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跟他讲。”管家道。
“阿南你别忙着烧火,先把鸡切了啊。”宋菽忽然对宋阿南说。
有他这句话,管家终于敢假公济私一把,将目光转向了宋阿南。旁人不知道这是谁,他却是知道的,这可是鼎鼎大名的义成节度使之子,尹暔。
别看他如今只是将军,来日尹戎要是登基,他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子殿下。
而他的东家在干嘛?
他竟然在指使未来的皇子斩鸡块!
“鸡头不要,扔掉,屁股也扔掉。”宋菽又道,他换了个姿势,把软垫向上提了提,托住自己的腰,“斩好了洗一洗放碗里,加料酒、白胡椒、姜片和蒜拌匀。管家你还有什么事?”
宋菽指挥了两句,又想起管家还在,也不管宋阿南面露不爽,跟管家说起话来。
“是,是还有几件事。”管家小心翼翼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急事,只不过看着战功赫赫的小将军在厨房里被指挥得团团转,实在别有一番趣味,忍不住就要找些话来报告宋菽,好让自己多瞧一会儿。
宋菽应了一声,让他稍等,又指挥起宋阿南。
“停!料酒有这么加的吗?你想把我灌醉啊。”宋菽道,“逼出来。”
“恩。”宋阿南应了一声,管家浑身一抖,好像被什么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那个……东家,那事儿也不怎么要紧,我……”
管家说到一半,宋菽却笑容可掬地转过头:“不妨事,他做他的,你说你的。”
管家欲哭无泪,都怪自己太八卦,不然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只求小将军别把气撒他身上。管家不敢再看宋阿南那里,理理头绪,用最快的速度跟宋菽报告了几件宅子里的琐事。
若是平时,这点小事宋菽都会让他自己拿主意,过后报备一声即可,可今天宋菽却难得有闲情,竟一项项与他细说起来,还问了许多细节。
他与管家说话时,也没忘了宋阿南那边,不时说两句指导一番。
直到三杯鸡出锅,他才终于结束了与管家的对话。管家如蒙大赦,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厨房。
等门关上,宋菽才站起身,宋阿南正在擦拭灶台上溅到的酱汁。
“怎么又闷声不吭了?刚才不是还挺会说?”宋菽道。
宋阿南不说话。
“还有蔬菜,也交给你了。”宋菽道,回身要走。
宋阿南的动作总是比语言更快,他双手一裹,撑住灶台,把宋菽困在了自己怀里。
“我只跟你说。”宋阿南道。
“只跟我说?怕是不止。”宋菽道,“老实交代,你那香膏哪里来的?”
今天的宋阿南可让他涨见识了,原以为这小子纯情得很,啥也不懂,自己还想着要慢慢引导。没想到小崽子什么都知道,就地把他办了,连润滑用的香膏都一应俱全。
不但准备充分,还会说荤话。
宋菽被他上下夹击,弄得浑身酸软,到现在腰还疼着。
“二哥给的。”宋阿南怕宋菽真生气,老实答道。
其实他不说,宋菽也猜到了,除了他那不着调的二哥,谁还有胆子教宋阿南这些?
“那荤话不是他教的吧?”否则他一定要把尹昇的头给拧掉!
“不是。”宋阿南脸上飞红。
“那是哪里听来的?”宋菽问。
“没,一激动就会说了。”宋阿南道,手臂又收紧了些,贴着宋菽,闻他衣襟上皂角的香气。
宋菽下手一捏:“你还真是天赋异禀啊。”
宋阿南脸上一僵,倒抽一口冷气:“别。”言下已经有了哀求之意。
宋菽:“以后不准这么粗鲁,听到没。”
“知道。”宋阿南道,“放开好不好?”他有些痛。
“哼。”宋菽放开他,脸上也有些微红。
他虽然有些鲁莽,但其实也不太粗鲁,只是新手上路,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以后慢慢磨合就好。
宋菽脸红的样子好看极了,宋阿南顺势就亲了下去。
外面院子里,王婶从后院穿过回廊,见到管家急急往后院而来,便问:“东家可吃好了?有没有缺啥,我给送去。”
“别,别过去。”管家一把拦住,“东家……在歇息呢。”
“歇息?”王婶看看天色,这下午才歇过,怎么又歇?白天觉太多,晚上可是会失眠的。
“东家近日公事繁多,难免劳心,咱们别到前面去打扰了。”管家说道,半推着王婶往后院去,“你跟那几个小丫头说,今天谁也别到前面去了,明天早上也晚些去,记得早膳多备些稀粥。”
“哎。”王婶应道。她觉得今天的管家有些怪怪的,但他的吩咐也无甚不妥,便按他说的去办了。
管家说得不错,第二天东家果然睡到日上三竿,那位阿南少爷难得开口多说了几句话,让服侍的丫鬟端稀粥过去。听回来的丫鬟说,东家也没起身,是那南少爷端进里间给东家喝的。
“王婶,东家是不是生病了,咱们去请个大夫吧。”小丫鬟不过十四,还不懂人事,只当宋菽不舒服,有些担心。
“不用,你去备些热水,过会儿东家指不定会传。”王婶道。
她是过来人了,一看今天早上这情形,心里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听说那南少爷家里有些背景,只是管家也不说是谁,看他对东家还是不错的,昨天晚上还亲自杀鸡做饭。
只要对东家好便成,管他是谁,他们东家家财万贯,还怕娶不起么?
王婶高高兴兴地回了后院,进大厨房,给宋菽和阿南炖补身子的汤去了。
*
“杂菜汤饼一碗!”临州城北面的一家浇头汤饼铺里,店家一声喊,立刻有人来端了汤饼。
铺中的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各自吃得热火朝天。
靠门口的桌子旁,一人摘下斗笠,跟店家喊了自己要的汤饼,便坐下跟拼桌的人道:“兄弟,你可知道宋记的工地在哪儿?”
“宋记的工地?”那人重复道,他的汤饼还含在嘴里,显得有些蠢笨。
“你不知道?听说宋四郎又开了一片地,打算招工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建新作坊,我从县里上来的,想去应聘呢。”一开始那人道。
“我知道。”邻桌的一人道,“但那工地不招人,宋四郎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几百个精壮劳力,已经在工地旁搭起营帐了。”
“我听说是从义成来的。”另一个刚进门的客人也插嘴道。
“不招了?”最初提问的那人有些失望,“早知道就不来了。”
“兄弟别难过,这临州城里……”旁边的人是本地的,热心地说起城内好找工作的地方。这几年临州发展得很不错,除了宋记以外,还有许许多多做工的好地方。这一人人说起,那个从县里来找工的人认真听着。
“我都不知道宋家开了新工地,”其他人依旧在讨论宋记的事,“在哪儿啊?宋四郎打算做什么?”
“似乎在城东,我听邻居说的,他在那一带摆摊。”
“可是要建新作坊?我瞅着宋四郎这修路的工程肯定耗费钱帛,他大约是又找到什么赚钱的法子了。”
“要我说,宋四郎不该这么着急,修路多费钱呐,建新作坊也不见得马上就能赚钱,还要招好多新的工人。”另一人道,“你们知道不,近些日子宋记的员工食堂伙食都变差了,原本一顿有两个大荤五个小荤,如今只剩一个大荤两个小荤,连蔬菜也都只吃本地,不吃外地的了。”
“没准宋四郎有好办法呢?听说他那豆芽最早开始卖的时候价比黄金呢,如果他能再弄出这样的东西,修路的钱帛不是片刻就解决了?”
“要我说,咱们操个什么心,你们瞅瞅自己碗里,有个大荤的没?宋记食堂伙食再差,那也比咱们吃得好啊,更别说宋四郎了。”
“就是,吃汤饼,吃完了还出摊去呢,瞎操什么心。”
这人说完,另外几个想想确实是这个理,便也不说了,专心吃起东西,下午还得接着干活赚钱呢。
自从那天后,宋菽跟阿南几天没出门,今天一早庞六郎派人传讯,说义成那儿的人已经到了,宋菽才催着阿南快快穿衣梳洗。
吃了午饭后,宋菽便要出门,宋阿南理所当然地跟着。
“你的马呢?”到后头的马厩,宋菽的马好好呆着,宋阿南的却不见了。
“走了。”宋阿南道。
“走了?”宋菽难以置信,他那可是战马,是能随随便便就跑了的吗?
“恩,八百里加急,让它去的。”宋阿南道。
上次那封让尹恆送人过来的信,他最后是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回去的,因为他的马最好,便让他们牵走用了,这会儿大约在哪个驿站吃草吧。
八百里加急……宋菽汗颜,难怪尹恆那儿的人来得这么快。
宋阿南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真是再聪明不过,他的马被牵走了,那家里就只剩下宋菽的了,现在他们都要出去,不就得共乘一骑了?
宋菽还未反应过来,宋阿南已经翻身上马,手伸向宋菽道:“上来。”
宋菽抬头,阳光落下的位置正好,宋阿南整个人仿佛笼罩在金光里,耀眼夺目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拉住宋阿南的手,上马坐到他身前。
不敢直视的那是别人,他才不管他有多么耀眼,多么夺目,这是他的阿南,永远都是。
宋阿南环抱住宋菽,拉起缰绳。
他的呼吸擦过宋菽的耳边,细细碎碎的,挠得人有些痒。
“那不是宋掌柜?”
“骑马的是谁?”
“他那弟弟宋阿南啊!”
“就是那个有些傻,差点被人绑架的?”
“呸,傻什么啊,你没听说他把那些人绑成一串弄衙门去了?能傻才怪!”
“就是,我听说他也不是宋四郎的弟弟,宋家老五老六都是姑娘,老七才八岁,他根本不在宋家的排行里,哪门子的兄弟?”
“那他们……”
街上的喧闹声更甚,即使宋阿南的耳力,不仔细去听,也并不能听得多清楚。更何况宋菽就坐他身前,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宋菽身上,压根没听见又有人说他傻。
“困?”他见宋菽的脑袋一点一点,有些瞌睡,便问。
宋菽模模糊糊应了一声,仿佛真睡着了。
宋阿南直起身,让宋菽靠在他身上,控马放慢了速度,往城东走去。
“你看这样子,分明不是兄弟,是情郎。”有人小声道。
江淮一带,礼教并不严厉,两个男子相好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有人这样说倒也没人谩骂,只是有人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宋菽窝在宋阿南怀里睡得安稳,一点没听到街上的言语,宋阿南倒是听见了,他得意地翘起嘴角。
情郎。这个称呼他喜欢。
这样慢慢悠悠晃到东郊,原本一刻钟的路程,硬是走了小半个时辰。
宋菽一觉睡醒,发现时辰竟然已经过去许久,有些不高兴:“你骑这么慢做什么?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呢。”
“多睡会儿。”阿南道,找准机会,亲了亲宋菽刚睡醒有些红的脸颊。
“大庭广众的,别乱亲。”宋菽推开他,坐正了身子。
可马背上就那方寸之地,宋阿南立刻就贴了上来:“你腰上不舒服,靠着我。”
自从那次后,宋阿南的话多了不少,可这都是些什么话啊!
宋菽横他一眼,却也知道他说得是实情,就自己现在这样子,压根骑不了马,于是乖乖往后靠了过去。
抵达东郊时,庞六郎已经在路边等了许久,一见到宋菽和阿南共骑而来,立刻迎了上去。
“东家啊,您可算是来了,这两百来号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来得也太快了。”庞六郎道,当日宋菽告诉他有人来时,他想着信到义成也得十天半个月,人再过来也要时间,便打算晚些再说,没想到几天功夫,这些人竟然就到了。
急行军吗?
现在,工地上一水的白色营帐已经搭好,这些人自备食物,已经做起了饭。
宋菽下马,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
庞六郎上前,拉着宋菽要细说安排这些人的事,却有两人比他更快,抢到宋菽面前。
“宋公子,大公子命我们前来协助,您有什么吩咐可直接与我们说。”其中一人道。
“你们是?”宋菽问。
“我们是小将军麾下的百夫长,我姓李,他姓方。”另一人道。
“两位好。”宋菽笑。
宋阿南系好了马,也走了过来,站在宋菽旁边,跟他肩挨着肩。
“小……公子。”两人拱手。
宋阿南随意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些虽是他的人,但叫他们过来是给宋菽干活的,他不用多话,他们只要听宋菽的话就好。
这两位百夫长都是三年前就已经跟着宋阿南的,宋菽他们也见过,只是没说过话。
他们北营的人都知道,这位宋四郎是小将军心尖尖上的人,也是大公子赞赏的人,所以此番前来,并没有要刁难或者不情愿的意思。
“两位手下可有什长,请他们也一起过来吧。”宋菽说。
工地上搭了凉棚,他举步往那里过去。那两个百夫长都很利落,很快叫齐了他们手下的什长,集体来听宋菽示下。
“这儿是临州,你们的身份若是暴露,有些过于显眼。”宋菽道。
“是,临行前大公子吩咐过,咱们对外都说是义成宋记的工人,到这里来给东家帮忙的。”方百夫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