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古代架空]——BY:唐酒卿

作者:唐酒卿  录入:08-02

  咸德帝还在位的时候,把花香漪唤作“三妹妹”,所用之物无不是按照公主规制置办的,李建恒都得尊称她一声“姐姐”,李剑霆该把她叫姑姑。如今太后已薨,要说这世间还有谁能证实李剑霆的身份,那非花香漪莫属。
  花香漪继续柔声说:“女帝不正,大帅又怎么能称忠呢?”
  戚竹音握住茶杯,茶面泛起涟漪,道:“倘若她能为天下百姓谋得安稳,我助她,便是忠。”
  “既然如此,大帅与其助李剑霆,不如助沈泽川。”花香漪终于在柔语里露出锋芒,却又换回了称呼,“阿音,你既与萧既明有患难之情,又与陆广白有上下旧谊,你助李剑霆,此二人必然要与你刀剑相向,这是其一;沈泽川和萧驰野共掌东北军政,你打灯州,沈泽川退兵是小,萧驰野兵败是大。远征艰苦,没有沈泽川,九万铁骑必败无疑,到时候边沙骑兵卷土重来,东边三境百姓仍旧要受此威胁。你今日的忠,是让翘首以盼的三境百姓再度受苦,这是其二;李剑霆授你‘东烈王’一爵,不是感激,是迫于局势。常言水满则溢,月盈则缺,假设你当真平定中博,待阒都安定,启东战功彪炳,又没有离北互为牵制,那么她今日能迫于局势你为王,他日也能迫于局势革掉你这个异姓王,这是其三;姚温玉归属沈泽川麾下,谈锋惊起天下贤才泉涌中博,沈泽川不仅重用阒都旧臣余小再,还提拔敌军旧僚高仲雄。他不以门第、前尘为己见,率领麾下幕僚力推黄册,一年而已,便已经肃清中博匪患,造就天下粮枢。他在中博宽宏至此,等他兵入阒都,同样能容得下朝堂上的有能之辈,这是其四。”
  花香漪轻轻扶了扶鬓边白花,慢声说:“以上种种,李剑霆能做的,沈泽川都能,可沈泽川能做的,李剑霆未必能。”
  此四谏于公于私合情合理,就如同当头棒喝,砸散了戚竹音的忠。
  然而这还不够。
  花香漪扶花的纤指衬着耳边东珠,她眉间憔悴不减,神情有了几分低落。她语速缓慢,不疾不徐,道:“阿音,阁老曾言‘文死谏,武死战,’,但你瞧,这二十年里的风起云涌,能够死得其所的又有多少?韩丞想要扶持自家小儿当皇帝,天下人不让,那不是忠于李氏,而是韩氏失德,不配其位。大周内外纷争无休,真正能结束这一切的早已不是李剑霆。沈泽川兴民得道,乃是天下众望所归。”她缓缓抬起眼眸,望着戚竹音,就像是望着决定天下兴亡的定海神针,既有钦佩,又有心疼,“今时今日,万民生死就决定于你的一念之间。”
  茶雾氤氲,散在了窗格间。
  沉思良久的戚竹音问戚尾:“百年以后,还有人记得戚竹音吗?”
  “记得,”戚尾忽然哽咽起来,说,“大帅此举成全天下数万人,从此百姓安居,大业待成……谁会不记得戚竹音。”
  “我名不能入史,牌不能受供,又有违戚氏祖训,实为大周叛贼,”戚竹音望着山河,“百年以后就是黄土一抔,烂泥一把。”
  戚尾扶刀跪下,道:“大帅百年,我若尚在,就为大帅供牌;我若不在,就让我儿子,我孙子,我家世世代代为大帅点着那盏长明灯。”
  戚竹音回首,笑起来:“如此,我也值了。”
  * * *
  丹城距离阒都近,都城里的朝臣都悬着颗心,明理堂通亮,偏厅里也坐满了人。等军报一到,所有人都凝神细听。
  李剑霆问:“战况如何?”
  “回禀皇上,”跪在门前的军官汗流浃背,喘着粗气道,“两万都军中了叛军的诡计,总督落入重围——”
  “东烈王呢?”孔湫站起了身。
  军官抹汗,答道:“东烈王出兵的消息实乃伪造,启东三十万守备军根本没动!”
  岑愈手里的茶盏“哐当”落地,偏厅里顿时喧闹起来,在场的太监宫女都慌乱了。
  薛修卓说:“剩余的都军呢?”
  “即刻回调!”陈珍反应很快,先一步迈出,急声说,“即刻把剩余都军调回阒都!”
  “且慢,”薛修卓忽然出声,他看着军官,沉声说,“在都军回调的时候通发火牌到厥西、河州及槐州三境,就说天下兴亡就在此刻,但凡能出兵助阒都者,朝廷封赏百万两!”
  百万两,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薛修卓已然被逼到绝路,槐州暴动没停,河州还有余匪,他此举是把奚氏钱库的钥匙悬挂在了阒都城门——沈泽川没有离北铁骑相助,不是天下无敌,这一刻谁能扭转乾坤,谁就能做大周下一个贵公!


第271章 惠连
  “戚竹音当真做了叛贼?”岑愈难以置信, “戚氏百年守启东, 她这一举,就是让戚氏百年威望毁于一旦……”
  大周姓李, 他们可以为君谏, 为君死, 但他们不可以接纳李氏以外的君王。花香漪说天下人不要韩氏小儿是因为韩氏失德,那是托辞, 真正站在朝堂上的臣子都是李氏朝臣。没有了李氏, 他们就是前朝遗老。
  皇帝不好,可以换, 但他必须姓李, 这是正统。否则海良宜为何以死为谏?薛修卓为何竭力至此?另投他主、拥立离北岂不是更好?数百年所谓的“忠”都在这一个姓氏里, 越出去就是大逆不道的叛贼,还是背离纲常的卑劣之徒。他们奔走疾呼、振臂拼命,要的是李氏大周再度中兴,而不是另跪他主。
  高仲雄名声鹊起, 可是阒都读他的文章, 还在唾骂他这个人。因为他是三姓家奴, 背叛原主就是不忠。臣以忠而立,他连对人主的忠诚都没有,他算什么臣子?不过是衣冠禽兽罢了!
  姚温玉才名倾天下,为沈泽川谋得的贤能却多是山野隐士,从阒都来的寥寥无几。太学谈他,是叹他明珠暗投, 是骂他背弃先师遗志。海良宜死谏保正统,他却追随了出身不正的沈泽川,这是以身投贼,他早已被这些大周王朝核心的儒士们所厌弃,不复当年的璞玉清名。
  孔湫到此地步,泪流满面,叹道:“是我看错了戚竹音啊!”
  “邵成碧为何败的如此轻易?”陈珍兀自跌落在椅中,“他还带走了春泉营的火铳……”
  * * *
  沈泽川拾阶而上,天还没亮,原驻营地烟雾滚滚,他已经能看清丹城了。
  “天已转寒,”费盛跟在后边,替沈泽川拿氅衣,“主子留心着凉。”
  泥间凝着薄霜,乔天涯和澹台虎几个挂刀越过,随着府君上去。澹台虎才拉完肚子,面色煞白,给沈泽川跪地行礼,喊了声“府君”,就自觉羞愧。
  “将计就计用得不错,”沈泽川侧眸,“待二爷回来,要赏。”
  澹台虎闹了个脸红,他说:“这……这是府君算无遗策……我他妈的……没曾想军中还有细作。”不是他的功劳,他也不要,指着边上的余小再,继续说,“都是犹敬机敏!”
  “那倒不如谢谢丁桃,”余小再打趣道,“你临头那一趴,可是他替你打的腿弯。”
  依照平时,乔天涯必定会出言调侃,可他今日神色郁郁,立在侧旁并不言语。
  “府君是如何猜到军中有细作的?”澹台虎询问道。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沈泽川反问道,他今日心情颇佳,“你听闻王宪到了端州,就动身往端州去,若不是有人教唆,换作以前,你哪有这份胆量?”
  澹台虎最敬佩萧驰野,也最怕萧驰野,他虽然又犟又倔,可他是打心眼里服二爷。倘若没有人在他耳边吹风,单凭他直来直去的性格,也想不到王宪会告状。
  “就是不知道这细作,”余小再说,“究竟是阒都的细作,还是边沙的细作。”
  费盛说:“原先是不确定,可他昨夜弄这一手,分明是阒都的细作。”
  “不是,”乔天涯突然说,“藏在军中的细作绝非阒都派来的。”众人回首看乔天涯,乔天涯道,“如果是阒都派来的,都军不会毫不知情……邵伯也不知情。府君,此事蹊跷。二爷正在逼近阿木尔,阿木尔倘若安排蝎子在这里,必定不会下闹肚子的药,该下致死的毒药,这样守备军不敌都军。茨州有了危险,二爷才会收兵回援,阿木尔的危机方能解除。”
  萧驰野已经到了漠三川,靠回颜部游说三部,结以互市之盟,准备共击阿木尔。阿木尔的先锋胡和鲁、大将哈森皆已阵亡,他此刻就是困兽,想解围,杀掉敦州守备军最方便。
  澹台虎没心机,随口说:“那还能是谁?总不能是咱们中博自己人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余小再心里百转千回,没敢接话。要说中博无派系,那不可能。最早沈泽川在茨州,周桂手底下的幕僚就为此有过冲突。到如今,任职中博要务的官员无非两种,一是中博本地的官,这些人是沈泽川提拔;二是大周旧臣,这些人是投奔沈泽川来的。他们虽然跟六州官平起平坐,但大伙儿私交不同,追随府君的目的不同,中间有界线。
  余小再师从岑愈,岑愈还是内阁重臣,他到中博来劝和,最终没走,这是私心想追随府君。沈泽川厚待他,给了他巡察重任,他行走六州督查政务,难免要与人摩擦,然而这还没有到相互轧斗的地步,因为他不主理一州政务,手里没兵,又直属沈泽川,沈泽川随时都能罢掉他。真正打破平衡的是王宪,王宪一个贬谪出都的罪官,却能直接管辖六州经济要务——他在茶州,可是把罗牧克得死死的。
  沈泽川问澹台虎:“总说细作,人抓到了吗?”
  “昨夜兵荒马乱的,”澹台虎回头看远处的队伍,“这会儿还没有清点完……府君,这次缴获的火铳都是坏的。”
  沈泽川才得知此事,眉间微皱,反问道:“坏的?”
  乔天涯侧身到沈泽川身前,低声提醒:“樊州翼王的那批火铳,总共一百三十五只。”
  大周八大营里只有春泉营配备火铳,当初萧驰野想要,都得借着跟李建恒的关系,才能拿到手里把玩。它受兵部限制,就连工部都没有它的图纸,所以流出很难,沈泽川在锦衣卫里也没能搞到。铜火铳数量稀少,除去在军备库里坏掉的,一共也不到两百只。
  沈泽川沉声说:“你查过了编号?”
  乔天涯颔首,道:“邵伯带来的一百五十只火铳,跟霍凌云上交的火铳是同号。”
  难怪是坏的,真正的火铳早就流到了沈泽川手中。
  沈泽川微怔,他反应极快,说:“兵部收藏火铳图纸,还有春泉营军备库的钥匙,若是陈珍换掉的,他就不会再交给邵成碧,邵成碧也出不了兵。”他看向乔天涯,眨眼间想到了许多,“邵成碧知道这批火铳被换掉了,他执意出兵,前来送死,是因为——”
  时机!
  沈泽川想要兵入阒都,得有个时机。
  “太傅要我隐于锦衣卫等待府君,”乔天涯眼眸漆黑,“在给府君的卖身契里,既没有写姓氏,也没有写籍贯。”
  齐惠连只写了“松月”二字。
  “那除我以外,”乔天涯定定地说,“是不是还有个‘风泉’。”
  雨滴“啪嗒”地掉在了沈泽川的眉眼间,劲风顿时扫荡而来,营地内的烟雾被绞灭了。暴雨在顷刻间如注,费盛抖开氅衣替沈泽川挡雨。
  “若是有一日,你我丧于中途,今日这个安排,便是他的保命杀招。”
  齐惠连抱腿坐在檐下,看暴雨淋漓,放下空了的酒葫芦,对身边浑然不觉的纪纲咧嘴一笑。
  “你送他仰山雪,我送他弑君刀。”


第272章 峰回
  雨珠敲打着营帐, 炉子上煮着沸腾的茶水。沈泽川已经换了衣裳, 坐在椅中,问纪纲:“师父认得‘风泉’吗?”
  “认得, ”纪纲端着茶碗, 看了眼边上的乔天涯, “但确实不知道他是邵成碧的儿子,更不知道邵成碧就在昭罪寺门口卖包子……最早太傅说要办此事的时候, 只说风泉是个暗桩。”
  沈泽川道:“他既然是邵成碧的儿子, 又怎么会变成慕如的弟弟?”
  纪纲含着茶水,半晌后咽下去, 说:“你还记得, 咱们进昭罪寺那晚, 太傅说东宫僚属死伤无数,我当时就猜想,既然太傅能装疯残喘,那太子一派总还有几个落网之鱼能活了下来。后来我问太傅, 太傅不肯讲, 直到有一日, 我跟宫里每月来发放粮食的太监闲话,听说楚王李建恒喜好美人,在地方挖空心思搜罗美人。”
  纪纲把此事当作笑谈告诉齐惠连,几个月后,李建恒在晋城的庄子就把慕如送到了阒都。
  “我跟锦衣卫打听,说慕如从小被养在庄子里受人调教, 跟弟弟五六年都见不了一回。风泉能跟着她入都,是因为老家的宅子给烧掉了,他没有去处,只能投奔姐姐。”纪纲搁下茶碗,正色道,“我信以为真,你在阒都也瞧见了,那慕如是真把他当成了弟弟,这谁能瞧出是假的?”
  慕如到了阒都,李建恒还没有来得及收,就被小福子借机献给了潘如贵。慕如很受潘如贵的宠,风泉因此颇得潘如贵青眼,但他那会儿还不是潘如贵的“孙子”,因为潘如贵身边有个小福子。
  “咸德八年端午节前夕,太傅设计杀小福子,这事你知道,我以为太傅只是想让你出寺,”纪纲说,“谁知半路杀出个萧驰野。”
  沈泽川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他刚出昭罪寺不久,还在锦衣卫养大象的时候,萧驰野来堵他要扳指,怀疑他在李建恒身边安插了人。
  天纵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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