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郎也时常会来。
宋菽不在相河村,村里的几间作坊基本都交给了宋阿南,这些天他也忙,一直没得空过来。今天晚上宋河和程二娘会过来,他俩正好一间,今晚便宿在火锅店里,明天一早开门。
为了来去方便,宋菽跟宋阿南学了如何赶车,已经挺熟练的了。
“阿姐,过会儿阿兄来了我们便回去,我都好几日没回家了。”宋菽说。从开张起,他便一直住在店里,已经二十多天了。他原先一直住在有上下铺的那间房,后来宋河回去,换了三娘过来,他晚上便去店里打地铺,有时宋河留宿也会一起。
睡惯棕绑床后,连续打了几天地铺便觉得浑身都痛,宋菽摇摇头,这副农家子的身体也给自己惯出富贵病来了,真是不应该。
“行,我这儿很快就好。”三娘说。
“褚宁刚做好水煮鱼,我让他们装点到食盒里,带回去给阿南他们尝尝。”宋菽说,兴致勃勃地出门。
太好了,终于能回家了,去他的富贵病,他就是要睡床。
*
宋菽回到相河村后也没歇着,在棕绑床上饱饱地睡了一觉后,便拉宋阿南要去给红薯育苗。
“吃饭!”宋阿南不理,拉着宋菽的腕子去灶间。
宋菽昨天回来后给了他一个食盒,然后就回房间睡死了。平日他最爱干净,睡前一定会洗脚,可昨天却连晚安都没说,睡着后呼吸声也比平日更重,显然是累了。
今天早上宋阿南没叫他,去领了早拳,又到馒头坊安排了一番,也去纸坊和豆油坊、蚕丝被坊都看过一圈,回到家里已经日上三竿,才见宋菽摇摇晃晃地走出正屋,用他拿马毛和竹子做的的牙刷在那儿刷牙。
宋阿南走过去,宋菽刷完牙与他说红薯的事,他一个字没听,只想问他究竟是在忙些什么,才把下巴都饿尖了。
这人在家天天都要吃三顿,搞得他和六娘她们甚至整个相河村也都跟着吃三顿,就这样他还不够,不时要弄个葱油饼油条什么的给自己加餐。
二十日前,他走的时候下巴还是圆润的,怎么开了这些日子火锅店回来,就瘦成了这样?
不仅瘦成这样,回来还连早饭不吃就要去地里,他是不是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吃饭?宋阿南有些生气,把宋菽拉进灶间,塞给他两个豆沙馒头。
红薯这事宋菽已经耽误几天了,现在春分已过,清明之前必须要种下,才可赶上育苗的时间,之后还要移栽。
他昨天太累,一躺下便睡了,今天一睁眼满脑子都是红薯的事。
“吃。”宋阿南又催促了一声。
宋菽拿着两个温热的豆沙馒头,有些愣。
一贯都是他问宋阿南要不要吃这个吃那个,或者要宋阿南干活时,会弄点吃的贿赂他。这么被宋阿南按着吃东西,还真挺新鲜的。
宋菽咬了口豆沙馒头。
他们家不会做这么麻烦的东西,肯定是从馒头坊拿回来的,而且还温热着,像是刚出炉不久。
“好吃。”宋菽吃完一个,跟宋阿南说。
宋阿南面无表情,这不是废话么,他们馒头坊的豆沙馒头、素馅馒头和肉馅馒头都卖得很好,卖得好当然就说明好吃啦。他自己就是东家,有什么好夸的。
“好了,吃完了。”宋菽把另一个豆沙馒头也干掉了。
宋阿南看了眼他空掉的手,出去拿锄头。
“诶等等。”宋菽却叫住他,“我还要喝豆浆。”
豆浆就在旁边的锅子里,宋阿南瞄了眼,那锅盖离宋菽的手不到一寸。
可宋菽好像一点不知道似的,完全无视了自己手边那个一贯用来装豆浆的锅子,只看着宋阿南,嘴角还挂着笑。
宋阿南见过这样的笑,那次他打水替宋菽浇烫伤的手指,他也是这么笑看着他。
顿了一会儿,宋菽仍然没有要动的意思,宋阿南认命地放下锄头,给宋菽盛了碗豆浆:“快喝。”喝完去弄你的红薯了。
*
为了栽红薯,春耕后播种麦子时,宋家特意留了一块地。
宋菽带着宋阿南到地里去,他久不回来,有乡亲见了都过来与他问好。一走近,便看见宋阿南背着一篓子红薯。
“你们可是要去种红薯?”有人问。
“是啊。”宋菽道,该是育苗的时间了,“你们的红薯呢?可要来瞧瞧怎么种?”
“当然!”那人本要去打水,听了这话水也不打了,跟着宋菽去看红薯育苗。
他们一路被不少人看见,宋菽要育苗红薯的消息很快传了个遍。
“宋四郎啊,你可算是种红薯了,咱们还以为你忘了呢。”村长也匆匆赶来。
“哪能啊,这么重要的事。”宋菽说。
“听说你的火锅店可红火了,我家大郎还去吃过一回,他说下次带我和二娘去。”周媳妇说,带着她家小女儿来,她上次也挖了些红薯,也等着宋菽教他们怎么种呢。
红薯育苗也不难,宋菽带他们去到自家田里,又有一些人匆匆赶来,还有外村的。
先是在地里挖好育苗的长方形坑,大约一排能放上六到七个红薯的样子,将它们一排排排好:“这每个红薯间的距离可要把握好,若是离得近了不好发芽。”
若是在现代,红薯种下前,还要浸专门除病害的药水,古代没这条件,便略过了。
排好红薯后,盖上土便好了:“等一段日子后这些红薯会发芽,等芽苗长到小腿肚时,也就可折下移栽了。”
他的土早已施过一次肥,又提醒那些还未施的,种下前先铺一层粪肥。
这天后,又有一些之前买了红薯的外乡人来找宋菽,宋菽带他们去看村民们的播种现场,再简单讲讲便行了。送走几波后,来了个剑眉微拧的男人,他穿着普通农户的布衣,袖口收紧,身姿挺拔。
宋菽对他有些印象,是当时来拍红薯的外乡人之一,似乎是买了两枚。
他来的时候宋菽正巧在翻资料,之前从褚老宅子那儿移栽来的植物有些眼熟,他想看看空间里的植物图鉴上能不能找到。可三娘、宋河和程二娘都不在,五娘六娘太小宋菽不放心,喊了两声阿南,却不知刚刚还在的宋阿南去了哪儿。
宋菽只好停下手上正在翻阅的资料,去给这外乡人讲解红薯育苗的事了
这人说他姓袁,在家排行老三。因他年龄较大,宋菽便喊他袁大叔。
袁三郎对种地之事颇有研究,不仅问了红薯,连之前宋家粟米丰收的事也知道,细细问了宋菽种植的方法。宋菽心虚,但还是一一说了,只是他说的法子人人都知道,却人人都没有种出这样高产的粟米来。
“真的没有别的窍门了?”袁三郎不死心,又问了两遍。
“没有了,许是运气好,买的粟种格外好些吧。”宋菽说,他们原本的粟种就是城里买的,家家买的都一样,这运气之说真没多少说服力。
袁三郎果真不太相信的样子,竟然在村子里留了下来,就住在周媳妇家里。
他平日不干别的,就来帮宋菽干活,尤其地里的活,他最是起劲。宋菽无奈,却也由着他。
“宋四郎,你这块地整好要种什么?”红薯已经开始育苗,麦子也种下了,宋菽却带着袁三郎又整理起另外一块地,不仅又深耕了一遍,还施了厚厚的肥。
袁三郎来了后,宋阿南总是失踪,宋河也在县城的火锅店里,幸好还有学堂那些干活换课时的人,宋菽带着他们和袁三郎整地施肥,又弄来竹子,想抢在清明前把棚架搭好。
那天虽被袁三郎打断,但晚上回去后宋菽又研究了一番图鉴,那从褚老那儿移栽来的植物,竟然是啤酒花!
这可是酿造啤酒不可或缺的原料。宋菽连夜查了栽种的方法,开始让他们整地施肥做准备,因啤酒花是爬藤植物,便又砍来竹子搭起棚架。
“我要种花。”宋菽说。
“种花?”不仅袁三郎,那些来帮工的人也听不懂了。这年头许多人吃不饱,土地都拿来种粮食还来不及,少有人会种花。
“是什么花?为何要种?”袁三郎问。
“到夏天便知道了。”宋菽笑,卖了个关子。
袁三郎跟着宋菽几天,除了那不知是什么的花,实在看不出宋菽在种地上有任何强于旁人的地方。要真说不同,他那插扦的手势可真连十岁的小孩都比不上,与其说是个农家子,不如说像城里面从未下过地的小郎君。
第五天天还未亮,袁三郎留下钱帛,带着自己的小包袱走出周媳妇的家。
才刚踏出门。
噗噗两声,他脚前落下两个布包。
“是谁?”袁三郎立刻警觉起来。
时间还早,视线不甚清楚,田地上还弥漫着薄薄的雾。
他警觉地转了一圈,没见到任何人。
刚才这两个布包飞来,他却没看见扔的人的身型,可见此人身法在他之上。这普通的乡村里,怎会有这样的高手,这两包东西又是什么呢?
袁三郎掏出匕首,割断布包被系紧的袋口,挑开一看。
里面是一粒粒饱满的谷粒,都是还未脱壳可做种子的粟米。
他又连忙查看另一个布包。
里面也是谷粒,但不是粟种而是麦种。
他曾向宋四郎求购他留种的粟米,但被他以自家都要不够为由拒绝了。
袁三郎还以为要另想法子,却有人将这些东西送来了他面前。
是谁?
黑夜还未完全褪去,清晨的水汽漫上,蓝莹莹雾蒙蒙的凌晨,他目力所及,一个活物都没有。
“多谢。”袁三郎却笃定,那人一定就在附近。他抱拳道,飞快捡起两包种子放进包裹,快步出村,往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比心~
第53章 第五十三桶金
“东家。”
“东家来了。”
“东家好。”
宋菽穿过造纸的作坊, 削青的工人停下削竹皮的刀,向他问好。同车间里拷白工人, 将削完皮的白竹筒狠狠摔向大石墩, 见那竹筒碎成几瓣, 心情甚好地转头向他问好。
纸坊里的工人有二十多个,多是外村的, 有不少从其他乡县过来,家离得很远。
他们都是听到从相河村去往各地的小贩带话, 才来到这里找工的,他们的家乡多没什么赚钱的路子,所以格外珍惜这份工作,干起活来也很卖力。
当下外面卖的纸, 多是麻纸, 用火麻和苎麻制成,也有一些是用破布和渔网做的蔡侯纸。火麻和苎麻都需精心栽种才可得,还是上好的衣料, 很是珍贵,造出来的纸也价格不菲。蔡侯纸说白了是用破烂做的,可破烂虽便宜,却不是天天有, 产量及其不稳定。
宋菽的做的则是竹纸和桑皮纸。
竹纸的竹子来自相河村后面的山里,那里有大片毛竹, 竹子长得快,砍掉一茬立刻又长起一茬, 源源不尽。另外桑皮则来自之前从桑园村便宜收来的木料,那些木头都成了火锅店的桌椅,树皮则被做成纸张。
原料便宜,产量又大,宋菽的纸价很能打,但本地识字的人太少,需求量并不大。
在火锅店忙过刚开业那阵子,把红薯和啤酒花的事情搞定,宋菽便考虑起了竹纸的销售来。
傍晚严卓的课堂后,庞六郎远远见到宋菽过来,主动与他打了招呼。
宋菽后面还跟着石三郎,与他也是相熟的。
“宋四郎,这是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正要找你呢。”宋菽道。
庞六郎受宠若惊:“宋四郎找我何事?”
“也无甚大事,只是想问你,可有兴趣到恒州城去做生意?”宋菽道。
恒州乃是义成七州之首,是义成军的主要驻地,也是节度使府的所在地。
节度使尹戎麾下有六万步卒,五千战马,是天下节度使之最。他受封节度使后,修改境内法令,修生养息,修缮兵甲,招贤纳士,不少人都说他有取而代之之心。
无论有没有,恒州城在尹戎治下比曾经繁华数倍,却是不争的事实。
庞六郎出身普通农村,虽然脑经灵活,做过许多生意,去过不少地方,却从未想过去恒州做买卖。他愣了好一会儿:“宋四郎,你不是开玩笑的?”
“当然。”宋菽琢磨这事有几天了。
他的纸在大涂县销路不广,拿去恒州城却未必。义成七州的大家族和士子有七成以上聚集在那里,若那里也不好卖,那这整个义成也就没有能卖纸的地方了。
这件事,得找可靠的人办。石三郎曾去大涂县及周边砌火墙火炕,又曾与郭老大他们一同颠沛流离多时,有些见识,又无牵无挂,是个好人选。然而一人不够,宋菽想来想去,应该再找个更通买卖的帮手,一圈看下来便相中了庞六郎。
庞六郎是那么多小贩中唯一肯日日花时间来上课的,可见他的抱负与普通小贩不同,脑筋又灵活,这在蚕丝被买卖中便可见一斑。
唯一的问题是,他愿不愿意走这一遭。
“当然!当然愿意!我真的可以吗?宋四郎你可不能诓我!”一开始的愣怔后,庞六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恒州城啊,任何一个在义成做买卖的人会不想去吗?
义成境内不需要路引,原则上讲人人能去,可这么长的路,路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庞六郎断断不敢独自上路。若是与石三郎一道,倒是可以。
宋菽给二人准备了两匹骡子和一辆车,纸张不占地方,一车上便可放下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