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大牛前来找商柔,商柔便随他去了。当商柔回来时,小雨却不在了,连许成儒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虽然没有任何迹象指明这两人是一起的,但商柔还是有点担心,便把婉儿交托给郑老伯,然後来到後院里。
果然,小雨和许成儒站在後院的桃花树下,小雨的笑容不如平日般甜美,只是淡淡的,笑意都不到眼底,反而是许成儒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商柔还来不及看清楚,反应很快的小雨一抬头就看见他。
「商柔。」小雨立即笑吟吟地走上前,许成儒则稍稍弯身跟在他的身後,彷佛自己是他的奴仆。
商柔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只是向许成儒皱紧眉头。小雨知道商柔在想什麽,便挽着他的手臂道:「商柔,之前我不是寄信到湘州吗?许公子看到我的信,替我寻找我的家人,而他已经找到我的家人了。」
「已经……找到了?」商柔一愕,他首先感到的竟然不是高兴,而是莫名其妙的失落。
「是的。」许成儒肃然道。
商柔握紧拳头,他低声道:「那……小雨你什麽时候会离开?」
「许公子应该会在三天之後离开吧?」小雨偏头望向许成儒。
「是的。」许成儒回应。
「小雨的家人……是什麽人?」
许成儒望向小雨,小雨微笑着说道:「就是亲戚而已。」
「小雨住在哪里?为什麽会走失的?那些真的是他的家人?会不会是什麽人冒认或者是弄错了?」商柔连珠炮地发问,他心里隐约明白,自己不止是担忧小雨会被欺骗,更多的是不想小雨离开。
虽然只是相处了大半年的时间,可是商柔却已经完全习惯小雨的存在。不止是习惯,习惯是可以被改变的,而小雨……
商柔首次搞不懂自己的心意,自己对小雨到底是什麽想法?
「无论如何,我也得去湘州看清楚。我会给你写信的,你千万别担心。」小雨温柔地安抚着商柔。
商柔抬头惘然地看着小雨,如同被遗失的小狗。小雨微笑着,眼神里却没有太多同情。
许成儒回到大厅後,顺度在接风宴上宣布了小雨即将离开的消息。小雨温柔随和,待人谦逊有礼,加上那张绝美得不像凡人的容颜,大家都不禁有点不舍,但其实心里都很明白,这谪仙般的美人是不可能在这里过一辈子的。
结果接风宴变成送别宴,足足举行了大半天,直到黄昏时才落幕。
商柔趁小雨在跟其他村民说话,便把许成儒来到他旧时的书房,关上房门,问道:「成儒,你肯定那些人真的是小雨的家人吗?」
「商柔,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一旦离开小雨,许成儒又回复以往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商柔点点头。
「那个……雨公子,你到底是怎麽跟他认识的?」
商柔如实把在雨中跟小雨相逢的事告诉许成儒,却没有把之前小雨在竹林中的的屠杀告诉对方。
许成儒的脸色愈来愈苍白,商柔说到最後时,许成儒竟不由自主跌坐在床榻上。他按着胸口说道:「商柔,雨公子的身份……极为尊贵。」
商柔并没有感到很惊讶,小雨平日的言行举止皆是极为优雅的,只是商柔始终不懂一个贵族公子为何会擅於家务,而且丝毫没有被宠坏的骄纵而已。
「非常尊贵……」许成儒重复一遍,他望向商柔,似乎是欲言又止。
「然後呢?」
「他……他住得很远,以後你们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我想,或许雨公子可以先搬到我这里居住,我再带他一同离开。」
商柔一怔,他本想趁这几天再跟小雨多多相处,可是许成儒的解释也实在合情合理。
许成儒见商柔若有所思,心中实在舍不得好友再被瞒骗,便开口道:「商柔,其实他是……」
正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来。许成儒立即合上嘴,他略略颔首,站在门边的商柔便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小雨,他瞥了商柔一眼,然後直直地望向许成儒——墙壁不厚,或许小雨已经听到刚才的对话。
「参……」许成儒好不容易才把又要跪下的双膝又提起来,他轻咳几声道:「雨公子。」
「你们在聊什麽?」小雨浅笑,商柔却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不悦,虽然二人已经是相处半年的朋友,可是商柔却不敢开口说话——连商柔都说不出为何看似柔弱的小雨会有如此强大的震慑力。
「就……随便聊聊而已。」许成儒满头大汗。
「你们毕竟是朋友,我也不该打扰。」小雨的微笑依然优雅,却带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气势。
商柔见小雨和许成儒都在这里,便大着胆子向小雨说道:「小雨,成儒说要你这几天先搬到这里,你看怎麽样?」
「不用了,反正从你家里到许家也不远。」小雨温柔地说道:「除非商柔你要赶走我了。」
「当然不是!」商柔连忙说道,他恨不得小雨多住几个月,最好一直留在这里。
「好的,雨公子您留在商柔那里吧,商柔也很欢迎您。」许成儒立即应好,商柔忍不住望向许成儒——许成儒面对小雨时简直是畏首畏尾,莫非是因为小雨的身份?可是许成儒是大官,他为何要害怕小雨?
商柔的想法很简单,或许小雨是比许成儒还要高级的官员的儿子吧。
七
小孩子不懂得别离,婉儿虽然知道小雨要回家,却没有想到这个家将会有多遥远。
临行前的一天,商柔丶小雨和婉儿坐在後院的木阶上乘凉,一旁放着果盘,水果的甜香弥发在夜风中。
悬挂在屋檐横梁的风铃随风摇曳,发出叮叮的清脆声音,小雨一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沉睡的农田。
婉儿早就在商柔的怀中睡着,商柔蹑手蹑脚地把她送回房间里睡觉,然後才走出来,他在蜡烛的半明半暗中凝视着小雨的侧影。他托着脸颊的五指极为纤细,脸颊如同冰玉砌成般柔滑,丝绒似的青丝只松松地挽成一个发髻,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风情。
「商柔?」小雨抬眸,总是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此刻更是妩媚。
「小雨,我……我没什麽礼物可以给你的……」
「你曾经给予我的,比起任何东西都要珍贵。」小雨站起来,缓缓地向商柔走去。商柔抬头呆呆地看着小雨,小雨站在他的面前,伸出手来,似乎想触摸对方的脸颊,但最终还是垂下手来。
「商柔……」小雨低声呼唤着商柔。
「小雨?」商柔只觉得小雨的凝视过於深沉,里面包含着一些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感。
「明天还得早起,我先休息了。」小雨最後只是说了一句,然後就径自往房间走去。
商柔站在原地,仰头望着夜空。皓月如霜,却始终不懂人间的悲欢离合。
清晨。
夏末秋初的晨风已经带上凉意,商柔把小雨送到村口里,小雨手中并没有提着任何包袱。商柔本想给他一点乾粮,小雨却只是摇头道:「没关系,很快就会到达湘州的。」
二人到达村口时,许成儒和他的侍从早就在等候着,一辆朴素的马车已经准备好。
那些侍从一看见小雨也是立即站起来,虽然没有行礼,但神色却是极为恭敬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雨转头看着商柔,把对方想送到湘州的话全都堵住了。
商柔看着小雨,他始终不明白小雨为何如此冷静,对方身上既没有离别的依依不舍,也没有即将与家人重逢的喜悦。
「小雨。」商柔低声道:「你的家中……待你好吗?」
小雨只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这几天而来,商柔都没有问起小雨的身世,也许是因为他在逃避着小雨其实跟自己有着云泥之别的事实,也许是因为他在意的从来都只是这个男人,而不是跟对方的身世。
「商柔,谢谢你在雨中救我的恩情。以後,一切保重。」小雨退後几步,向商柔行了一个大礼,许成儒在一旁几乎愕住了,他似乎没想到他尊贵的主子竟然会向一个平民行大礼。
商柔的眼眶发酸,明明跟自己说过许多遍别哭了,可是情感之事岂能阻止。他咬着嘴唇看着小雨缓缓地走上马车,本来熟悉的人似乎渐渐变得陌生得不可辨认。他终於还是大叫道:「小雨!」
侍从正为小雨掀开车帘,小雨转身看着商柔,眼神平淡无波。虽然是柔和,却始终少了一点温度。
商柔走上前,抬头看着小雨道:「我……我可以找你吗?」
小雨似乎也是一怔,然後他就笑了,笑得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包容。
「当然可以。」
「你家住在哪里?」
「京城。」小雨瞥了鞠身站在一旁的许成儒一眼,浅笑道:「许公子应该可以带你找我的。」
「京城……」商柔握紧小雨的衣袖,彷佛这就是他唯一可以掌握之物。
小雨见商柔不说话,便把衣袖从商柔的掌中扯出来。
「还有!」商柔又叫了一声,这次小雨的半个身体都已经迈进车厢里,然而他依然探身出来,丝毫没有不耐烦,彷佛他根本不急着回去。
「你的真正名字……是什麽?」
许成儒刚想开口阻止,小雨的一个微笑已经使许成儒自觉地闭上嘴,甚至还退後到远处。
「我的名字是牧晚馥。」小雨小心地把自己的名字念出来,他明亮的眼眸一直在看着商柔。
「牧晚馥……」商柔念着这个名字,彷佛这才会使自己永远不忘记这名字。
「晚上的晚,香馥的馥。」牧晚馥握着商柔的掌心,在他由於长期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掌心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的指尖冰冷而柔软,一下下如同羽毛般搔在商柔的心头。
商柔压根儿就没有留意牧晚馥在写什麽,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低头写字的男人。他长长的睫儿如同鸦翼般低垂,掩着那双足以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的剪水双瞳,樱色的唇瓣里隐约露出雪白的贝齿。
「晚……晚馥。」商柔勉为其难地叫了一声。
「是的,商柔。」牧晚馥嫣然一笑,他伸手把商柔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後,指尖不舍似地划过商柔的脸颊。
他的眼神太温柔,温柔得使商柔无法割舍。
「保重了。」牧晚馥最後说了一句,然後转身回到车厢里。
马车带着小雨远去。滚滚尘埃中,马车渐渐失去了踪影。
商柔按着自己的胸口,马车不止带走了小雨,好像还带走了一些属於自己的东西。自己的某个部份,好似随着这场离别而永远失去了。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方才看见原来天早已大亮,初秋的烈日依然毒辣,狠狠地晒在商柔身上,某些留在心房的情感却愈发愈强烈。
商柔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无论是什麽,那一定都是跟牧晚馥有关的。他忽然记起,牧晚馥没有把自己姓氏的写法告诉商柔。
一片桃花的花瓣吹落到商柔的肩膀上,他握着那片脆弱不堪的花瓣,突然明白到,原来盛夏已经结束了。
初雪降临京城时,许成儒正好离开起龙殿。早朝刚刚结束,一众官员都鱼贯走出大殿,忙着回去工作或是休息,只有他一人抬头看着初雪纷飞。
「书呆子又突然发呆了?」冷不防一人突然拍拍许成儒的肩膀,许成儒不需要回头都知道是谁在捉弄他。
「下官拜见陆大人。」许成儒刚刚准备行礼,那男人就扶着他,笑眯眯地说道:「我这粗人可受不起许大人的大礼。」
许成儒直接省了行礼,匆匆地往宫门走去。
「书呆子你很冷漠!这样是不行的!你伤透我的心了!」那男人还在追着许成儒,许成儒知道这男人的轻功了得,自己是逃不过,便停下脚步。他刚想转身说话时,对方已经撞到自己的怀中,那冲力使许成儒不禁退後几步,下意识地伸手扶着那个男人。
「谁叫你突然停下来!」男人佯怒,还乘机摸了许成儒的双手一把。
「请问陆大人有什麽吩咐?」
「吩咐不敢说,就是……有点疑惑,需要许大人为我解惑。」
许成儒瞥了男人一眼,说道:「你想问陛下的事?」
「许大人怎麽就看透我的心呢?」男人愉快地撒娇。
「让你如此关心的只有他了。」许成儒回头看着渐渐被白雪覆盖的起龙殿,刚才那个在龙椅上的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冷静,却完美得失去了常人该有的模样。
「我也很关心你啊。」男人挽着许成儒的手臂,许成儒默默地挣扎着,当他明白到男人又变成牛皮糖之後就放弃挣扎了。
「总之,你是怎麽找到陛下的?」
「这些事情,陆大人你可以直接找陛下问清楚。」
「他不肯说。」
「陛下不说,你觉得下官可以说吗?」许成儒没好气地说道。
「一点提示?」男人的神色渐渐凝重,他说道:「他没有受到什麽伤害吧?」
「陛下那一身武功才智,你觉得呢?」
「毕竟流落民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呢。」男人若有所思地地说道:「而且此事现在也没什麽线索。」
「据下官所知是没有受到伤害,你可以省省心了,或者你应该把时间花在调查到底是谁偷袭陛下一事上。」许成儒嫌弃地说道:「你可以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