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在遛人,”萧驰野松开手指,“又是小股流窜,用大网自然兜不住,但是我们就此分散反而会落入对方的陷阱。他不肯跟我正面打,就是因为吃不住禁军的冲力,担心自己的人被打散了心。他们熟悉这片地方,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引诱我们也分散成股,好逐一攻破。”
“我们没有足够的骑兵,”澹台虎审视地形,“这狗贼也太狡猾了!”
“不忙。”萧驰野站起身。
猛巡视而归,落在了萧驰野的肩头,跟着萧驰野一起立在夜风里。风簌簌地吹动了草丛,迎面散开了几缕柳叶。
“五兵之中,惟火最烈①。”萧驰野再次上马,“我要一把火烧得他无处可藏。”
澹台虎跟着上马,说:“但是此地多树木,若是烧起来,火势只怕会蔓延到离北草场。”
萧驰野在马上笑出声,对着澹台虎道:“我不是让你烧这里。走,去沿途大小村镇,让他们张贴告示,但凡窝藏匪盗者,一律马前斩。但若是通报禁军,就依照人头称量铜钱,有多少,我赏多少。还要告诉他们,茨州马上要颁布征兵告示,去了别的没有,一日三餐都能供应,其中以得过禁军赏钱者优先。雷惊蛰既然不愿意被我们找出来,那我就要他自己撞出来。”
澹台虎犹豫再三,还是说:“可咱们不是没钱了吗……”
“回去如数报给兰舟,”萧驰野策马,又勒马回头,说,“二公子几把铜钱都掏不起了么?”
澹台虎神色讪讪。
萧驰野转了转扳指,神情冷酷地说:“噢。”
作者有话要说: ①《纪效新书》
三章合一了。
说一下粮食,在这里1石≈90kg。阒都有特供粮仓,粮价一般不会剧烈浮动,官员有月入补贴,厥西的物价相对较高。1.6万石大概能够让2万禁军吃两个半月,但是这是建立在禁军没有骑兵、不会来回奔波、没有战事的前提下,我粗略算的,当然也可能没有算对orz
第114章 火势
雷惊蛰端着碗蹲在猪圈边, 他饿了一日, 把这些来之不易的苞谷面全部塞进了口中,再狠狠地吞咽下去。他身边还蹲着个下属, 是个跟丁桃差不多年纪的小鬼头, 却壮得像头牛犊, 吃饭跟雷惊蛰一样凶狠。
厨房敞开的窗口探出个人头,用炒勺敲着锅沿, 喊道:“还剩点汤水, 吃不吃?吃就麻溜地来接!”
“吃吃吃!”历熊嘴里的苞谷面还没有咽下去,就赶忙起身往窗边跑, 一边用手背抹着嘴, 一边把碗伸到锅旁边, 眼睛就没离开过那清汤寡水。
“食量这么大,”厨子刮着锅底,“让你哥踏实地找个活儿做,也不至于饿成这个样子!”
“我哥是要做大事的!”历熊看那汤水要从边缘漏, 就用手指抹了一圈, 搁进嘴里吮干净了。
厨子也是个壮汉, 扯了围裙抹着额头上的汗,看历熊虎头虎脑的,就顺手也给他擦了擦,嫌弃道:“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家里头也没个人照顾。欸,你整日忙什么呢?给孩子也拾掇拾掇嘛!”
雷惊蛰对厨子露了个憨厚的笑容, 嘴里还嚼着咸菜。历熊小跑过来,献宝似的把汤水倒雷惊蛰碗里,殷勤地说:“哥,你吃!”
“乖崽!”雷惊蛰也不客气,仰头就一口气喝掉了。他喝完就看头顶的太阳,被晒得流汗。他挤着刺痛的眼睛,挪了下脚,低骂了声:“干他老母!”
“干他老母。”历熊有样学样,起身给雷惊蛰挡阳光。
雷惊蛰的胳膊撑上膝头,问:“外边什么样?”
历熊伸长脖子望了一圈,小声说:“还在查呢!”
雷惊蛰面露烦躁,他垂下头,脖子后边露出个蝎子刺青,正淌着汗。他逃离茨州后就散了人,只带着个自己养大的傻小子混到了官道沿途的镇子里,坐看禁军被遛得几头跑,就等着萧驰野耐心不足,散了兵马来追自己。谁知萧驰野半点不躁,反倒沿路放了这把火,烧得各处人心惶惶。
“哥,禁军的赏钱那么少,”历熊纳闷道,“都不够兄弟们吃酒用,怎么还那么多人去啊!”
“就是因为少,”雷惊蛰汗涔涔的眉毛下边是双极亮的眼睛,他说,“这人开的价格正好。”
萧驰野若是把赏钱直接划到几两银子的价格,平民百姓就未必肯替他当这双眼睛。中博近年多灾,土匪霸道,价格越高,说明越不好干,是保不齐就会丢性命的事情,但是几把铜钱就值了。只要发现流匪的踪迹,跟禁军通报一声,这事就干得没人知道。几把铜钱么,转头花掉了也正常,就是这群土匪回头寻仇,也找不到人。
“那咱们怎么办啊?”历熊被晒得浑身是汗,他看向雷惊蛰,“哥,要不就他娘的干!他才两万人。”
雷惊蛰也焦躁,他对萧驰野的意图再清楚不过,萧驰野就是要逼着他们躁动,再也藏不下去。但是他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带着的这些人,全部都是在东边两州跟乌合之众打出来的,没受过正规军那样的训练,一旦抛弃了现有的优势,对上装备精良的禁军就要头破血流。然而再藏着也不是办法,雷惊蛰能藏得住,那些平素吆五喝六惯了的下属能忍得住么?
雷惊蛰流着汗,盯着脚下的土粪,说:“这人有点阴,不会顺着那套仁义道德跟我玩儿。我看他根本没有往北边设防,就是要把我们挤过去。他明知北边是离北,赌的就是我们不敢去。”
可他妈!
雷惊蛰憋屈地啐了口唾沫,
他还真不敢去!
“再等一夜,”雷惊蛰忽地站起身,说,“去,跟六耳说,让他今晚就通知还在镇中的兄弟,形势不对我们就走,大不了先撤回洛山,我有的是精力跟萧驰野耗!”
* * *
萧驰野在吃饭,他几个馒头下去,配的也是咸菜。人坐在拴马的木桩上,看士兵给前来报信的百姓发兑换铜钱的条子。
“主子,”澹台虎走过来,说,“他也真行,把人散得到处都是,这怎么调令?总不能挨个敲门啊。”
“他做匪头子的,自然有他的办法。”萧驰野说着搔了搔肩膀上的猛,“离北养的海东青也能速传军情。”
“人逮了不少,”澹台虎说,“咱们怎么处置?”
萧驰野说:“杀了。”
澹台虎转身看了那头,又看向萧驰野,小声说:“可我听说里边有些是好人家的儿郎,全杀了?”
萧驰野看向澹台虎,说:“他们既然去了洛山,投身在雷惊蛰的麾下,就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我是来剿匪的,没道理对敌军仁慈。况且我问你,人都生着一张嘴,个个都说自己是好人家出身,你哪个信,哪个又不信?”
澹台虎沉默不语。
萧驰野站起身,看猛飞离,说:“我知道你是想起了边沙骑兵,但是老虎,仁义别用错了地方。你入伍的时间久了,这些话原本不需要我特地来讲,你自个儿想不明白么?”
澹台虎垂首要跪。
“站着吧,”萧驰野拍了把他的肩膀,“你现在是带兵的将领,不是灯州门口站守城门的小旗,别把自己放错了地方。”
萧驰野很大方,但他也相当苛刻。身边的近卫都很懂进退,上回晨阳坐视不理,他都能让晨阳比挨了鞭子还难受。然而近卫和将领是两码事,萧驰野为什么不让晨阳来带兵?明明萧既明身边的朝晖就是猛将,他显然是有别的思量。
萧驰野没有发怒,也没有变色,但是澹台虎已经露出了愧色。他们谁也摸不清萧驰野真正的喜怒,可在这样轻松的语气里,他就已经开始自省。
第115章 气数
禁军的刀子一轮一轮地逼过去, 脚底下的泥土都被血溅得潮湿, 还没死的土匪被摁在地上,听着那惨叫不绝, 连裤子都尿湿了。他后颈上压着刀背, 口鼻上蹭得都是血水, 呛得自己涕泗横流,惶恐地说着:“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雷惊蛰生性多疑, 在洛山时就行踪隐秘, 除了身边的亲信,没人知道他确切的藏身之处。
澹台虎蹭着靴底的血泥, 说:“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 那还废话什么?拖过去!”
土匪背缚着双臂, 被禁军扯着绳子往处决的地方拖拽。他蹬着双腿,看那些无头尸体就横在自己两侧,后颈上压着的刀背已经翻了过来,那锋利的刃口激得他浑身颤抖。他眼看着澹台虎抬起了刀, 忽然号啕大哭, 说:“六耳!军爷!我知道六耳在哪儿!”
澹台虎说:“这人是雷惊蛰的亲信吗?”
“亲、亲!”土匪胸口起伏着, 瞪大双眼盯着那刀,说,“六耳是家里的‘信鸽’,雷惊蛰下达的命令,都是由六耳分递给我们的!我带着人在西边藏身,也是六耳叫人传给我的消息!”
澹台虎已经在这里待了半宿, 终于问出些消息,他提起人,问:“这个六耳此刻在哪儿?”
“在边水镇,”土匪说,“几日前的消息就是从边水镇出来的,军爷现在去找他,一定找得到!”
边水镇就在几里外,澹台虎转念一想,觉得不好,他们多次搜查过那里,只怕已经打草惊蛇了。他赶紧松开人,大步去禀报萧驰野。
禁军当即就掉转了方向,疾奔到了边水镇。外设重围,挨家搜查,把近几日没有户籍、来路不明的人全部扣押。土匪一个个辨认,却没有六耳和雷惊蛰的身影。
眼看天都要亮了,土匪唯恐萧驰野迁怒自己,便绞尽脑汁地献计献策,他说:“六耳徒子徒孙很多,都是他的耳目,每次出行作战都会遍布在他周围,好给雷惊蛰通风报信。如今他们不在,多半是闻风而逃了。军爷把南边堵死了,北边我们不敢去,就只能往东回撤。现在追,铁定追得上!”
澹台虎虽然不齿他这样卖主求荣的软骨头,却把消息如实报给了萧驰野。萧驰野在马背上思量片刻,对澹台虎说:“你带着一半人顺着东边的山林追,他们现在就是惊弓之鸟,稍作恐吓就会仓皇失措,无法掉头如常地应战。你只管猛打,那千余人全是散兵,招架不住的。”
澹台虎应声,却见萧驰野召集剩余人手,便说:“既然如此,主子在此地等我不就好了?何必再跑一趟。”
“你看雷惊蛰的行为举止,便该知道他不仅生性多疑,还非常怕死。我们想得到的事情,他也想得到,往东如果是他们的必经之路,那么他一定不会跟着大队人马一起走,那样目标过大,太明显了。”萧驰野绕上马鞭,说,“他先前既然敢拿雷常鸣做活靶子,如今就一样敢用这千余人做活靶子。你安心往东追,我去堵他。”
* * *
这两日天都酷热,日头高照,晒得心急如焚的土匪们更加焦躁不安。他们成群结队地蹲在山林里,因为迟迟不见雷惊蛰露面,便大声质问站在石头上的六耳,说:“六爷也是堂上的人,关于二当家的消息总比我们这些人更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给个话!”
六耳往烟枪里塞着烟草,却没摸到打火石。他蹲在石头上,抬头看那晴空无云,太亮了,什么都一览无遗。他咂巴着嘴,说:“我这不是来传话的吗?回家嘛!”
“我下边几百个兄弟都叫禁军给拿了,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我等着二大家出主意救人,他就叫我们这样回家去?这不是夹着尾巴让人欺负吗!”一个声若洪钟的汉子站起来,不满道,“老子们在洛山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跟着他跑到茨州来是为了有吃有喝,结果变成了缩头乌龟,真他妈的气人!”
“这不是时运不济嘛。”六耳不仅长得像只老猴精,处事也像。他对雷惊蛰此次的命令也颇有怨言,但是他不会说,就搅和稀泥,道:“现在回洛山去,你也一样还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哪个山头不服气?但是马还有失蹄的时候,咱们偶有一败,也不算什么大事。你少了多少人,回头报给堂子里,叫二当家给你补齐不就行了,再拨些银子,总不会让你吃亏。”
“我是稀罕那点银子吗?”这汉子啐声,“我是心疼这批弟兄!现在的人哪那么容易补?没见着禁军贴的公告吗?茨州要重建守备军,有饭有田,人家好好的正规军不做,还跑来跟咱们混?脑子叫驴踢了不成!还有,我们的人数比起禁军只多不少,原先在茨州城下第一回 碰面,打就是了!他畏手畏脚,怕个鸟!现在好了,连正面都没有遇到,我们就莫名其妙地败了!”
他说得四下都是附和声。
六耳皱出眼角的褶子,说:“二当家也是谨慎,禁军装备精良,你看那些甲,擦得锃亮,真打起来我们未必是对手。”
“驴粪蛋子表面光!”这汉子把啐出来的痰用鞋底抹了,说,“禁军是什么兵?打过几回仗?他们能打个屁!他们不就只跟八大营在中博门口打过一回,那也叫仗?那叫比赛撒尿!谁他妈的站得久谁就赢了!”
周围一片哄笑。
这汉子呼噜着喉间的痰,又扯了领口,露出赤红的胸膛,说:“依我看,咱们也不着急走,茨州那么大块肥肉,这次错过去,下回更难啃!禁军到处张贴告示,让平民百姓通风报信,说到底还是怕么!不然他们来啊。我们现在都聚在一起,少说也有五六千人,光是据山游击,也能让禁军尝尝苦头!”
六耳不跟着他起哄,也不拿主意,手上搓着那烟枪,说:“二当家说回去嘛,你还要跟人打,那你就自己先跟二当家通个气去。”
“他要当缩头乌龟,把头藏在裤裆几把底下,我上哪儿找他去?”这汉子冷笑几声,“他连面都不敢露,怎么了,怕兄弟们里边有禁军的耳目?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