大的柱子站稳身形。那架云海雄鹰的屏风却是碎了个干干净净。
颜婴朝脸色发白:“我不值得盟主动手,若是杀了我,主子只不过再派个人来罢了,那时他恐怕没有耐心让我先来知会盟主了。朝廷与武林的和睦,是盟主最为在意的吧。”
卢广义一掀袍袖:“……你的主子,是杀害未期的凶手。若是惜儿知道,也不会放过你。”
“所以还请盟主保密了,”颜婴朝笑道,“我只身前来,以秦惜的身手,应当没那么容易束手就擒。主子也没有紧急要求,盟主暂时不必担心。”
“你们一直在跟踪他,”卢广义一凛,“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颜婴朝点头:“很早之前。至少是从他离开楼外楼,一举一动就在主子眼里了。”
秦惜修长的眉宇轻轻蹙了蹙,继而松开:“喜欢有什么用?这也值得说清楚吗?”
不明白的人变成了谢临,难道秦惜的意思是,他很喜欢自己,根本就不用说明?
“那你说,”谢临道。
“它有性命重要吗?”秦惜懒于奉陪一样,“我见过许多情人或者是夫妻,在刀子架在脖子上时,只顾着喊救命,在我面前连为了爱人对抗都不敢。”
“你能说些正常的话吗?”谢临道,“在你刀下逃过去的人有几个?你惯于一刀毙命,那些人喊出救命就不错了。”
秦惜顿了顿:“……情爱是无用之物。”
“……你不是记挂着送你刀的那人么,”谢临冷笑,“此话怎说得出来。”
“你觉得那就是情爱?”秦惜并不想再多费口舌,“倘若他是我的仇人,我也必然一刀杀了他。况且,杀人的时候,情爱也是手段。有些目标不是那么容易杀,便需要用你说的情爱来伪装接近,对方放松警惕后再下手,很好用。”
他间接承认了一直在记挂着旧人,谢临心想。
他仍然微笑着:“美色惑人的手段,你也用过?”
秦惜不再理他。
他当然用过,谢临自己都已经见识过两次了。他一想到秦惜会对其他的男人或者女人露出那番神态,就理智全无,恨不得把秦惜生吞活剥。
算了,他开口说不说喜欢都不要紧,反正他又跑不了。
谢临飞快地想清楚了,接着抓住秦惜的手腕把他摔到了床上,秦惜撑着胳膊还没起身,谢临就把赤霄抵在了他颈下,清俊如霜月的脸上不红不白:“想肏你了,自己脱衣服?”
此时反抗不是明智之举,秦惜有过经验教训了。
他放松了身体,冷静地道:“……颜婴朝是官府朝廷的人。我曾经在落花谷捡到一枚箭头,上面的暗纹与颜婴朝剑上的花纹一模一样。那种箭头是官府才会用的眉针箭。”
谢临一顿,赤霄撤开了:“……他可能是你的仇人?”
秦惜抓着床单的手慢慢松开,他坐起来:“试探一下便知道了。”
--------------------------------------------------------------------
第82章
次日,谢临与秦惜要离开青峰山,上官非跟在后头,欢喜得像春天里的狸猫。
“再过一些时候,晚溪的迎春花便开了,黄莹莹的一大片,女孩子应该都很喜欢那样的地方吧?”上官非兴致勃勃地问谢临。
“不知道,不太了解女人,”谢临道,“不过比起迎春花,朱樱应该更喜欢漂亮男人。”
“……”上官非如鲠在喉,“你以后都不娶媳妇了吗?”
谢临让马停下来,等秦惜跟上:“还困?要不要……”
“不要,”秦惜矢口回绝。
昨晚颜婴朝从侠义厅出来自动登门,开口便要手谈一局,谢临应了。两人在秦惜房间里棋子落到三更,秦惜困顿不已,全然没了试探的心思。天不亮,颜婴朝便下山去了。秦惜没睡几个时辰,脾气大着,也懒得拦他。
谢临下马来,把自己的马匹系在了上官非坐骑的马鞍上,牵过了秦惜手里的缰绳,态度落落如明月清泉。
“……师兄,你在干什么?”上官非匪夷所思地道。
“牵马,我怕他困得跌下来,”谢临自然地道。
谢临如此纡尊,上官非此前从没见过。再看秦惜,神情恹恹,也不见得多么领情。上官非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便道:“你转性子了么,师兄……”
他们此时已距青峰山有数里,忽有几人自道旁大石闪出,堂堂正正地站在道路中央,朗声道:“上官公子暂且留步,有人托我们传口信给你。”
那几个人衣裳颜色皆鲜艳得很,脸颊上纹着花样,细看是蜘蛛蛇蟾蜍蜈蚣的样式。
“七毒门?”上官非猜测,他自小便被教导不可与此类门派打交道,当下警惕起来,“谁?传什么口信。”
“朱樱朱姑娘,她说与你是相好,等着你去找她,”为首一人道,“她在我们圣坛。”
“说什么?”上官非瞪大了眼睛,简直要手忙脚乱了。朱樱居然对外人说他们是相好,这是足以令他狂喜的事,但她又怎在七毒门,且还要自己去找她,难道是在求救?
“上官公子去了便知,”那人道。
上官非纠结片刻,求助地看向谢临。
“我觉得你去七毒门不合适,”谢临却看向秦惜。
“随便,”秦惜有些不耐烦,“你不去找林楹?”
上官非几乎从马上栽下来,他的师兄原来可以偏心到这种地步,还是说他骨子里只好心狠手辣那一口?!
谢临道:“林楹会主动找我的。眼下还是去七毒门吧,总归我去哪里,你也要去哪里的。”
三人便往七毒门去。
“朱樱究竟为何会在七毒门?”上官非路上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