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古代架空]——BY:唐酒卿

作者:唐酒卿  录入:08-02

  萧既明呼着寒气,静静地看了片刻天,说:“从前他心里不痛快,便要在鸿雁山脉下策马奔腾。这习惯改不掉。”
  朝晖说:“禁军好歹是个去处。”
  萧既明转过目光,说:“你知道爹这一生最后悔的是什么事吗?”
  朝晖老实地摇头。
  萧既明说:“就是把阿野生得太晚。三年前,我们在鸿雁山脉下遭遇伏击。爹的援兵未到,阿野带着原本给他当守卫的二十骑兵,策马夜渡鸿江,在泥潭里摸了半宿,烧掉了边沙的粮。我见着他时,他浑身又臭又脏,在水里泡烂了腿上的伤。那年他才十四岁,我问他怕了没有,他说玩得很尽兴。爹常说陆家人是大漠的鹰,萧家人是离北的狗。我不喜欢这句话,可后来我们出兵就像是套着锁链的狗,再也没有十几年前的痛快。我战至今日,早已没了血性。萧家人不是狗,但如今还留着狼性的只有阿野。他梦里念的是离北的山,此刻却要让他在阒都忘了策马的自由。我跟爹都对不住他。”
  朝晖沉默片刻,看着萧既明,说:“世子何必妄自菲薄。公子天性孟浪,本就不是做守成之将的人选。不论他生得早一些,还是晚一些,离北都不能由他掌管。统帅须有千锤百炼的韧性,还有定如磐石的毅力,公子做不来的。”
  萧既明不再作声。
  今夜风大,刮得灯笼不住摇晃。主从两人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见着远远有人打马而来。
  “世子!”马上人滚下来,说,“公子出事了!”
  朝晖立刻扶刀,说:“公子人在哪儿?”
  * * *
  半个时辰前。
  沈泽川戴着镣铐,被小旗推下阶。
  “唱。”小旗在后边怂恿着,“快,快唱几句!”
  沈泽川不吭声,看向墙影里蹲着的人。他见着那海东青,胸口就疼,不由地抿紧唇线,站在原地。
  萧驰野说:“让你站过来。”
  沈泽川呵出热气,缓慢地挪了脚,站在了萧驰野的不远处。
  萧驰野起身说:“你娘什么人?”
  沈泽川说:“端州舞伎。”
  “唱曲会吧。”萧驰野目光让人瘆得慌,“沈老狗没教你,总得有人教你点别的。”
  沈泽川垂头躲闪,似是很怕他,说:“……我不会。”
  “抬头啊。”萧驰野用脚拨开灯笼,“怕我?”
  沈泽川只得抬头,闻见了酒味。
  萧驰野说:“不唱也行,给我找东西。”
  沈泽川摊开双掌,示意自己还戴着镣铐。
  萧驰野皱眉,说:“就这么找。”
  沈泽川便蹲下身,抓了几把雪。
  萧驰野冷冷地盯着他发顶,说:“再站起来。”
  沈泽川便又再撑着膝,站起身。
  萧驰野说:“蹲起自如,腿脚无碍。是廷杖刑罚的锦衣卫太体贴,还是贱命易养?”
  “自然是贱命易养。”沈泽川闷声说,“侥幸。”
  “说不通。”萧驰野的马鞭抵在沈泽川的胸口,“那一脚断的就是这条命,你功夫不错。”
  沈泽川被这马鞭激起了寒战,越发缩手缩脚地畏惧,说:“苟延残喘……苟延残喘罢了。二公子忠义,何必与我这般的小人过不去?事已至此,罪有应得,放过我吧。”
  萧驰野说:“真心话么?”
  沈泽川已然被逼得啜泣,他用力点头。
  萧驰野收回马鞭,说:“话都会说,谁知道真假。这般,给我学几声狗叫。叫痛快了,我今夜便放过你。”
  沈泽川没出声。
  小旗被萧驰野的眼神吓得心惊肉跳,又推了沈泽川几把。
  沈泽川面色发白,怯弱地说:“……好歹对着你一个人。”
  “滚。”萧驰野简短地说。
  小旗立刻放下心,欢天喜地地对沈泽川说:“滚!咱们滚回去……”
  萧驰野的目光削在小旗面上,小旗又腿脚发软,指着自己,说:“我、我滚啊?好……好说!”
  他咬牙抱作一团,在雪地里滚了几滚,站到不远处去了。
  沈泽川有点忸怩作态,挪近些许,附耳说:“……你放过我,我便会放过你么?”
  雪屑陡然一扬,萧驰野摁住了沈泽川的手臂,强劲地压下去,面上森然,说:“狐狸露了尾巴,我当你能装什么孙子!”
  两个人猛地翻倒在雪地,镣铐吊着双手,沈泽川踹在萧驰野小腹,连滚带爬地撑身:“皇命要我禁足,萧家便敢违旨不遵取我性命,今夜过后——”
  萧驰野套着沈泽川的镣铐,把人直接拖向自己。
  沈泽川磕在地上,咬牙嘶喊:“——你们就是萧家忤逆圣旨的同犯!我死不足惜,今夜禁军全部陪葬!”
  萧驰野从后卡住沈泽川的咽喉,迫使他抬高了头,短促地笑了几声,狠声说:“你把自己当作金圪塔,陪葬?你也配!我杀你如草芥!”
  沈泽川呼吸困难,镣铐骤然反套住萧驰野的后颈,他用尽了力扳向地面。萧驰野不防此招,抬臂时被沈泽川当胸一脚,两个人顿时翻滚颠倒。
  “杀我如草芥?”沈泽川俯首盯着萧驰野的眼睛,在混乱中终于与他四目相对,哑声说,“良机已错,往后谁为猎狗,谁当稚兔,怕是说不清楚!”
  “谁敢暗中相助!”萧驰野杀心已起,“我查一个,杀一个!”
  小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屁滚尿流,冲过来阻拦道:“大人!大人万万不能杀人!”
  “没错!”沈泽川厉声说,“今夜是二公子要杀我!”
  “你住口!”萧驰野劈手要堵住他的嘴。
  谁知沈泽川张口就咬了个死,他压着萧驰野半身,已经咬破了萧驰野虎口的皮肉。
  萧驰野寒声说:“你以为你撒泼耍赖便能遮掩过去?这一身功夫绝非寻常!”
  小旗阻拦不住,连忙喊人:“快拖开人!”
  沈泽川齿间渗血,却不肯松口。萧驰野酒已经醒了,提住他后领把人往外拽。那虎口处的疼痛钻心,沈泽川一双眼却叫萧驰野记得清清楚楚。
  “公子!”朝晖策马大呼。
  萧驰野侧头,看见他大哥也在马上,已经翻身下马,疾步而来。他在这刹那之间,只觉得羞愧难当,仿佛是被人扒去了外皮,打回了一无是处的原形。
  萧既明单膝着地,沈泽川当即松口。萧驰野虎口血肉模糊,牙印深刻。
  “怎么动起了手来?”朝晖紧追其后,看见那伤。
  “把人关回去。”萧既明沉声说道。
  朝晖一把拎起沈泽川就往门内去。
  “公子酒醉。”萧既明看向小旗,说,“今夜之事,便不要外传了,皇上那里我自会请罪。”
  小旗给他连磕几个头,连连说:“全凭世子安排!”
  萧既明站起身。朝晖已经把人丢了回去,见状对小旗说:“今夜辛苦各位禁军兄弟,把公子安然无恙地送回了府中。冬夜守卫不容易,我请各位兄弟喝热酒,还望诸位不要推辞。”
  小旗岂敢说不,识趣地应声。
  萧既明才看向萧驰野,却一言不发。
  萧驰野手上血也没擦,想说什么,却见他大哥已经转身上了马。
  “大哥。”
  萧驰野喃喃地唤。
  萧既明听见了,却打马离开了。


第11章 新岁
  沈泽川的镣铐被解开,他活动着手腕,听小旗呶呶不休地抱怨着。纪纲推着独轮车手脚麻利地卸完禁军的酒水,头上裹着粗布挪过来。
  小旗吩咐纪纲春前把院子收拾干净,又往外边去,要叮嘱今夜的守卫小队不许外传。
  “伤着没有?”纪纲拉着沈泽川的手臂。
  “没有。”沈泽川抬手擦了脖颈,这里被萧驰野卡出了痕迹。他说:“师父。”
  纪纲说:“哪里痛?”
  沈泽川摇头,思量片刻,说:“他的外家功夫刚猛,拳脚强劲。我觉得熟悉。”
  纪纲烧毁的面容上露出惊愕,说:“咱们纪家拳,没有往外边传过。”
  “他一出手,我便不敢再应。”沈泽川嘴里似乎还带着血味,他用舌尖舔舐着牙尖,又想了一会儿,说,“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所以没敢动真格。只是撒泼耍赖也没将他哄过去。师父,他怎么这般恨我?先生谈及时政,他此刻更恨的不该是以太后为首的外戚吗?”
  “浑小子醉酒!”纪纲恶道,“柿子挑软的捏,只能找你了!”
  沈泽川晃出自己的左手:“他在找这个,师父认得吗?”
  那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个陈旧磨损的骨扳指。
  “军中臂力强劲者常使大弓,拉弦须得戴着这种扳指。”纪纲端详着扳指,说,“这样的磨损,恐怕拉的还是离北铁骑中的苍天大弓。不过这个萧二公子又不行军打仗,他戴这个做什么?”
  * * *
  萧驰野闷头睡了一觉,是被陆广白给叫醒的。
  “昨晚上你可以啊。”陆广白也不避讳,坐在椅子上说,“才混了个差职,就去找人麻烦。我看既明刚出府,往宫里去了。”
  萧驰野蒙着被子,喉咙里不舒服,说:“喝高了。”
  “再过几日,我们便都要离都了。”陆广白语重心长,“你不能再这么喝下去了,喝得功夫全废,身体也垮了怎么办?”
  萧驰野没回话。
  陆广白说:“昨晚在宴席上,他们那般诛你大哥的心,你也多少体谅他。他在离北军务繁忙,心里还惦记着你大嫂,如今又把你留在这里,他不好受。阿野,人前谁不恭维着他,可个个都巴不得他哪次出阵别回来了。他为着这些人,还要年年带兵奔赴战场。他是不会说,可他总是血肉之躯,哪会不痛呢。”
  萧驰野掀开被子,长叹一气,说:“你说的这些我不明白么?”
  “你明白什么?”陆广白把手里的蜜橘砸向萧驰野,说,“明白还不起来给你大哥认个错。”
  萧驰野接了蜜橘,坐起身。
  陆广白看他手上包着伤,没忍住笑起来,坐椅上吃着橘子说:“招惹人家干什么?非得挨上一口才痛快!”
  “我叫他唱个曲。”萧驰野说,“他说我要他命。这人哪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跟个幽禁的囚犯在街上打架。幸好既明去得及时,不然今天又是满城风雨。”陆广白问,“伤得重吗?”
  萧驰野抬手看了看,烦道:“他是属狗的。”
  * * *
  萧既明直到午后才回来,朝晖跟在后边,见萧驰野立在檐底下等。
  “大哥。”萧驰野说道。
  萧既明褪了大氅,朝晖接了。丫鬟捧着铜盆过来,萧既明洗着手,没搭理他。
  朝晖回头看他,说:“公子,今日不是去禁军审查吗?去拿了总督牌,晚上回来用饭吧。”
  萧驰野说:“大哥说去我就去。”
  萧既明拭着手,终于看向他,说:“昨晚没让你去,你不也照样去了吗?”
  萧驰野说:“跑反了,想回家的。”
  萧既明把帕子搁回铜盆里,说:“去把牌子拿了,回来用饭。”
  萧驰野才出了门。
  * * *
  禁军自打被撤了守都要务,从前的办事房也变得门庭冷清。萧驰野打马过去,见着几个短衣系缠袋的汉子围坐一块晒太阳摆龙门阵,又闲又懒的样子,丝毫没“军”的彪悍之气。
  萧驰野翻身下马,提着马鞭跨进院子。那院里杵着棵秃顶松树,积雪随意地堆成堆,廊檐上挂着的冰凌子也没人打,屋顶的瓦看着也该重整了。
  穷啊。
  萧驰野继续打量着四下,那牌匾上都掉漆了。他下了几个台阶,到正堂,用马鞭撩起了帘子,微微俯身进去了。
  里边正围炉搓花生的人顿时都转过了头来,瞧着萧驰野。
  萧驰野在桌子上搁了马鞭,提过椅子,自顾自地坐下了,说:“都在呢。”
  周围的人“哗啦”地全站起身,那花生壳在脚底下被踩得乱响。他们大部分是年过四十的老军户,在禁军里混久了,没有别的本事,耍赖讹钱最拿手。如今见着萧驰野,目光上上下下地先打量一通,再心怀鬼胎地相视。
  “二公子!”其中一个在袍子上擦着手,笑说,“今儿就等着您来拿牌呢!”
  萧驰野说:“我这不就赶着来了,牌呢?”
  他笑呵呵地说:“今早上等您不到,工部那边又催着人去干活,曹佥事就先拿着牌去调人了。晚些回来,回来了我再找人给您送府上去。”
  萧驰野也对他笑,说:“您老哪位?”
  这人说:“我嘛,您喊我老陈就行!我从前是荻城百户所的百户,得了花十三爷的提拔,如今是咱们禁军的经历。”
  “这儿奇怪啊。”萧驰野单手撑着椅把手,斜身看着老陈,“总督下边该是禁军都指挥同知,怎么出了个佥事拿牌?”
  “您有所不知。”老陈见萧驰野听得专注,那躬着的身越发直挺,没了规矩,“去年中博兵败,晋城的漕运过不来,阒都粮食告急。吏部的老爷发不出年俸,就把咱们禁军办事房里边的人裁了一半。现在没有都指挥同知,挨着的就只有曹佥事,总共就剩咱们这几个人。”
  “这般说来。”萧驰野说,“总督腰牌人人都能碰了?”
  “以往办事习惯,带牌就走。工部的活儿不能等,那都是给宫里抬木料的。咱们人微言轻,谁也得罪不起,也是没办法。”老陈赖起来,“您要觉得这样不合规矩,得先给工部说明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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