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着,却久久不见雨滴落下。
皇城外,门侍又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金少爷,您刚离开没多久,怎么又回来啦?”
“哦,有些家事还未处理。”金奉友笑着回答。
金奉友在去江南的路上,巧遇一商队被劫,这帮强盗心狠手辣,越货杀人,商队的货物被一抢而空,商人也被强盗砍伤砍死。
向来喜好行侠仗义的金奉友自然不能坐视不管,然而令金奉友惊奇的是,那帮强盗行刺后留下的刀上,绑着黄绳。
金奉友不会认错,这黄绳的质地和编法,与自己剑柄上的流苏所用的黄绳一模一样!
这黄绳,是金家的象征,莫非这些强盗,是父亲派来的?
金奉友越想越不妙,父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安置好商队的伤员后,金奉友便快马加鞭地赶回了皇城。
然而赶到金府后,金奉友却被眼前的另一番景象给惊呆了。
阴沉的天空下,金府的正宅燃起了熊熊大火,烈焰仿佛魔鬼的爪牙一般冲上天空,在昏暗天空的对比下,形成了一道诡异的景色。
金府门口,逃出火灾的小妾和仆人们,见到金奉友,纷纷朝他拥了过来,有男有女,有人哭着,有人叫着,皆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恐慌模样。
原来不久之前,金侯爷跟他那第十九小妾吵了起来,那小妾疯了一般抓着金侯爷,又打又咬,金侯爷一把推开了她,谁料那小妾摸出一把剪刀,朝着金侯爷刺了过去。
金侯爷被刺中了胳膊,又狠狠地推开了她,何夕蓉恰巧扑在了因阴天而点燃的蜡烛上,火光烧到了头发上,她却顾不得许多,直冲着金侯爷扑了过去。
“你那个雨柔,就是个婊子!娼妇!”何夕蓉冲着金侯爷大骂。
金侯爷被触了逆鳞,怒不可遏,对何夕蓉大打出手,何夕蓉头发上的火势烧到了金侯爷的衣服上,两人却因愤怒扭打着,火势迅速蔓延到了床铺上。
这时门外的两个丫环刚好听到了屋里的打斗声,推门进屋便见到了这可怖的一幕,两个火人疯了一般撕扯着,屋里火势熊熊。
“三小姐!”
两个丫环一时情急,加上刚来金府,人生地不熟,也没找人帮忙,就直接扑了上去,想要分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没想到也被卷入了火势之中。
轰隆!一声巨响,雷电砸破了屋顶,半间房子轰然倒塌,出口被堵塞了,几人被困在了这火势之中。
活着的人,当然不知道屋里的这些事,他们只知道有一道火光从天而降,劈中了一间屋子,然后大火蔓延了整个金府,最后逃出来的人中,没有金侯爷,没有第十九小妾,还有两个新来的丫环。
“这是做的什么孽啊,老天爷饶了我们吧!”围着金奉友的一群人中,突然有人跪了下来,不断地磕头。
然后纷纷有人跪了下来,向苍天祈求宽恕。
只有金奉友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熊熊大火,丧亲之痛还来不及反应,心底就被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给笼罩了。
如此大的火,他见过,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火势之大,根本无法扑灭,众人只能等待着降雨。
何思被赶出了万府,披散着头发,面色惨白,如同一只游魂,脚步发轻地走回了何府,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另一个噩耗。
“何……”何震那干枯的老手紧紧地握着何思,半天只说出一个字,头发已经全白了,俨然一副垂死之态,“何……何……”
“父亲我在……”何思握着何震的手,不由得泪流满面,以往的父亲看起来是那么精明能干,可曾露出过这种神态?
“何……”何震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屋顶,“何……”
“父亲……我在……”何思哭得抽搐起来。
“何……”何震握住儿子的手拼命地抖了抖,最后终于说了出来,“何氏……商户……”
何思愣了一下,原来父亲不是在叫自己,而是在担心他的何氏商户。
何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哭着。
“老爷,不好啦!”一个仆人急忙冲了进来,直接报出了恶讯,“三小姐在金府被大火烧死了!那金侯爷也被烧死了!”
“什么!”听闻消息的何思猛地回头,看向那个仆人。
何震的手,从何思的手中滑落了下来。
倾盆大雨,也终于下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金侯爷
“厚生。”
柔声细语在耳旁响起,还夹杂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女子纤细的手抚过男子的脸庞,被男子一把抓住。
“你醒了。”女子娇柔含羞,眉目间满是温柔。
“嗯,雨柔。”男子躺在女子的腿上,抓住那只白嫩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好不风流倜傥。
男子坐起了身,一身金色却不显庸俗,他身材挺拔,丰神俊朗,眉目间一股英气,却又不失多情。
“方才听你呻吟,可是做了噩梦?”雨柔轻声问道。
“嗯,”金厚生应了一声,回忆起来,“梦见熊熊大火,如火燎原……”
雨柔轻轻蹙了一下秀眉,金厚生见了,笑了,用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眉头。
“不要这样,只是个梦罢了。”
雨柔轻轻地抓了一下金厚生的衣袖,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见者犹怜。
“你别担心,”金厚生搂住了她,轻拍着她的手背,“这次我回皇城继承爵位,很快我便会回来的。”
“嗯。”雨柔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雨柔,你别生气,”金厚生解释道,“我还没有当上侯爷,不能为所欲为,要是带你一起进皇城的话,父亲那里知道了,说不定就不会把爵位传给我了,你也知道,我家那些兄弟们都虎视眈眈,恨不得揪着我的小尾巴……”
“我知道,”雨柔低声说,“我知道厚生你有你的为难之处,毕竟我只是个出身青楼的艺妓,能得到你的喜爱,已经是三生有幸了,你成为侯爷后,我若还能在你身边照顾你,就是当一个丫环也可以……”
“什么丫环!”金厚生微怒,“我几时说过让你当我的丫环了?”
“难道……”雨柔一脸不可思议,“厚生你要纳我为妾?”
“什么妾!”金厚生眼神坚定地看着她,“我要娶你为妻,此生只你一人足矣。”
“不……”雨柔受到了惊吓,“厚生你不能,我的身份怎能做妻……”
“不要说了,我心意已决,”金厚生看着她,眼神柔情似水,“等到我成为侯爷,我就离开皇城,来这里找你,然后我们就在江南这里偷偷建个宅子,让谁都不来打扰我们,我做我的闲散侯爷,你做我的小娘子……”
“厚生……”雨柔望着他,眼中的泪水在打转。
“不说了,说这个你又要哭了,”金厚生替雨柔擦了一下泪水,“对了,我知道娘子你向来手巧,可否编个玩意儿送给我,让我也好睹物思人。”
“又在胡扯,”雨柔嗔怒,“谁是你的娘子。”
“是你啊,娘子。”金厚生笑着捏了捏雨柔的鼻子。
“好了,不闹了,这个给你。”雨柔轻轻地推开他的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只黄色流苏,流苏上面的结精致玲珑,莫非手巧之人是编不出这样的。
金厚生看着手中的流苏,不禁喟叹:“娘子果真心灵手巧。”
“只是小玩意儿罢了……”雨柔有些不好意思,“这流苏用的黄绳,是只有江南这里特产的,色泽亮丽,还不会褪色……”
“刚好,娘子帮我佩在腰饰上。”
“不要叫我娘子啦……”
屋外细雨绵绵,屋内情意绵绵。
不久后,金厚生就动身去了皇城,临走前交给了青楼老鸨几锭金子,让她好生伺候着雨柔,老鸨接过金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就在金厚生离开的当天晚上,雨柔吐了。
老鸨记得金厚生的安排,特地给她找了个大夫,大夫一把脉,居然是喜脉。
雨柔既惊喜又担忧,最后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金厚生回到了皇城,然而继承爵位的事情却没有想象中顺利,金厚生与兄弟们勾心斗角,受尽牵绊,继承之事足足拖了一年。
当金厚生马不停蹄地赶到江南,踏上迎花楼的时候,老鸨震惊的神情让他终生难忘。
“金……金少爷,你不是……”
“雨柔呢?”金厚生兴致冲冲地问,“快叫她出来,我来娶她了!”
“雨……雨柔她……”老鸨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不久前,一位客人误闯了雨柔的屋子,一眼相中了雨柔,非要给她赎身,雨柔自然是不肯,那个客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雨柔和金厚生的事情,竟编了个谎言骗雨柔,说他是金厚生的挚友,金厚生在去皇城的路上遇难,所以托自己来照顾她。
雨柔听了当场晕倒在地,这不怪谎言的拙劣,只怪金厚生离开的时间太长了,漫长的等待让雨柔相信了那个骗子的谎言,跟着他走了。
“那个混蛋是什么人!”金厚生抓着老鸨,怒气冲天。
“我……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商人……”
“可恶……”金厚生咬牙切齿,眼神仿佛能杀人。
“对……对了,金少爷,”老鸨想起了什么,“孩子……孩子留下了……就在对街的布店那里寄养……”
“孩子,什么孩子?”
“金少爷,那是你的孩子……”
金厚生的震惊无以复加。
娃娃手中紧握着一只黄色流苏,金厚生望着怀中的孩子,心中的愧疚之情无限扩大,若是当初知道雨柔有了身孕,说什么都会把她放在身边,哪管他什么爵位,侯爷谁爱当谁当去!
如今对那骗子的去向,也毫无线索,金厚生痛心欲绝地带着婴儿回到了皇城。
回到皇城后的金厚生,因为婴儿的缘故,备受指责,而金厚生对这些话充耳不闻,整日失魂落魄,借酒消愁。
金厚生的舅父看不惯他这副模样,硬是把金厚生的孩子带到自己身边养大。
“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成何体统?孩子跟着你还能学好吗?以后孩子跟我住,孩子的名字也由我来起!”舅父是练武之人,也是仁义之人,金厚生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孩子跟着舅父,总比跟着这个连名字都忘记给他起的爹好。
就在金厚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雨柔了的时候,他又见到了她。
第五十章 雨柔
“这是谁的府宅啊?”金厚生许久未出门,发现这里竟多了一所住宅,于是向身旁的侍从打听起来。
“回侯爷的话,住宅的主人名叫何震,这是去年刚进皇城的何氏商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家中的好多古董也是从这里置办的。”
“哦。”金厚生应了一声,兴致缺缺。
一驾马车停在了何府门口,看来是主人回府了。
金厚生便站在那里,多看了一会儿。
“夫人,慢点。”何震伸出手去扶那车上的人。
严氏衣着华贵,把手搭在何震的手臂上,下了马车,搀扶着进了何府。
“这是何震的夫人严氏,礼部尚书之女。”
“哦……”金厚生没有听进去,正打算离开,却看到又有人从马车上下来。
那妇人衣着简朴,挺着大肚子,自己小心翼翼地下着马车,竟没有一个人来扶她。
妇人脚下滑了一下,突然失去了重心,扑进了一个熟悉的金色身影的怀里。
“啊,抱歉……”妇人抬起头。
两人目光对视,都震惊了,对方难道不正是彼此望穿秋水的心上人吗?
“雨……雨柔?”
雨柔愣了愣,随即推开了他,转过头就要跑进何府,脚下又被绊了一下,金厚生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我……”雨柔在第一眼见到金厚生的时候,就明白了,自己是被何震骗了,“我已无颜再见你……金侯爷……”
“雨柔,我知道你是被骗了……”
“金侯爷,放手吧,我再不回去,他们会起疑心的……”
金厚生不情愿地放开了她,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挺着大肚子,走进了何府。
此后金厚生也有偷偷地去找过雨柔,想要带走她。
雨柔只是哭着对他说:“我已经是人妇了,纵使金侯爷您不计前嫌,我也不能接受,况且我已经有了何家的骨肉……”
金厚生每次想到雨柔,都心如刀割,只能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只要雨柔现在过得好就行……只要她过得好……
几年后,金厚生便听到了雨柔离开人世的消息。
那是雨柔刚生下孩子没多久,愧疚感如同一个黑洞,不停地吞噬着她,她的良心始终备受谴责。
厚生他知道孩子的事情吗?他知道我们的孩子被送到布店那里寄养了吗?为什么厚生他不责备我?哪怕骂骂我也好啊!也不用让我现在这样自己折磨自己。
“娘,你怎么了?”孩子抬头看着雨柔。
“没事,娘没事……”雨柔硬生生地把眼泪给憋了回去,低头织着手中的流苏。
“娘编的东西真好看!”
雨柔笑了笑,屋子的门帘是自己编的,被何震的小妾看中了,非要让她给编一张更大的床帘,为了这个床帘,雨柔每晚都点着蜡烛干活,很晚才睡。
“孩子……”雨柔看着笑得单纯的孩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娘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