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事很想立刻转身走人,但东家说了,宋家的馒头必须拿下。
无奈之下,他只好耐着性子,跟这乡野小子仔仔细细说了他们的要求。每个馒头要一般大小,品相要好看,并且在每天卯正前送到。
“你们跟望海楼的合作是长期买卖,初期我们每天要两百个,之后会逐步增加。柳家的蒸饼也在望海楼有售,比本铺卖的更大更好,每天的订购量是五百个,逢年过节能高达两三千。”李管事特意提柳家,就是给宋菽看看实例,让他知道跟望海楼合作有多少好处,免得这个乡野里出来的小子短视。
“这样啊,”宋菽仿佛思考了一会儿,说,“李管事也瞧见了,我家连头驴子也没有,白天还要做馒头,实在没功夫给您送,要么您遣人每天来拿吧,我卯初……啊不,寅正给您备好,您拿回去刚好卯正,一点也不耽误。”
真是一点也不耽误。
李管事要吐血。宋菽他们送,那望海楼馒头这块卯正开工即可,宋菽他们不送,望海楼可得丑正就派出人手,一来一回四个时辰,哪里不耽误了?
“那李管事打算给我什么价格呢?”宋菽又问。
李管事的气终于顺了点儿,这小子总算知道让步了,还晓得跟他们谈个优惠价。看他这么识相,他们望海楼派人来取就取吧,反正他们人手多。李管事想着,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掉进了宋菽的思路里。
“一文钱六个。”李管事说。
这个价格他事先就跟东家商量过,宋家给村民们的价格是一文钱四个,他们是大单理应便宜,先出一文钱六个,若对方实在不肯再给一文钱五个,看似各让一步,实则望海楼占了便宜。
不过,李管事现在知道宋菽难对付了,并不认为他这么容易打发,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好跟他扯皮。
然而,这个让他连吃闭门羹的小子却一口答应。
李管事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刚刚举的柳家那例子发挥作用了,这小子也晓得了跟望海楼合作的好处。早知道他该多费些口舌,跟他讲讲望海楼大师傅们的待遇,没准他就答应直接去望海楼做工了。
“不过那材料,却需要贵楼提供。”宋菽又说。
李管事才松了的气,又提了起来:“小子,你别不识好歹!”这小子太过分,买他馒头还得提供材料,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李管事消消气,并非我不识好歹,这也是为贵楼考虑。您且听我先说说,再下结论。”宋菽道,“您刚才也说了,柳家的蒸饼供应给您的与本铺不同,相信不少客人也是冲着这一点,才特地去你们望海楼买蒸饼的。”
这一点宋菽倒没有说错,柳家供应给他们望海楼的蒸饼更大更好吃,当然也更贵,但那些富户贵人们并不在乎,不论自用、送人还是祭祀,都会去他们望海楼买,而非柳家本铺。这也是为何,他们订购蒸饼的数量如此之大。
看来这小子还有点见识,李管事想,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他说。
“与蒸饼不同,若只是更大,望海楼的馒头不见得比我家的更好,所以在做馒头的材料上必须精益求精。”
说到这里,宋菽顿了顿,等待李管事的反应。
李管事心里挺认可他的话,但面上不表,只是让他继续说。
“我想用精白面粉,无根之水,以及果木柴。并可改变它的形状,从圆形变成刀切。如此,望海楼的馒头必可脱颖而出,卖得高价。”
“你就不怕把材料告诉了我,我便不在你这儿买了。过两日你的帮工们学成,我随便找个人去望海楼做馒头,绝对比跟你买便宜。”李管事说。
“嗯,我同意,那李管事为何还要跟我谈呢?”宋菽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管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还在跟宋菽谈,当然是因为东家的要求。其实买馒头只是一节,他们本完全可以像刚才所说的,找宋家帮过工的来。然而东家却说,宋四郎不简单,值得交好。具体哪里不简单,反正李管事看不出来,不过他东家早年一直走南闯北,很是见多识广,眼力是他们这些人比不上的。
宋菽不想让李管事太难做,很快又开口接话:“其实于我而言,做馒头并不算什么,李管事捡了一回便宜却不见得有第二回 。”
他这话,让李管事看到了一丁点不简单。
在这之前,李管事只当他是抱着馒头这块金砖的孩子,略施手段把金砖抢过来便是,可现在宋菽告诉他,馒头不是他的金砖,他本人才是一座巨大的金矿。
“我如何知道你不是信口开河?”李管事道。
“李管事阅人无数,自有判断。”宋菽起身,“我与您的东家一样,希望这是一次长期合作,如果李管事现在拿不定主意,可过几日再来,菽定扫榻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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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桶金
“阿兄,为什么要精白面粉、无根之水和果木?”李管事走后,五娘拉拉宋菽的衣袖问。她说话的语速偏慢,一句话的功夫,够六娘说上三五句了。
“我们平时用的面粉会磨上两道或三道,里面参杂着麦麸,口感较粗。而精白面粉只取第一道磨出的粉,是麦子中口感最好的部分。”宋菽拉着她坐下,也慢悠悠地说道,屋子的门关着,他刻意营造出一个相对安静舒适的环境,这样与五娘的交流也能更加充分。
“无根之水就是雨水,相比河水井水,它的杂质较少,与果木灰一起制出的碱水比我们如今用的更好。”
宋菽解释的时候,五娘看着他,等他说完,她又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说:“阿兄,一文钱五个更好。”
“嗯?”她的思维忽然跳到这里,宋菽有些意外,紧跟着问,“为什么这么说?”
五娘想了想,似乎在组织语句,过了会儿才道:“要付给工人工钱。”五娘这话,把宋菽也说楞了,他的确想过等二十天过去后,花钱雇愿意做工的村民留下,继续开他的馒头作坊,却一直也没打定主意。
主要是因为贵。
原本这时代的人工并不贵,相河村现今的情况,说到底还是宋菽自己作出来的。
如今做馒头买卖的村民,每天能赚个一二十文不稀奇,这对当前农民的生活水平而言,已经是非常高的收入了。而当他们自己也能做馒头,可以自产自销之后,这个利润会被进一步扩大。
自己做买卖的好处是赚得多,但同时也更辛苦,且有亏本的可能。而做工的好处则在于稳定,只要作坊不关门,他们的收入就是有保障的。
那么,如果请帮工,应该给每人多少钱呢?
做生意的起伏是很大的,尤其馒头在这里还算是新兴行业,如果望海楼这笔订单能拿到一文钱五个的价,宋菽运营馒头作坊的底气也就更足。
望海楼的顾客群是本地最有钱的一群,他们不会吝惜多花一点钱买到更精致的馒头,这不仅是吃饭的问题,更关乎面子。而宋家是馒头最早的发源地,宋家产的馒头也必然代表着正宗。
五娘给出的价格,是宋菽心里的最佳价位,在这个价位上,宋菽有足够的维持作坊的收入,望海楼也有充分的提价空间,他们会觉得贵,但并非难以接受。相信在他们手里,一个馒头卖到一文钱,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林林总总,宋菽已经想了很久,所以在今天李管事找他谈时,才会提出一文钱六个,材料你们出这样的要求。而五娘呢?她又思考了多久?她思考到多深?这个价格,她是凭直觉得出的,还是计算?
今天带她一起来听,真是对了。
宋菽本还想跟她多聊几句,可五娘表现出了明显的排斥,不愿说话。看来面对陌生的李管事,还是消耗了她许多精力。
宋菽带着五娘出去,五娘直接腻到了三娘身边,也不说话,就是静静靠着,像是在充电一般。
“四郎,你们谈了什么?”宋三娘一边拉着宋菽回屋,一边问。
宋菽跟她原原本本讲了,三娘对生意上的事不怎么敏感,他又少不得要多解释一番。
听宋菽解释后三娘也不免有些激动,如果能跟望海楼谈成这笔买卖,做馒头这营生就有望长长久久地做下去了。
“阿南哥,你会功夫啊?”晚饭时,三娘提醒阿南以后少出手,被六娘听到,好奇得不行,拉着宋阿南叽叽喳喳个不停。
“阿南哥,你打拳给我看好不好?”
“阿南哥,你看我腿踢得高不高?”
“阿南哥,你的功夫是哪里学的啊?”
“阿南哥……”
“阿南哥……”
宋阿南不胜其烦,逃去了磨坊干活,六娘紧追其后。最后三娘发威,把六娘逮回来睡觉,这才消停。
晚间宋菽睡不着,想出去走走,到门口时,撞见了担着面粉回来的宋阿南。宋阿南还是一样沉默,他看了眼宋菽,把磨好的面粉担去东屋。
宋菽打招呼的手僵在半空,转而摸摸鼻子,假装自己不尴尬。他们好歹一起种过红薯藤的,怎么还是这么冷淡。平时干活的时候,他从来很积极的。不过这人说来也奇怪,不爱说话爱干活,更值得深究的是,他长了一张混血儿的脸。
这是宋菽最近才注意到的。宋阿南鼻梁很高,眼窝较一般人更为深陷,在强光下头发会泛棕红色,瞳色已经与汉人无异,可能是祖父甚至曾祖辈有胡人血统。
“你睡这里?”宋菽看着宋阿南在东屋里那条平时用来买卖馒头的长木桌上铺上一堆稻草,然后直接躺了上去。
宋阿南闭上眼,冷哼一声。
家里只有三间房,正屋被他占了,西屋睡了三娘五娘六娘七郎,宋阿南若不跟她们挤,也就只有灶间可选。他昏迷期间也就罢了,都活奔乱跳了这么久,居然还占着一整间屋,把名义上的弟弟赶来睡厨房,真是不应该。
“你跟我住吧。”宋菽自知理亏,连语气也比往常柔和几分。虽然睡草席没什么好的,但好歹是个正经睡觉的地方,而且他屋里还有被子,虽然不怎么暖吧,但至少能遮能挡。
“不用。”宋阿南眼都没睁。
“走吧走吧。”宋菽去拉他手腕,宋阿南手臂展开,纹丝不动。
宋菽也没指望能拉得动他,但这小子总算掀开半条缝,眯着看了他一眼。宋菽连忙再接再厉,软磨硬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把宋阿南请回了他的房间,并且好好为自己之前完全忽略了房间该分他一半这事道歉。
宋阿南挥挥手,表示他很大度,不生气,一翻身裹走了宋菽的被子。
宋菽磨牙,但这事说到底是他理亏,也不好意思再计较,从空间里拿了一条盖上。这么一闹腾,宋菽也不失眠了,倒头就睡。
*
那天被揍后,柳飞两天不敢出门,好不容易等到脸上的青肿消了,谁知又被自家妹妹狠狠训了一通。
要说他这个妹妹,也就是长得好看些,不然傅家的小郎君如何看得上她?可她倒好,嫁了傅家就趾高气昂起来,开口闭口我们傅家,连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放在眼里。
“不就是掀了一乡巴佬的摊子,你横什么?!”柳飞转头就走,他还不信了,没有傅家帮忙他就教训不了那俩小崽子。
柳二娘气得靠在扶手上直喘气,她这个不成材的大哥,宋家那是现在能动的吗?连她公公都想跟人做生意呢!
柳二娘深知自家大哥的脾性,立刻着人跟着他,直到两人汇报他并未去找周大郎麻烦,这才稍稍放心。为求保险,当天晚上傅家小郎君回来时,柳二娘将柳飞与周大郎和宋家的恩怨一股脑儿全说了。
傅小郎君在家排行老七,他几个阿兄阿姐要么出嫁了,要么去到他乡做生意或当兵了,只有他留守家中。傅老爷年岁渐老,家中与望海楼的诸多事情,都由他在打理,所以宋家的事倒也很清楚。至于这柳飞,傅小郎君沉吟片刻,那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不用担心,我明天着人敲打他一番便是。”傅小郎君道。柳二娘听了夫君这么说,也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安了心。
谁知,第二天一早,望海楼的小二匆匆跑来傅家请傅小郎君和柳二娘,甚至还惊动了傅老爷。等他们赶到望海楼时,楼子还未营业,却已经里里外外聚了一众人。
柳飞被五花大绑着蜷在地上哀嚎,额角又添了一枚新伤。
柳家二老站在旁边,眼泪都要飞出来了,却颤抖着不敢上前。
宋阿南一脚踢翻身旁的竹篓,白花花的面粉洒了一地,外头传来一阵低呼,围观人群早得了消息,这会儿已经把望海楼的大门围了个结结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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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桶金
“二妹,救我!”柳飞的嘴没被堵,有气无力地喊。
柳二娘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了,这不成器的哥哥天天斗鸡走狗也就罢了,怎么还学会惹事了?宋阿南前几天揍人的英姿早有人报到了她跟前,这几日大街小巷的,没少被人当笑料,可见柳飞平时多不招人待见。
循着柳飞喊救命时看的方向,宋菽见到了柳二娘和傅小郎君。
昨天半夜,宋阿南听见外面有声音,几步飞进灶间,把人逮了个正着。当时,柳飞正往他家的面粉里掺石灰。
逮到他后,宋阿南直接折了根树枝进来,挥得噼啪作响。宋菽怕闹出人命,死命拦下,至今他还记得宋阿南当时那眼神,分明写着:你居然同情敌人?我鄙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