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古代架空]——BY:唐酒卿

作者:唐酒卿  录入:08-02

  萧驰野下马, 说:“大人有心了。”
  周桂随着萧驰野一起往里走,红光满面地说:“看澹台将军的军报, 群匪已经在东边受俘, 被彻底打散了。侯爷亲自去追的雷惊蛰, 这实在是……实在是好啊!”
  萧驰野已经看见了沈泽川,沈泽也看见了萧驰野。几个近卫跟在沈泽川的后面,乔天涯提着灯笼,显然是等待已久。他嘴里还答着周桂的话, 说:“有关雷惊蛰的事情, 明早我还要与大人在书斋详谈。”
  周桂以为萧驰野是跑累了, 连忙颔首说“好”。孔岭比他通透些,虽然不习惯,却也知道碍着人家的事儿了,于是随便寻了个借口,引着周桂离开了。
  晨阳上前牵马,后边的近卫一起单膝跪地, 说道:“恭喜主子凯旋!”
  萧驰野解掉了臂缚和霸王弓,说:“起来吧。等了多久了?”
  沈泽川从乔天涯手里拿过灯笼,转身和萧驰野一起走在街上,说:“一会儿。”
  萧驰野垂指,又把灯笼从沈泽川手里提到自己的手上,沈泽川把他才解下来的臂缚拿到手上翻看。
  萧驰野见状,说:“这臂缚是几年前的旧物了,铁是离北打的,上边的皮绳还是阒都给八大营直供的东西。上回在这里拉霸王弓时已经磨裂了,回离北前我想法子换一换。”
  臂缚上捆绑用的皮绳确实已经磨裂了,沈泽川钩了几下,对乔天涯说:“先带过去搁着。”
  萧驰野看两个人走的方向不对,不禁回头眺了眼周府的位置,又看向沈泽川,说:“咱们搬出来了?”
  “当然得搬出来,”沈泽川抬步上阶,“一直住在周桂府里也不方便,他年初才添了孙子,一家人都挤在两个院子里,委屈了。我前些日子让人打听着消息,正好看中了这边的一套宅子。”
  他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宽巷,石板路直通向大门。萧驰野打量着,说:“挨着主街,距离周桂那里也近,平时商议事情方便,位置挑得好。”
  “有个缺点,”沈泽川带着萧驰野跨入门,说,“太大了,咱们的人零零星星加起来,也住不满这几个院子。”
  萧驰野看到宅子前设有上马台,青砖叠垒。木雕门柱粗犷,花纹没有阒都、厥西那边的精细,有点离北和边沙的意思。五进院子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确实大了,齐惠连还做东宫太傅时御赐的宅子跟这个差不多大,就是添了仆从也住不满,何况他们两人没有子嗣,也没有妾室。石壁看着有些年岁,但是重檐做得气势遒劲,不挡光,是萧驰野喜欢的样子。
  “不碍事,”萧驰野入了门,就牵了沈泽川,“让师父住一院,你我一院,他们兄弟几个一院,后头再有人进来,按照身份分下去,等到七老八十,总能见到添满的那一天。”
  “后院得空,”沈泽川说,“后置院和耳房却都要添人,这些院子都相互通着,不留人看顾不行,他们轮班的时候要麻烦些。”
  他们两个人在前头商议着日后该添置些什么东西,后头的丁桃就在本子上记着路,小声说:“这宅子虽然没咱们在阒都的王府大,但是忒绕了,我要是住后头,光是认路就要小半个月。”
  “不让你单出任务,都有骨津带着,怕什么?”乔天涯说,“这宅子不便宜,我主子眼睛都没眨,财大气粗啊。”
  丁桃一脸忧伤,又写了几笔,说:“你不懂,就是有津哥带着,才会迷路。唉,津哥真奇怪,在军里做斥候,在外头查事情,把那些陌生的地方认得清清楚楚,一回咱们自己家就不行,十有八九都要拐错院子。他在离北家里的时候,经常绕到别处去。我给你讲,那院子里有个叫翠兰的姐姐,世子妃跟前的侍女,可温柔了,每回津哥绕错路,都是她给带回来的,还给我糖吃,反正……唔噶森么!”
  骨津单臂夹着丁桃,把他的嘴塞了个严实,看乔天涯几眼,说:“非礼勿听。”
  “我还没听出哪儿‘非礼’呢,”乔天涯面露诧异,小声鼓掌,“你倒是自己把自己给一锤钉死了。”
  “……这边种竹子难活,过几日我再找找别的。”萧驰野说着回头,冲他们几个说,“今晚哪个守夜?”
  晨阳一直心事沉沉,闻言说:“我一个人守,这几日都是他们几个在轮班。”
  萧驰野知道晨阳这是要跟自己禀报事情,便颔了首,没再多问。他一进城看见晨阳迎接自己时的神情,就明白有事。回到院子时热水都备好了,萧驰野去沐浴的空隙,沈泽川就叫人热饭。
  天气热,正屋的门向两侧推开,只垂了挡蚊虫的竹帘。窗纱都是新换的,廊下搁着一坛胖肚铜缸,纳着两条清水红鲤,浮着三四朵青荷,院内栽着几株绿植,衬着屋内漏出来的暖光,簇拥着呆坐的晨阳。
  晨阳穿的是旧袍子,他们一路赶过来衣裳都磨得不像样子,沈泽川请周桂的大夫人找裁缝挨个给他们量了,再等段日子就都能换新衣服了。
  晨阳和朝晖一个年纪,但是朝晖已经成家立业了,他还是个近卫统领,一直跟兄弟们住在一块,看起来最讲究,实际上也糙。他这会儿坐在屋檐下,被蚊子叮了好几口,心里却七上八下,还在斟酌着一会儿怎么和萧驰野汇报。
  竹帘半开,沈泽川已经换了家里穿的常服。他对晨阳说:“晚上一直守在城门口,坐这儿还要喂蚊子,先进来跟策安一道把晚饭用了。”
  晨阳起身应了,跟着进去。
  萧驰野还没出来,饭菜很简单,他们很少用大鱼大肉。如今纪纲回来了,把伙食看得紧,该用什么补什么都按照在昭罪寺里跟齐惠连定的菜谱来。他们几个近卫都爱喝酒,纪纲以前也爱喝,做的下酒菜都是一绝。
  晨阳跪坐在席子上,侍女往他跟前的小几上摆放饭菜。
  屋内很安静,晨阳垂头坐着,听着人都退了出去。沈泽川坐在上边,倒没有晨阳那么拘谨。他穿着的白宽袍在行动间露出了手腕,那因为容貌带来的精致散了几分,反倒有些令人放松的不拘小节。
  两个人若是处久了,兴许会不自觉地被对方影响。
  晨阳觉得沈泽川这个时候,有些萧驰野安静时的感觉,都有逐渐使人安心的气势。
  “顾虑太多反倒不妙,”沈泽川搁着木筷,没看晨阳,只说,“你如实汇报,不添一字,不改一词,把事情告诉他,他自有想法。常言道当局者迷,其实未必,他在其中,远比别人更了解,他兴许远比你想得更早。”
  晨阳俯着首沉默地行礼。
  “你若是小看了他,就是小看了你自己。”沈泽川缓慢地说,“他从千万人里挑了你们,你们何尝不是从千万人里挑了他。日后还有疾风骤雨、惊涛骇浪,你要是每一件都像今夜这样踟蹰,那么迟早有一天会跟不上他的脚步。他们只认识六年前的萧驰野,可你看到的却是这六年里被磨砺出锋的萧驰野。晨阳和朝晖皆是日光,萧驰野与萧既明都是离北的狼,你还在害怕什么?不要让阒都的时光迷惑了自己,你们早已与他们旗鼓相当。”
  晨阳在席子上埋着脸,喉间隐约泄出哽咽。他手指微蜷,半晌没有说话。他自觉自己的事情无关紧要,所以没有提,他虽然没有像骨津那样蒙受不白之冤,却也感受到了家里对自己的冷置。他这几日辗转反侧,正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对萧驰野开口,他在和骨津离开离北时,甚至暗暗松了口气。
  晨阳离开离北时,样样都不比朝晖差。他事事都想要争气,最怕被人认为他比朝晖差劲,所以对自己不断地提高要求。可是他回去待了半个月,竟然有了避开朝晖的念头。
  他害怕了。
  他在某一刻认为自己已经败了。
  他是萧驰野的心腹,也是萧驰野和萧既明被拿去比较的一环。一旦他自己率先生出了这样的畏惧,那么往下的骨津和丁桃也势必会受到影响,他们将无法再和萧既明的近卫们相提并论,这对于即将面临离北苛刻审视的萧驰野而言才是种重创。
  萧驰野谁也不是,他不是萧方旭也不是萧既明,他是他自己,他最嚣张的特点就是勇往直前和势在必得。晨阳跟着他,就犹如跟着那狂浪凶猛的风。沈泽川说得没错,如果晨阳就此畏惧了,那么他迟早有一天会被留下,因为他最初选择的正是敢单枪匹马留在阒都的萧驰野。
  萧驰野头发还没干,他披着常服出来,就见晨阳还伏在地上肩头颤动,不禁一愣,看向沈泽川。沈泽川微微摊开了双手,对他露出个无辜的神情。


第117章 恩威
  萧驰野松垮的外袍半敞, 露着里衬解开的领口。他坐下时挡住了许多光亮, 身上还带着水汽,就着干净的帕子抹了几把脸, 舒坦了些许。他屈指在地板上敲了三下, 对晨阳说:“什么事?坐起来讲话。”
  晨阳迅速地在臂间蹭净脸, 抬起了上半身,说:“此次回离北, 遇着些意外, 我不敢擅自拿主意,得先禀报给主子。”
  萧驰野拾起沈泽川的筷子, 听着晨阳把事情复述了一遍。沈泽川中途离席, 去沐浴了。萧驰野把碗里的饭吃完, 没有再添饭的意思,坐了片刻,问:“骨津的伤势如何?”
  “我们离开常驻营后就请了大夫,骨津在路上退了烧, 背上的伤却烂得严重。昨夜纪纲师父给瞧了, 叫骨津忌口, 嘱咐了许多事情,说再养个把月就能好。”晨阳说到此处,顿了顿,说,“幸好没有伤到眼睛与耳朵。”
  “图达龙旗是东山脉常驻营的日巡领地,它原先距离悍蛇部有相当远的距离, 但是这次骨津的先锋队竟然退到了这里。”萧驰野在晨阳的陈述中迅速捕捉到了非常多的东西,他敏锐地说,“这说明离北铁骑在后退,老爹和师父的仗打得并不顺利。”
  夏夜的虫鸣透过竹帘,聒噪地叫喊着。
  萧驰野看了会儿烛火,低声说:“大哥不能带兵,就是离北铁骑的重创。老爹及时出山,是为了迅速勒回下奔的士气,淡化那个‘败’字带来的影响。但是他已经将近十五年没有亲临战场,与他对阵的阿尔木却在这十五年里不曾离开悍蛇部前线半步。时候不同了,盲目地依赖着老爹不是取胜之道。我常说不要临阵换人,再好的将领都需要与士兵经历时间的磨合。十五年前老爹的人马皆已更迭,能够再跟着他重出江湖的人少之又少,他如今带的是已经习惯了大哥行事风格的新派将领们,两方需要在吃紧的战事里相互调整,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萧方旭建立离北铁骑时,“铁骑”两个字就是离北军队的最好注解。离北当初追不上边沙骑兵的马,萧方旭就采取加重的措施,不仅让离北的兵浑身铠甲,还让离北的马也浑身铠甲。这样的军队直线冲锋时是股相当可怕的力量,犹如山间洪流,能够眨眼间撞得人尸骨无存。边沙的弯刀根本来不及拔,即便拔了出来也捅不穿,凶悍如悍蛇部也不肯和铁骑打持久战,他们轻快的移动是后来仅剩的优势。萧方旭就是在这个基础上,不断地给离北铁骑加重,最终把离北铁骑打造成了真正的“铁墙”。
  戚竹音率领启东守备军过境时,是蹄声似雷。但是离北铁骑过境时,不是“似雷”,而是真正的“轰雷”,那重量使得人仅仅靠听就会失去了再打的勇气,甚至在长达五六年的时间里,谁都找不到离北铁骑的弱点。
  然而阿尔木也是悍将,他在与离北铁骑的不断接触中,充分利用了离北铁骑的“重”。只要让悍蛇部的骑兵足够快,他们就能做到抢完就撤,撤完就散,散完再绕,绕后包围,就像是群蝇吸血,打不穿那层坚硬厚实的甲,自己也不会受伤。雷惊蛰群聚流匪,骚扰禁军的打法就是模仿悍蛇部对离北铁骑的打法,只是他没有那样快的马,也没有那样强的兵。
  萧既明就是在这个时候接手了离北铁骑,他当年面临的首个抉择就是是否还要保留离北铁骑的重量。他是老将眼里的嫩青蛋,他那文雅谦逊的性格也是跟惯了萧方旭的老将们所不能忍受的一部分。他做出了与萧方旭截然不同的选择,他减掉了离北铁骑的重量,让那层“铁墙”变薄了,但具备了能够迅速掉转的机动性,离北铁骑就此从重骑偏向了重一些的骑兵队。
  这个变动让离北开始具备“快”的特点,这是萧既明“铁马冰河”的根源,也是他能够一夜跨越两境版图的根本原因。他们跟得上悍蛇部的速度,又在不断精炼的阵法里变得更加难缠。新一派的将领全是萧既明挨个挑选出来的,他们与萧既明的风格相互适应,并且已经习惯了萧既明善听建议的性格——或许他们情感上同样尊敬萧方旭,但是他们未必就能适应萧方旭。
  光是尊敬打不了胜仗,那种仰望传说中战神的光芒会在相互碰撞里一次次被消磨,到了最后,光芒万丈的离北王也会掉下神台,成为潮浪更迭中陨落的神话。如果到了那个时候,离北铁骑的传奇也到头了,他们将成为无法内部调和的散兵,过于集中的形式是优势也是弊端。
  戚竹音是对离北铁骑钻研最多的统帅,她深知离北铁骑依赖将领的弊病,所以在成为启东五郡兵马大帅以后极力避免启东走向离北铁骑的道路,一直着力建立启东将军帐,帐下收纳的人无一不是能够带兵的好材料。她敢放权,这是对把持绝对主权的自信。她给陆广白那么大的权力,是因为陆广白可以。她明白什么样的将军适合什么样的队伍,在萧驰野眼里,戚竹音是这一辈里最适合做大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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