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笑了起来:“我第一个名字,叫燎星。”
那位太祖时闻名遐迩的剑仙,大尧的第一任国师,燎星。
宋玄竟然没有太过于意外。
这之前,应该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故事。
关于燎星与太祖,了了和姬回,这样的一个人,总是离不开诗与酒,剑与歌的。
可那些戏谑豪情的侠影、纠缠不清的爱恨,也总是掩盖在滚滚的尘埃之下、无趣的文字之间,再没了首尾。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第104章 久别
承佑三年,南图大祭司逝去的第二年,南图将士愈发萎靡。
眼见着边疆节节败退,神殿与苍野的声名式微。
原本毫无存在感的南图君主趁势而起,阻止神殿寻找新一任大祭司,并发动政变控制了祭司神殿,向大尧提交降书,割让南图边疆十三城,愿称属国。
同时命苍野将军撤兵。
苍野拒不从命,便被归入了叛党一流,竟发派令官前来斩首。
苍野提刀,面对一众将士而立,左右竟不敢上前。
他冷笑一声,将刀掷在行刑官面前:“你不是要割我的头?动手罢。”
那行刑官呐呐。
“动手啊!”苍野低吼。
他独自站在那,仿佛是失了群的孤狼。
那行刑官畏畏缩缩地上前一步,瞧着苍野的眼睛,终究是转头离开了。
苍野拾起自己的刀。
苍野站在所有人面前,他的说话的语调并不煽惑,却异常的有力。“我苍野只认大祭司,不认什么主君。愿意留下来的,就留下来。”
“不愿意的,就跟我走罢。”
自此,南图便偏安一隅,陷入了多年的内战之中。
两年有余的战役,算不得长,却也算不得短,看似是大尧胜了,可只有局中人心里清楚。
战争本就没有什么赢家。
只有谁输得更惨罢了。
同年夏日,在盛京的连番催促之下,姬云旗众人班师回朝。
姬云羲共发了三十余封书信,皆是催促大军班师,言辞急迫。
后人研究再三,皆以为这显示了他对自己这位兄长的忌惮,急于令他回京释权。
可真相,大概这兄弟两人心知肚明。
姬云旗就是带着大军滚到天边去,也不关他的事情。
重要的是军营里那位迟迟不肯回去的祖宗。
花无穷忍不住笑着打趣:“要不你提前回去罢,我瞧着圣上火烧屁股似的,你再不回去,他就能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宋玄想到盛京的那位,忍不住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来:“哪至于此呢。”
“不至于?”
“不至于。”
花无穷取笑他:“我还不晓得你,死鸭子嘴硬。”
这里离京还有几百里,宋玄显见的愈发忐忑不安,连续好几日都让身边人取笑,连花无穷都来拿他找乐子了。
“近乡情怯罢了,”宋玄只是轻声说:“我也不敢回去太早了,我怕没调整好,怕是要让他担心。”
花无穷一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季硝,你知道哪去了吗?”
宋玄摇了摇头。
了了离开的第二天,季硝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个给宋玄的字条,说是要想方设法,寻方秋棠回家。
那字条写得凌乱无序,不知所云,便有人说季公子是疯了,方秋棠已经死了,他要到哪里去寻呢?
只有宋玄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到哪儿去寻。
天南海北,至死方休。
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骄傲又自卑,张扬又害羞,机敏又笨拙,唯一不变的,是那惊人的执着。
否则方秋棠也不会那样举棋不定,避如蛇蝎。
可到头来,总是一样的结果。
宋玄轻声说:“这样就好,他总有个盼头。”
这厢声音还没落,便忽得听闻前方嘈杂的一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瞧瞧。”花无穷和他想说些闲话,便骑马缀在队伍偏后头,如今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宋玄点了点头,眼瞧着花无穷纵马远去。
却忽得听见身后的马蹄声。
宋玄来不及回头,便是眼前一黑,好似有人跳上了他马匹,坐在他的后头,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下意识扣上了袖箭的扳机,却冷不防被拥进了一个 熟悉的怀抱中。
一个带着隐约药香,有些微凉的怀抱。
“哥哥——”那人捂着他的眼睛,拖长了声调,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宋玄微微一愣:“……阿羲。”
“你还认得我?”那人八爪鱼似的,与他贴得紧紧的,仿佛生怕他从怀里跳出来了似的。“我以为你要在大营生根发芽,再也不见我了。”
宋玄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我怎么舍得?”
“甜言蜜语,”姬云羲冷哼了一声,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脖子。“我不吃这一套了。”
宋玄伸手将他的手捉下来,搁在自己腰间,乖巧得仿佛是出了晚归的丈夫:“我错了。”
姬云羲就是有天大的气,如今也消了:“罢了,哥哥下来陪我走走,我好久没见到哥哥了。”
宋玄却忽得扣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维持着这样的动作。
“再……这样一会。”宋玄的声音低了下来。“……别走。”
“……哥哥?”
“我很想你,”宋玄的声音有着细微的颤抖。“一直……一直都……在思念你。所以,再抱我一会……”
姬云羲仿佛意识到了宋玄的异常,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从后头拥抱着他。
“宋玄,”花无穷从队伍前头回来,高声道。“我还真没猜错,圣驾已经——”
她的话没有说完。
她看到宋玄那匹马后面多了一个人,正紧紧拥抱着他。
而宋玄正微微垂着头。
很难说清,宋玄那是一个怎样的表情,嘴角仿佛木偶娃娃似的努力上扬,眼睛却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是一直神定气闲、稳重如山的宋先生。
花无穷再这一刻才意识到,宋玄到底有多会说谎。
他几乎骗过了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
“非礼勿视。”她被某人一扯缰绳,调转了一下马头。
花无穷看去,正是那个叫祝阳的侍卫。
他正懒洋洋地抱着那把刀,笑嘻嘻地对她说:“花将军,得罪了。”
“妨碍人家谈情说爱是要被驴蹄的。”
“那是……圣上?”花无穷瞪着眼睛瞧他。
“还能是谁?”祝阳打了个呵欠。“一会就好了,久别重逢,还不让人腻歪腻歪?”
“哦对,您还没有夫君,不懂这个。”祝阳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欠收拾。“您找点事去做罢,一会再回来。”
花无穷摸到了自己的刀,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笑容来:“你过来,我找点事做。”
祝阳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其实,她不那么想揍他。
因为祝阳说的是对的。
宋玄需要姬云羲。
第105章 龙脉
圣驾着着实实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姬云旗的军师徐望当即就冲进主帅的车里,分析利弊十数条,不可谓不尽心。
姬云旗却只顾着笑着喝酒,捡了匣子里的干果吃。
徐望痛心疾首:“殿下怎么半点不心急,今上出迎几百里,明着是皇恩厚重,实则是对您有所忌惮,你多少也该长个心思——”
姬云旗一笑,冲外头喊了一声:“无穷。”
一声马嘶,花无穷一阵风似的停在了外头,双手抱拳:“属下在。”
“圣上还没功夫见我?”
花无穷面色古怪:“怕是这两天都不大想见您。”
“那就不见罢,你们保护好圣上安全,也别离得太近,惊扰了那位。”姬云旗一脸了然,将手中刚剥好的果仁儿往外头一扔,花无穷想都不想,用嘴接住,三两下嚼碎下了肚子。
“是。”花无穷嘴里还有坚果香。
姬云旗扔给她一个小荷包:“这果仁炒得不错,你当零嘴儿吃罢。”
“是。”花无穷接了荷包,马上一个呼哨,又没了踪影。
徐望眼神复杂地瞧着这两位,张了张嘴,一语双关道:“您真是半点不着急。”
姬云旗眼神中隐约有着什么东西,瞧了徐望一眼,低低地笑了起来:“有些事,我不好说,您不大清楚,但您只要知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是了。”
徐望再三皱眉,还是压低了声音:“殿下,您对那个位置……真的无意了?”
他虚指了指盛京的方向。
姬云旗摇了摇头:“以后您就知道了。”
徐望叹了一口气。
他当年追随这位大殿下,也是看重他的野心和豪情,恩威并重,的确是个帝王之材。
后来不晓得因为什么,花无穷走后不久,这位大殿下似乎一夜想通了什么,熄了争储的心思,甚至对天潢贵胄的身份都失了兴致,在如日中天的时候,退出权利中心的舞台。
倒让徐望多年的苦心落了空。
失望总是有的,但真要说后悔,徐望倒也不甚后悔。
至少,姬云旗没有变成一个阴谋家,而是一个为国为民、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这对徐望来说,便已经是最值得夸耀的学生了。
“那个位置,他坐得很好。”姬云旗笑了笑。
他想起了什么。
是了了临行前与他的对话。
姬云旗笑着跟他道别:“上回见到大师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如今不过几日,便又要走了。”
了了沉吟了片刻,平淡的神色中:“你的父皇……”
姬云旗说:“他一直在等着您。”
他的眼角弯了弯,仿佛在笑,却又注视着了了。“等您回来。”
对于姬回,姬云羲或许是一无所知,姬云旗却知道很多。
因为他曾经也对这位父亲抱有过期许、憎恨,关注着这位父亲的一切,最终却也还是释然了。
强求不得。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皇帝。”了了的眼神有些怅然。“但是,你们都很好。”
“他若是能看见,应当会很高兴的。”
姬云旗笑了笑:“你明知道他不会的。”
姬回对任何人都不会感兴趣,除了眼前的这位了了大师。
“这话我不该问,但是……大师,您真的不想见他一面吗?”姬云旗问他。“他停灵一月有余……您知道他在等谁。”
了了念了一句佛号:“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
“见了有什么用呢?”
姬云旗没有说话。
他感觉有些荒谬,甚至想要去嘲讽一下自己地下的那位父亲。
了了没有继续捻那串佛珠,他沉默了许久,仿佛在说服自己。
“这世上有万条通路,”了了说。“有今上登基的一条,也有你君临天下的一条。”
“姬回在时,大尧的龙脉本已将尽,若你登基为帝,大尧或许能中兴一代,之后便注定世代衰竭、战乱不歇。”
“可如今的这条路,是大尧的生路,是破而后立、长治久安的生路。”了了说。“所以,我做的一切都不会后悔。”
他推算了千千万万条路。
没有一条,是他与姬回的生路。
命运就是这样的有趣,他拥有了能够看到未来的眼睛,却没有给他抓住未来的余地。
这份错情若是相守,则大尧永无宁日。
条条大路,原本就是没有他一丝生机的。
姬回似乎生来就是一根不知长在何处的情痴,于家国无益,于天下更是阻碍。
只有一颗执迷的心,却让他这个生来无心的人践做了泥。
心疼吗?
了了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
应当是不疼的。
他早就是个死人了,哪里来的心呢。
姬云旗回想着了了的话,总觉得其中有泰半是他听不懂的东西,忽得想起了什么,问徐望道:“您听说过龙脉吗?”
徐望一愣:“龙脉?”
似乎江湖传闻早就有过着玄乎的东西,亦真亦假,大都不被当真。
姬云旗记得宋玄还用这个借口欺骗过四方城众人。
徐望问:“您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姬云旗摇了摇头:“忘了在哪听见的,随口一问,您要不知道就罢了,想来就是江湖骗子随口胡言。”
不想徐望的神色却犹豫了片刻:“倒还真有印象。”
“臣的本家藏书颇丰,曾有一本前人手记提起过,只是……”
姬云旗来了兴趣:“只是什么?”
“只是那手记不知是谁人所作,里面的说法也荒谬绝伦,不足为信。”
“您只管说就是了。”姬云旗也没打算真的听出个门道来,只当随口一问。
“那书上说,的确有炼制龙脉之法,可保基业绵长,只不过……需要特殊的条件。”徐望压低了声音。“当时的燎星国师将肉身炼做龙脉,脱出人世之外,干预大尧命数,便与大尧气运同寿,保大尧万世永昌。”
“不过都是胡说罢了,燎星国师最终也神陨道消,可见所谓长生不死,都是骗人的笑话罢了。”
姬云旗听了这荒谬的笑话,也不放在心上:“的确是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