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惜本想趁机拿到自己的衣裳,却见它们已经破碎不堪,扔在地上,想必连蔽体也不能。他坐在床榻上,看着谢临往自己手腕上缠锁链,抬头问:“为什么?”
谢临把锁链放得长了一些,让秦惜可以坐着。他握着那漆黑冰凉的锁链,极为自然地道:“怕你跑了。”
“那你不如把我关进地牢,我又不冤枉,”秦惜合上眼睛,又有了困意。
谢临蓦然顿住,接着狠狠地把他压在了身下。他居高临下,像是被触到了逆鳞,冷冷地道:“不准再提藏锋山庄的事!”
秦惜便笑了:“你什么时候也自欺欺人了。我不提,那事便没有发生过么。你昨晚,不是恨不得我去死吗?”
谢临盯着他,慢慢分开秦惜的双腿,把大腿压在两侧,朝着那被露出来的密处看了一眼。那里尚且红肿着,有些可怜。谢临收回目光,低头俯在秦惜耳边,像呢喃一般,口吻却冰冷又无情:“你说的不错,不过那是肏你的时候,想肏死你而已。”
秦惜痛极了,除却藏锋山庄那次重逢,谢临还未如此粗暴地对待过他。没有了温存,仅仅是一场单方面泄欲的折磨。秦惜小口小口地倒抽气,嘴唇咬出了血,却依然有些扛不住那摆脱不了的疼痛。他不想出声,哪怕是一丁点哼声,都不愿意发出来,只那样死死地忍着,手脚哆嗦,渗了满身细密的冷汗。
直到谢临退出去,秦惜才极慢极慢地吐了一口长气,但稍一动弹,还是会牵出难以启齿的痛楚。他并拢起有些僵硬的两腿,使劲伸出手去把被子扯过来,然后整个人缩了进去。
被褥很柔软,很快笼出温度来,暖洋洋的。秦惜蜷成一团,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若是换成别人,谢临早杀了报仇,可偏偏是他,便动不了手。还得想办法帮他解毒,免得他毒发身亡了。
两人这样彼此折磨,好不荒唐可怜。
这之后秦惜与谢临之间的沉默多起来。谢临仍是会每日来,逼着他喝下自己的血。秦惜有时候会直接打翻,甚至冷言冷语。谢临不与他争辩,却直接点了他的哑穴,再不容反抗地把血灌进他嘴里。
每日取血极伤身体,尽管谢临功力深厚,却仍是面色一日比一日苍白,肉眼可见地虚弱起来。秦惜又气又恨,只怨那烟花落毒发得太慢,若早早死了最是省事。
至这一日,九曲来了。
她一眼看见秦惜身上眼熟的白衣裳,和手腕上的锁链,顿了一顿,才道:“是秦未期的孩子么,我是你师叔。”她自找了一张凳子坐下,又道:“谢临被我支使开了,暂时不会来。他说师弟从京城回来就跟他住在一起,原来是这么个住法。”
秦惜垂着眼,不说什么。
“他几个师叔都怀疑他练了什么邪门功夫,才会一日日消瘦下去,人却脾气暴涨。从前他是自傲了些,如今却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甚至大庭广众当面斥责他的长辈……长此以往,他还怎么掌管武林盟?更何况,他将你囚禁在此处,怎是一个武林盟主该有的行为?”
“……师叔劝住他,不要每日放血,”秦惜没有看九曲,神情空寂。
“什么?!”九曲吃惊,“……放血?”
“他恨我,却又不愿意杀我……但我们再回不到从前了,”秦惜说道,“等过一些时候,我毒发身亡,就好了。于他于我,都是解脱。”
眼前的人极为年轻,面容甚至还没有完全长开,说起生死已经是这样平常的语气。从他身上看不到对生的热情与留恋,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并没有灵魂,只是一个躯壳。
九曲忽然哈哈大笑,摇头道:“他痴你也痴,真是两个傻子。我问你,你难道不想活着吗?难道心甘情愿地想去死?”
“想活着,”秦惜摇头,“可是……倒不如平了他的恨……”
“瞎说!”九曲打断他,“你死了,他便会开心吗?你身中之毒,这是他近日最放心不下的事,那你们为什么不想办法解毒?至于仇和恨,没有人审判你,没有人追杀你,你却要赶着送死……我听说你以前是个杀手,什么时候变得菩萨心肠的?”
秦惜一时听糊涂了,愣愣地看着九曲。
“人生苦短,命运不成全你,世人也不成全你,你却还要去违逆自己的心意,何苦呢,”九曲道,“既然不知往后会如何,怎还不在眼下快活一些?”
“我……”秦惜讷讷,“怕他恨我。杀人偿命,这不是你们秉持的道义吗?谢临,曾经亲口跟我说过的。”
“杀人的事,错不在你。谢临不是辨不清的人,只是他终究是个凡人,你总得给他一些时间缓缓。你不想死,那就与他说,缠着他,赖着他……你若使点劲,我那师侄被你迷惑得神魂颠倒也是能的。你瞧瞧他现在,离疯魔就差一步了。”
秦惜赧然地低头,心里又隐约生出期盼来。
九曲站起来,踢了踢凳子:“需要我帮你说么?”
“不用了,”秦惜忙道,“我……会与他说的。”
秦惜倚在床边,等到月色入户,谢临才来了。他端着一个白瓷小碗,里头是猩红色的液体,药草香掩盖不住扑鼻的血腥味。
谢临是瘦了许多,那一身白衣愈发飘逸,好像个随时要羽化的仙人。他无声地坐在秦惜身边,便如往常一样,要强灌他喝下去。
“谢临,”秦惜抬手挡住那勺子,“你不要做这样的傻事了。”
他们太久没有这样好好地说一句话,谢临竟真的停下,把勺子搁回碗里。他露出微笑来,那笑容却像雪白花瓣上脆弱的露珠,马上就要消融,“我放了一些祛毒的药材熬进去,不管什么毒,总该有些用的吧。”
秦惜伸手去摸他的脸颊,锁链叮叮当当地轻响,连带着他的手也颤抖起来。秦惜慢慢凑上前去,极轻极轻地亲吻谢临的嘴唇,只是碰了一下,便离开了。
谢临却按着他的后颈,又低头吻了上去。他的气息流连在唇齿间,带着血腥味和药草味,“是什么毒,惜儿,告诉我……”
“公子!”林满贯的哭喊声在门外响起来,他砸着门,不时地抽噎,“我梦见爹了……”
屋内所有的缱绻像遭遇了霜寒的春花,刹那凋零。谢临松开手,两人迟迟地退了些距离,眼神相对,又各自移开了。
“我好害怕!公子,爹满身是血……”林满贯又砸了一下门,嚎啕大哭。
谢临匆匆起身往外走去,到门前停下片刻,最终没有回头。
门打开又关上,屋外小孩的哭声渐渐远了。
秦惜静静地坐着。过了半宿,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左胸口。安放在那里的心脏刚才突然跳得过快,血液躁动不安,一瞬间视野昏暗。如此熟悉。
但很快这些感觉又消弥无踪,仿佛不曾存在过。
第158章
林满贯哭得一双眼睛红肿如桃,躺在床上不肯睡去,直说自己睡着了就会做噩梦,梦见林青云满面血污,死不瞑目。
“我让人给你拿些安神的茶来,”谢临道。
眼见着谢临站起身来,林满贯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又连忙松开。林满贯极为小心,紧张地注视着谢临的神色,打了个哭嗝儿:“……公子,会给爹报仇吗?”
谢临回头,一半的脸隐没在黑暗里。他沉默着,林满贯竟看出些脆弱的意味。他心底是有些怕谢临的,虽然谢临很少发脾气,但每每林满贯都觉得,谢临能把他所有的心思看穿。他不敢贸然地与谢临攀距离,也不敢过分地同他亲昵。
可谢临终究不是个恶人,他遭此大难死里逃生,有些原本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也就无妨了。林满贯攥了攥被子底下的拳头,又问道:“公子跟他住在一起,是不在意他杀死爹的事情吗?”
“谁教你说这样的话?”谢临面无表情。
林满贯有些怕他这样子,却又直着脖子,硬给自己壮胆:“没有人教……我原本是一个孤儿,被爹救了,才过上了好日子。我发誓会把他当亲爹来孝顺,可是突然有一天,什么都没有了,对我那么好的几个叔叔,全都死了……我觉得很恨,可是公子对凶手那么好,一定不会杀他报仇的……”
谢临扶住了床栏,低声地重复:“……凶手……”他几乎要捏断那根杆子,声音却还是低的,“我对他好么……”
若是对他好,怎会让他年纪轻轻便断了生念,一心求死。他明明那么想活着,那么想跟自己在一起。
“他也帮你报过仇,你记得么?”谢临坐下来,注视着林满贯的眼睛,“那时候他好不容易从楼外楼脱身,却又故意回去,险些死了。”
“……成无云本来就是坏人,”林满贯道,“就算他帮我报了仇,可那是另一件事。这次他杀了这么多人,我觉得很可怕。万一他哪天还要杀我呢……公子是不是担心,要是杀他报仇,他的家人也会来找我们寻仇?”
谢临一动不动,他听了这样一番话,不知是恨是怒。他闭上眼睛,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没有家人了,十岁那年,就没有了。”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谢临神色奇异地侧头看着林满贯,“为什么,你们都容不下他?”
林满贯被他看得不寒而栗,抱着被子缩了缩,不敢再说话。
“你是当真因为林青云被杀而愤怒,还是因为没有人把你捧着哄着而愤怒?”谢临语气轻柔,“庄主心慈,你有什么要求他也尽量满足。你说的是,从前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所以尝到甜头不愿意放手了。可若是再有一个人把你这样捧着哄着,你还会记着庄主的血仇么?”
林满贯吓呆了,他恐惧得想大喊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可谢临并不留情,字句逼人。
“你不会。你的仇恨是虚伪的,建立在你贪心的基础上。你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林满贯终于一嗓子嚎哭出来,凄厉至极。
谢临漠然地立着,任由那孩子哭得肩膀颤抖,上气不接下气。过了一会儿,他往门外走去,直至下了台阶,表情仍然不曾变化。
“混账!”九曲在树下立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她看一眼身旁的婢女,那女孩会意,进了林满贯的屋子。没过多久,小孩的哭声弱了下来,渐渐的不可耳闻了。
“你跟我来,”九曲扔下一句话。
入秋许久了,夜间露水重凉。后山的水瀑悄声流着,发出沙沙的声音,那水清澈可爱,实则已寒冷入骨,摸一下便足以让人打个哆嗦。
九曲见谢临跟着来了,心下松了一松,若是谢临真的不来,她当真是没有办法。她自认心肠硬,此时便也狠得下心,指着那扑簌流下的水瀑:“过去,跪下。”
谢临没有出声,听话地过去,跪在了那冰寒的水瀑下。
“清醒了么,”九曲冷声道,“你看看你如今是什么样子,半夜三更对着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孩恶言恶语,心肠毒成这样。你不想让那小孩活了吗?”
谢临仍不言语,几缕黑发黏在脸上,一身白衣被淋得湿透。
九曲看他这样子,忽又叹了口气:“明天起让那小孩跟着我吧。他总在你身边,你还怎么能好好对秦惜。况且,你这样带小孩,难道要教出第二个秦惜来么。”
“……我对惜儿不好,”谢临涩然道,“我也从未想过,当我打败所有人,没有人可以再欺辱他时,折磨他的人却是我。”
良久,九曲道:“不如放手吧。”
“师叔……”谢临吃惊,随即矢口,“不,我不会放他走的!就算是这样锁他一辈子,我也不会让他走的。”
九曲皱眉:“罢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但我得护好那孩子。师父当年愚钝至极,连他的徒弟都保护不了。我并不知晓,秦未期还有一个孩子,若是知道,那时定会把他救出来,让他好好地长大……是武林盟欠了他,你师祖,你师父都欠了他。只能你来还。”
“你说过不替他们还,但你若认我这个师叔,便依我说的做,”九曲气息稳健,字字如洪钟泰山般莫名令人踏实,“你先把他身上的毒解了。我不管是不是他动手杀的藏锋山庄那些人,但始作俑者不是他,便不能把账记在他头上。这是命令,你记住了。是你师叔教你狼心狗肺,不顾救命恩人的血仇,不是你自己。”
谢临怔了许久:“……师叔。”
“你们还小,不知道有些事会遗恨一生……”九曲喃喃,“若是……”她没有再说下去,忽然又道,“那孩子很喜欢你,竟也不在意你是个男人。”
“……”谢临呛了几口水,迟了一会儿,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地道,“十岁时候我送了他一把刀,他珍藏到了现在呢。”
“是么,”九曲冷笑了一声:“跪一个时辰再起来。”
她大步往回走,突然又扭头道:“谢盟主,不会怪我失敬吧。我倚老卖老,把你当作普通徒弟来罚,仔细一想觉得有些不合适。”
谢临连忙道:“师叔多心了。”
“喔,那我就放心了……秦未期当年娶妻有什么用,武林第一美人又如何,还不是要绝后。”九曲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第159章
月影偏西,银纱般的月光从秦惜的眉眼鼻梁滑过去,又掠过他的头发,停在枕边。秦惜睡着时,面容总是安静舒展的,那一点还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气便显露了出来。只看一眼,便觉得他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风风雨雨都入不得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