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笑道:“是了,那上头也说的古怪,什么叫脱离人世之外,难不成要羽化飞仙不成?”
人活着,就要与人产生交集,哪能脱出人世呢?
两人便只当是胡说,再也没有提起过了。
第106章 重逢
行军到了夜间,姬云羲应是挤进了宋玄的营帐里头。
帐里明明很宽敞,这两人却硬要窝在一张榻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
姬云羲伸手描摹着宋玄的眉眼,忍不住皱起了眉:“瘦了、还黑了。”
连以前他极为喜欢的、细腻温润的皮肤也被风沙洗礼过,显得粗砺了许多。
宋玄眼角弯了弯:“怎么,变心了?”
“变心了,”姬云羲皱了皱鼻翼:“你一走就是两三年,就算是娶个婆娘也该改嫁了,你看着办吧。”
“还以为你是王宝钏,谁晓得却是个潘金莲?”宋玄笑着捏他的鼻子。“这可怎么办?”
姬云羲盯着他,眼神认真:“我就该毒死你,就对了。”
“那就来罢。”宋玄笑得不可自持,双手捧着他的脸,轻轻含住了他的嘴唇,仿佛在舔舐一颗糖果,极尽温柔缠绵。
他对这个人,真是半点脾气都没有,尤其是久别重逢,更是瞧着哪里都可爱,连头发丝似乎都是惹人喜爱的,多瞧几眼,多说几句,只怕连心尖都要让他给化了。
哪怕这人凶得想要将他整个都吞进去,甚至恶狠狠地咬了他舌尖一口。
宋玄从心尖到腰身,都软成了一滩春水,连眼里都泛着粼粼的波光,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一个人,勾得人魂都要丢了。
姬云羲只觉得自己胸口一窒,脑子里只剩下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伸手去扯他的衣带,声音愈发喑哑:“这是哥哥勾引我的。”
两人久别重逢,本该有很多话要讲的,可姬云羲现下哪还顾得上这些,满心满眼都是到了嘴边儿的肥肉。
“嗯。”宋玄竟还应了,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我勾引你的。”
说着,按住了自己的衣带,笑着呢喃:“就这么弄吧,我不耐烦了脱了。”
姬云羲一晃神的功夫,发现宋玄竟自己撩了衣摆,坐到他身上来了。
宋玄不对劲。
他隐约有这样的感觉,却又敏锐地感受到此刻宋玄的依赖和敏感。
宋玄并不喜欢在大营里、在行伍之间做这样的事情,外头还依稀能听见马蹄的声音,和士官之间的细微的交谈声。
篝火的火光从缝隙映进来,照亮他通红滴血的耳垂,和皱着眉微微难堪的神态。
“哥哥……?”姬云羲拽着他的手臂,忍不住自己也失了神。
“没事。”他笑着说。
姬云羲伸手去触摸他不真实的笑脸,逼着宋玄与自己对视:“宋玄,你怎么了?”
宋玄愣了愣,终究还是没有笑,轻声说:“阿羲,让我做一回逃兵罢。”
或许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他可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得到片刻的安宁。
姬云羲的眸色渐深,眼中的阴翳浮浮沉沉,不知是什么情绪:“你确定?”
宋玄咬了咬他的耳廓。
姬云羲就势按住了他,舌尖与他的纠缠,不复先前撒娇赌气似的亲昵。
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仿佛一种粘腻的麻醉剂,让人忍不住醉在这充满罪罚的情欲中。
“哥哥最好别求我,”姬云羲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不会心疼你的。”
“好。”宋玄轻声说。
紧接着袭来的,是一场全然不受掌控的战争。
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活动,原本就充满了征服,挞责、与无止尽的控制和占有。
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
而伴随着的,是足以摧垮一切理智矜持的狂欢,是无比甜美却又罪恶的果实。
姬云羲压抑着的一切,在剥开温柔克制的外皮之后,便充满了攻击性,足以占据宋玄脑海中的一切,摧垮他所有的压抑。
只剩下由爱人赐予的,无止尽的痛苦与喜悦。
直到三更,那细微的、近乎啜泣的响动才彻底消失。
宋玄只裹着一层薄被,手腕上残留着反缚的印迹,眼角带着隐约的泪痕,红色的印记从脚踝处向上绵延,后背、手臂的疤痕纵横狰狞,瞧着十分可怖。
他被姬云羲牢牢地锁在怀里,呼吸均匀,已经睡了过去。
姬云羲想到宋玄身上那些明晃晃的伤疤,眼神便沉了下来。
起初宋玄不肯让他看,后来黑灯瞎火、被他折磨得狠了,便也顾不得了。
他在瞧见这些伤疤的时候,便明白了宋玄为什么会这样的失常。
他在那些战报中感受到的违和感,并不是假的。
宋玄真的参与了这场战役,并且深陷其中。
他知道方秋棠死了。
但对于宋玄来说,这场战争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它摧毁了宋玄一贯的所有原则和坚持,背离了他的信念,带走了一直为他指引方向的人,甚至会让宋玄无法面对满身鲜血的自己。
只怕宋玄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痛苦和无助过,却偏偏碍于责任,不能有半分的动摇,仍然作出一副坚定有强大的国师空壳。
宋玄在方秋棠死去的的时候,就已经崩溃了。
也只有在姬云羲的面前,他才会尽情的失控。
姬云羲忍不住低头,去亲吻宋玄脊背靠近后颈的伤疤,一下一下,仿佛一头幼兽在为他舔舐着伤口。
他心脏仿佛皱缩成了一团,酸涩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他就不该相信他的话,应该跟他一起到南疆去的。
或者,他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他,将他圈养在身边才好。
什么国师不国师,他的眼睛里,原本只有他一个就好了。
姬云羲想到这,竟有些喘不过气来,无意中攥紧了宋玄的手腕。
宋玄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疼痛,睁开眼睛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手臂上的袖箭,摸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他讪讪地笑了笑:“阿羲……”
姬云羲瞧着他的反应,再熟悉不过。
在他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每每惊醒,第一时间都是要去寻找武器,也是这样的习惯。
可当宋玄也有了这样的习惯,他难过得几近窒息。
他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来:“哥哥饿了吗?”
宋玄摇了摇头:“想再睡一会。”
他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
宋玄的眼神有些迷蒙,显然是先前无尺度的发泄让他的压抑散去了一些。
姬云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宋玄没有比现在更脆弱的时候了,也没有比现在……更容易被驯化掌控的时候了。
在他失去一切的时候。
他的内心几乎无止境地在叫嚣着什么。
他想要彻彻底底地拥有这个人。
想要这个人失去所有神智,只知道依赖自己,接受自己所有失控的情欲和控制欲,变成只属于自己的、离开自己就无法生存的存在。
不必再担心他在哪里受伤,也不必担心他离开自己。
那个心底角落,在不断的沸腾着,仿佛有什么漆黑粘稠的液体,在不断的翻滚,连带着他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
“宋玄。”姬云羲轻轻地呼唤他的名字。
宋玄微微睁开眼睛,与他对视。
姬云羲沉默了许久。
“睡吧。”他将头埋在宋玄的颈窝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不要这么相信我了。”
别忘了,他可不是什么君子。
他一直都是再自私卑猥不过的兽,只想遵循着自己的本能行事罢了。
可终究是……
不舍得的。
宋玄茫然地问他:“阿羲,怎么了?”
“你……”姬云羲隔着被子,把他裹得更紧。“就是想说,你别怕,我在。”
宋玄低低地笑了一声。
“好,我不怕。”
他对谢罄竹的那句话,没有说错。
有人在等着他,他没有那么容易迷路。
第107章 归京
归京的那日,盛京万人空巷,倾城竞观。
隔着帘子,宋玄能听见外头的百姓山呼万岁,喊着姬云旗、花无穷的名字,热闹得仿佛新岁。
“不出去吗?”宋玄轻声问。
此时姬云羲也应当出去,接受万民朝贺才是。可这人却赖在他的车驾里,抱着他撒娇胡闹,没个正形。
“不去,”姬云羲咬了一口核桃酥,顺势将剩下的半块递到宋玄的嘴边。“又不是我打的仗,我出去装模作样什么,谁在乎他们死活?”
宋玄就着他的手吃了核桃酥,眼神中带了几分无奈:“这话不许跟别人说。”
这要敢说出去,姬云羲一准儿是史官笔下、古往今来头一位昏君。
“我才懒得讲,”姬云羲对着他的嘴亲了一口,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哥哥要是想出去,我就陪着。”
宋玄摇了摇头。
这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他却并没有什么兴致。
走的时候,方秋棠还在,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向来是来去如风,从不在意是否孤身一人,可或许是因为知道那人再也回不来了,便愈发的在意起来了。
姬云羲瞧出了他的出神,声音带着隐约的醋意:“哥哥在我身边,怎么也惦记着旁的什么人。”
宋玄无声地笑了笑:“……抱歉。”
姬云羲瞧着他这样子,竟泄了气似的,半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抱歉什么,我就是怕你心里难受,才过来的。”
他早就知道,方秋棠走了,宋玄这一路心里必然低落。
他这样胡闹似的赶过来,只是不想这人孤零零地回来罢了。
宋玄意识到了姬云羲的用心,忍不住神色柔软下来,抿了抿嘴唇:“阿羲……”
姬云羲竟略微有几分不自在,他把头埋在宋玄的颈窝里,低声说:“宋玄,你还有我。”
他说这话声音并不坚定。
不是那种近似于蛊惑的语气,甚至有些心虚,似乎并不确定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
却让宋玄心底一片酸软。
“不管多久,我都陪着你。”姬云羲在他的耳边低声嘟囔。“你就是赶我,我都不会走的。”
“你也要多想着我,最好只剩下我一个,让旁的什么都滚蛋。”姬云羲低声说。“至少我不会让你伤心的。”
何止不会伤心呢?
宋玄眼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
宋玄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听你的。”
姬云羲忽得抬起头来:“不许敷衍我,我是会记得的。”
他的眼神很认真。
这样直白执拗到毫不掩饰的情意,没有一丝半毫回转的余地。
整个大尧大概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宋玄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好。”
姬云羲这才放心了似的,继续依在他的身边吃点心。
由着外头人欢马叫、鼓乐喧天。
这两个人似乎处在另一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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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的凯旋,让朝堂内外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尤其是一众朝臣,两年来被姬云羲压制得喘不过气来,本以为大将军归来,必然少不得暗潮汹涌、龙争虎斗,却不想姬云羲反而放下权来,做了甩手掌柜,不晓得在忙些什么。
只有几个近臣,偶尔能在求见的时候,见到他跟新近归来的国师,寸步不离地粘在一起。
倒也没有瞧见什么出格的,只是其中动作的默契、和眉眼间流转的情谊,叫人忽略不得。
个中内情,内阁温、陆两位心知肚明,世家旧臣也心中有数,只有刚刚补上来的新人,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不敢去招惹陆其裳,也只能向秉性和善的温朝辞讨教:“温相,国师大人……”
话刚一出口,温朝辞的脸色就变了一变。
那询问的人不晓得该不该继续问下去,却只能试探犹豫着:“国师大人,似乎深得圣心?”
这人是新晋的中书舍人,沈雁北。入朝不过一年多点的功夫,品级不高,却算得上是天子近臣。
最重要的是,他是科举出身的世家庶子,也是如今温朝辞着重培养的亲信。
温朝辞屏退左右,才道:“国师与圣上的情谊……非比寻常,你若是瞧见了什么,也只当没瞧见,对待国师也尊重些,不要让人拿了把柄。”
沈雁北神色微微一沉,便明白了温朝辞的意思:“……您是说……”
“后宫如今别说妃嫔了,连宫女都没有多少。”温朝辞淡淡地说。“你心里多少有个数。”
沈雁北这下是真的有些惊愕了:“圣上这……成吗?”
“成不成,还不是得看圣上的意思?”温朝辞的神色有些嘲弄,如今他身居高位,虽然面上仍是温润如玉,却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好好先生了。“你当圣上是什么人,在这事上,有咱们说话的余地不成?”
沈雁北想起今上,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心悸:“那……国师难道也……”
“国师?”温朝辞想起了那日宋玄的双眼,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你当他是什么省油的灯?”
温朝辞鲜少有这样的评价,沈雁北实在有些不明白:“我并不曾听闻……”
“你没听闻过,那就对了。”温朝辞说。“你还不够格。”
一己之力坐上国师的位置,不动声色扳倒了当年的白衡,在摘星阁弄出来的“小内阁”,甚至于南疆的乌甲军、天机营,这桩桩件件,哪个后头没有宋玄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