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个人啊。
施云心底叹口气,更加坚定了自己刚才放飞那只雀鹰做的决定。
“只是,”萧晫有几分沮丧:“交兵权我不怕,回京赋闲我也不怕。只是你。”
施云是军医,于公于私,如果萧晫奉旨回京,他都没法跟随一起,只能留在军中。
“你让我想想,一定有办法。”萧晫伸手摸摸施云的脸颊,深情缱绻:“或者我干脆自请为兵,留在这西北,依然能与你在一起。”
“傻子。”施云给他说的鼻子酸,故意翻了个白眼:“当什么兵啊,你当皇帝跟你一样是个傻子?你要真这么提了,估计皇帝的疑心病就要爆发了。嗐,这都是我瞎猜的,还没影的事儿。真要发生了,大不了我偷溜,装扮成你的亲兵一起回京,这边让魏叔他们帮我造个病死的由头,从此世上没施云这个人就是了。”
“又乱说话!”萧晫索性一伸手把人抱进怀里:“你只要明白,无论如何我们两个都不分开,就行了。其他的交给我来办。”
两人安静的相拥着,半晌,萧晫嗓音极低近乎气腔的补了一句:“施云,我不会反,你失望吗?”
施云摇摇头,在他怀里蹭蹭:“不失望。”萧晫,五年来的惬意快活,我心底始终无法彻底忘忧。眼下,说不定契机真的来了。到时候,你别怪我才好。
六月,撤藩的圣旨果然下到了靖王府。
皇帝到底也没做的太绝情,只是取消了藩属地的名号,命萧晫移交兵权后返京述职。至于靖王的一应规制,全盘保留之余,俸禄反倒上调了,回京还有大肆犒赏,可谓天威浩荡。
萧晫处变不惊的接旨,去跟贺六郎办交接。
说老实话,贺家六郎来接班,算是萧晫心里盘算出来的最合适人选了。贺家虽然愚忠,却是能为百姓着想的,贺六郎的祖父,当年就是萧功身边的副将。
大营中人心浮动,几个蠢蠢欲动的副将都被萧晫不动声色的按了下去。
交接完毕的当天夜里,原萧家军大营里发生了一件小事儿,起码对于将要报回京城的讯息而言是件小事,小风波而已。
当年被发配边疆的施太医重疾暴毙。
又过了两日,回京述职的靖王一众人马上了路。因为没有家眷,也没有家资,七八个人两架马车冷清简单的可怜。两袖清风的靖王爷就这么离开了戍边二十年的边疆。
西北镇上的百姓都出动了,甚至稍微偏远一点的乡下,也有人不辞辛劳的赶了过来,送别这位爱民如子的守护神,他们无比敬仰的威赫将军。
擦着眼泪的老百姓从镇子口一直排到盐碱地,黑压压的一道蜿蜒蛇线,在飞扬的尘土间,情真意切的叮嘱和着泪水一起横飞,飘散在西北狂肆的大风中。
三日后,一个震惊整个大楚国的消息插上了翅膀,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粉碎了无数人的心。
靖王车队被截杀,连护卫带王爷,无一人生还!
消息传到朝中,龙颜大怒,责令贺六郎全权调查靖王被杀一案,追缉真凶。
江湖上小道消息渐起。最终在官方说辞上,游牧民族查尔哈背了黑锅。
只是查尔哈向来神出鬼没来去如风,就算贺六郎有心想找替死鬼替靖王萧晫偿命,三千精兵在边境游荡近十天,愣是连查尔哈一族的人影都没见着。
靖王遇害一案就这么不咸不淡的搁置了,另一种说法开始悄悄冒头——
靖王根本就是被新皇暗中派人杀害的,不过是贼喊捉贼做做样子罢了。
不日,忠王岳麒麟反了。
正大光明的借着靖王遇害而朝廷不作为的由头,自立北安国,遥遥对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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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有几个月就生了?”郎靳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一点不避嫌的瞅着隔桌而坐的青年,摸着下巴一脸鄙视:“这一身骨头你家萧王爷怎么给养的?就剩个西瓜大的肚子了。不如跟我回都曲去吧。”
施云正在剥桔子,闻言丝毫没给留脸的直接把桔子皮扔过去砸郎靳脸上:“看萧晫不在你就挑拨离间是吧?滚滚滚,赶紧滚回你家都曲去,看见你就烦!”
边上坐着好脾气的谢珏还是当年那副温润如玉少年的俏模样,手里牵着粉妆玉琢的小儿郎,正在细心喂他吃桔子:“郎靳就是嘴巴欠,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过算算日子,你这也有六个月了吧,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施云没好意思说自己吃什么吐什么,直到最近一个月才稍微好点,只能讪讪的胡诌:“别看我瘦,骨头里有肉……”
木屋的房门从外面推开,一身黑色布衣却依旧英姿勃发的高大男子走进来,瞬间显得房间里逼仄起来。
“萧大哥回来了。”谢珏晃了晃儿子的手:“叫伯伯。”
玉人儿般的男娃娃抬起头,奶声奶气的叫人:“萧伯伯好。”
萧晫看着男孩笑弯了眼,蹲下身握住小家伙的手:“伯伯打了只鹿,晚上烤鹿腿给你吃好不好?”
吃过晚饭,送走了西乐国国主一家三口,被郎靳吵得头疼的施云终于松了口气。
四周万籁俱寂,深山中偶尔传来一两声动物的嘶鸣。
“宋三和钱路下山去镇上了。”站在自家院子里,萧晫握着身侧心爱之人的手,看了眼比邻而居此刻黑灯瞎火的院落:“明天回来。你还要带什么,让雀鹰给他们带话。”
施云摆摆手,转身慢吞吞的往房间里走:“没什么要带的。”
两年前,施云飞信跟郎靳谢珏预谋,在靖王爷释兵权返京的途中,自导自演了一把截杀事件。当年跟着的六个护卫都是信得过之人,一起心甘情愿跟着萧晫夫夫隐居到深山,服侍两人起居护卫安全。
让施云一直忐忑的结果没出现。被蒙在鼓里的萧晫得知真相后一点没有气恼或是愤怒,尊贵的王爷头衔说不要就不要了,唾手可得的富贵没了也全不惋惜,安之若素的跟施云到西乐边境的雍平山隐居。真正实现了当初的承诺,只要国泰民安,他不贪权不贪财,解甲归田,归隐山林。
施云察言观色了将近一个月,确定他的坦然不是挂在脸上只为了自己安心,这才问出来。
萧晫当时答的话让人记忆犹新。
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了。自古戍边卫国的武将能有几人善终?不是沙场横死,就是被皇帝猜忌牵制,郁郁不得好。从今以后,我萧晫心里不用再装着大楚装着百姓,只装着你施云一个人就好了。
这席话真正安了施云的心,也让他暗暗做了决定,拼着心里生理的不舒服,他要给萧晫生个孩子。哪怕会被世人笑做怪物。
因为萧晫毫无转圜余地的不同意,巫医开给施云的药,他都是背着萧晫偷摸喝的。
施军医原本出于好奇想研究一下药理和男人生子的缘由,奈何一来这是西乐巫医不传之秘,二来单凭一颗颗药丸,他愣是分析不出全部的药材成分。太医院的头把交椅简直大受打击!
原本有些沮丧,后来被谢珏安慰说,有些药材只有西乐国境才有,施云不懂这很正常。青年这才慢慢释怀。
心底的耻意是一点点克服过去的。有匹夫之勇是一回事,真要去做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只是施云的受孕之路明显比谢珏要坎坷不少。
谢珏怀上他家小家伙的时候才十八九岁,正当年。而施云已经高龄二十七了,从巫医嫌弃的眼神里都能看出来,这是一条辛苦的漫漫长路。
果不其然。
谢珏吃药调理了三个月,施云吃了十个月还没动静。
施云慌了。借口自己闷气,要去都曲逛逛,谢绝了萧晫的陪同,溜去见了巫医。
巫医是番人,问话直接毫不含蓄。那些露骨的床笫之间的事儿,被逼着抖了个底儿朝天。
施云羞臊的差点原地爆炸,好在善解人意的谢珏及时安抚他炸毛的情绪——
都这样,这边民风开放,何况巫医要知道症结在哪里。当年他也是这么被“拷问”的。
巫医给他添了一剂汤药,临走还再三告诫他一字秘诀:含。
原本很正常的一个字,因为它的真实释义而变得色气满满。
施云犯愁的想了一路,不知道该怎么跟萧晫隐瞒真相的解释——
多新鲜呐!原本两人弄完,萧晫知道他爱干净,总是第一时间任劳任怨的跳下床去打热水,帮他里外弄清爽再睡觉。眼下施云要画风突变的含……
当晚,一脑袋浆糊的施太医没辙,只好使出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办法,缠着萧晫妄图榨干他的精力,好让男人累极倒头就睡,忘了清理之事。结果。
结果。施太医很惨。惨的腰酸背痛腿抽筋不说,还哑巴吃黄连的无处诉苦。
……
虽然入了夏,可是深山之中本就寒凉,加上雍平山地处西北,除了不像原本萧家军驻地那般风沙大又干燥,温度方面倒是不相上下。好在两人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洗漱完上了床,萧晫惯性的摸了摸施云溜圆的大肚子:“我这看着怎么这么犯愁呢?大的吓人。”
施云完全过口不过心的逗他,懒洋洋的:“指不定是俩。”
萧晫当真了,吓得直接坐了起来,眉心拧成了铁疙瘩:“这可不行!太危险了!”
对自家男人的犯蠢行径,施云已经习惯了:“都这样了,你说不行就不行了?你当你的萧家军呢?说冲就冲,说撤就撤。”
萧晫讷讷的:“我当时就不该答应你。”
去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有多鲁钝,施云偷摸吃了快一年的药丸,愣是不知道。后来是在办完事后施云开始死活不肯清洗,这才露了馅。
忍不住低了头,万般不舍的在高高耸起的肚皮上亲了一口:“小菩萨,你这简直是要折煞我。”
久未听到的昵称平添了几分新鲜。施云心思一动,突然就想到了快被自己忘到爪哇国的那则轶事。伸脚踢了踢萧晫的小腿,仗“肚”欺人:“你还记得你问过我,当初被指婚的礼部尚书家姑娘,为什么宁可悬梁都不肯应这桩婚事吗?”
萧晫握住他的手,不怎么上心的摇摇头。这会儿他的全部心神都拴在眼前人的身上,那还能分出一分一毫去想什么尚书家姑娘?久远的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施云吃吃的笑,温润的眉眼灵动,带着点艳光,目光不怀好意的往自家男人身下那处瞄了瞄:“京城传闻说你身揣宝物,一般女子降不住。可怜那姑娘听到传闻吓个半死,真是宁可悬梁或是做姑子都不愿嫁给你了。”
萧晫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版本。呆了呆本能的接话:“大是大了些,可你那么小,不是也成了麽?真是愚昧。”
不防居然惹火烧身,施云瞪了他一眼。想想两人刚刚好上那个月自己竭力接纳适应的种种苦楚,如今好不容易习惯了,又要因为孕期一年多一棒子打回原形,然后再度从头开始……忍不住就头皮发麻,想到腰软。
“滚吧,你可以去京城看看,找尚书家当了姑子的那个去解释,看看能不能带人私奔!”
“真是驴脸儿,说翻就翻。”萧晫侧身半搂着他,哄人:“我什么时候说去找姑子了?还私奔呢。我看着你这肚子,整个脑子都快愁的不做主了。回头巫医,产婆,奶妈……想来就头疼。施云你可真是个有主意的,擅做主张冒这个险,真是要折了我的寿。”
沉默了一会儿。施云臊眉搭眼的,蚊子哼:“萧家就你一个。好好的忠烈之后,我不是琢磨着,以后咱俩葬一块儿,也好面对你家祖先麽……”纵使全天下都视我为大逆不道,我也想能有几分坦然面对萧家列祖列宗,几分心安理得的赖在你身边。
疼惜的啄了啄那张小嘴,萧晫帮青年顺了顺鬓角黑亮的发丝:“我不是怨你瞒着我做决定,是心疼你。”想了想,男人又郑重其事的跟心爱之人十指交扣:“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管生产时候多凶险,我绝不离你半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早被巫医告知了风险,施云心里还真有点没底:“不跟你开玩笑。生产时候要真是那啥,你得抚养孩子,不能办傻事,懂不懂?”
萧晫摇头,无比坚定:“按理不该说这丧气话,可是总要说在前头,让你明白。施云,我早说过,这辈子我会对你好,不离不弃。真要有了事,孩子就给郎靳谢珏他们抚养,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你的。”
吸了吸鼻子,施云靠在男人结实的心口,听着沉稳的心跳慢慢有了倦意:“嗯,在一起。”
两个月后,施云有惊无险的生下两只猴子,果然应验了他的无心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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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无甲子,人间日月长。
又是一年炎夏,午后正当眠的功夫,两个四五岁的小娃娃鬼头鬼脑的趴在自家爹爹大屋窗下。小女孩慧黠的大眼睛转啊转的,咬着手指想说话,结果被弟弟直接按住了嘴唇,嘟着嘴巴无声的“嘘”。
窗户关着的,可是关不住咿咿呀呀晃床的声音,还有高一声低一声似痛苦似快活的呻-吟。
小女孩忍不住了,凑到弟弟耳边极小声的问:“大爹爹在打小爹爹吗?小爹爹是不是很疼?都快哭了。”
比小女孩晚一个时辰出生的弟弟给了自家姐姐一个鄙视的眼神,老气横秋的照搬从郎靳叔叔那里听来的东西:“才不是。大爹爹在疼爱小爹爹,在努力给我们生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