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夫人眸光如同盈了水一般,水光微微一转,看着季秉烛,声音有些不稳道:“君上,为什么?”
季秉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冷然的眼神带着点茫然地看着边夫人,他辨认了许久,才恍然发觉边夫人问他的这句话以及那个表情是完全将他当成杀人凶手来看待了。
为什么要杀了边术?
季秉烛一时间有些想笑,但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环顾四周,有些愕然发现,不光是边夫人,连带边家所有的人都用一种看杀人凶手的眼神看着他,看模样几乎想要将他剥皮抽骨。
季秉烛道:“我没有。”
无边君嗤笑了一声。
季秉烛这才发现他说的这句“我没有”和无边君、禾雀君所说的那句完全是不同的兴致,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他们所否认的可以被当做是事实。
但是在证据铁板钉后,季秉烛的这句“我没有”就已经全是为了逃避罪行而做得苍白无力的辩解。
鹿沐的眼神惊疑不定,还是不敢相信季秉烛会做出这般事情,他往前走了几步,迟疑道:“阿殃……你昨夜……去了哪里?”
季秉烛愣了一下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喃喃道:“你也怀疑我?”
鹿沐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判决,他道:“但是长生牌不会出错,你……”
季秉烛又往后退了两步,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一回头就看到边流景站在他身后,正用一种极其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边流景轻声道:“君上,我哪里做错了吗?”
他声音极其轻,若不是季秉烛站在他身边几乎听不到,不过季秉烛此时却宁愿没有听到他这句话,因为边流景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也和其他人默认了季秉烛是杀人凶手这一事实。
季秉烛脸色惨白一片,他从阿鸦消失之后身上灵力就处于一种极其崩溃的状态,若是一个不稳可能会走火入魔,他死死握着拳将指甲深陷在了掌心,血慢慢落了下来,将他白色的衣袖染红了一点。
边夫人又道:“君上敢做不敢当吗?”
边夫人不知道是从哪里修炼来的这套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境界,此时面对着整个古荆最强的季秉烛,她也是面不改色,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丝毫不觉得惧怕。
季秉烛闻言冷笑了一声,一字一顿道:“我没有做,就是没有做,凭什么要承认?”
边夫人淡淡道:“但是长生牌……”
季秉烛打断她的话,因为冷静过了头,他的脸上反倒是露出了一抹浅笑,在这阴气森森的灵堂之上显得极其可怖。
他一袭长袍曳地,缓缓走到边夫人面前,凝视着边夫人如同明镜般的眼睛,轻声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是我杀了边术……”
所有人呼吸一顿,就听到季秉烛低低地笑了起来,眉间的红痕熠熠生辉,如果不是他和季夜行长得不像,众人几乎产生了一种面对无醉君的错觉。
季秉烛淡淡道:“你们也不能奈我何啊。”
边夫人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季秉烛,片刻之后竟然轻柔笑了起来,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
鹿沐脸色难看至极,低声喝道:“季殃,住口!”
季秉烛拢着衣袖,闻言带着些许嘲讽地看了鹿沐一眼,淡淡道:“鹿城主,你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自小我无论做什么事情从来都不会藏着掖着,这一点我相信你也是很清楚的。”
鹿沐有些犹豫。
季秉烛:“我季殃不是敢做不敢当的性子,我杀了人,就会堂堂正正的承认,不会像魔修处事一般胆小如鼠,敢做却不敢承认。”
在场的人只有两个魔修,季秉烛这一句话完全将两大城池的城主给得罪了。
无边君似乎气得全身都在抖,兜帽下露出了两只猩红的魔瞳,死死地看着季秉烛,似乎想要将他大卸八块。
禾雀君倒是气定神闲,身后蓝色的发带微微拂起,将他衬得恍若仙人,他肩上的布偶张开两只小短手相互碰了碰,柔声道:“君上这般说话倒是伤了禾雀的心,禾雀做事自来光明磊落,入魔之后更是很少杀人,还望君上不要以一概全。”
言下之意,你骂无边君,可以,但是别把我算进去。
无边君浑身魔气似乎更加浓郁了。
季秉烛冷笑了起来,但是没有反驳禾雀君的话,将视线冷冷射在无边君身上,道:“无边君还有什么想要辩驳的吗?”
无边君安静了片刻,才轻轻拍了拍掌,几乎算得上是咬牙切齿地开口:“我竟然还不知道一殃君竟然如此伶牙俐齿,真是让吾等长了见识了。长生牌的作用相信古荆的所有人都很清楚,边家主长生牌上的灵力在临消散指向了你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我想问问君上,我们在商谈君上杀人的事情,为何你要把箭头引着指向我们魔修?君上莫不是在诛心?”
季秉烛心道:“哦豁,我还真的不知道长生牌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正在他想着要如何反驳无边君时,一张小纸片突然凭空出现,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隐蔽地贴在了季秉烛的耳朵后。
季秉烛还在疑惑,接着禾雀君的本声就从纸上传来:“君上,长生牌是用人心头血制成,若是生死长生牌毁,会在最后一刻用心头血的灵力和本体相连,找出杀害自己的凶手。”
季秉烛顿时了然,禾雀君顿了一会又道:“无边君行事诡异,宴会当天原本可直接离去,但是不知为何却又在鹿邑城待了一晚,动机着实不纯。”
季秉烛一偏头,看着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禾雀君,传音道:“你还有脸说别人动机不纯?宴会结束了也没见你立刻滚回去。”
禾雀君立刻垂下了眼睛,没再说话。
季秉烛沉默地这段时间,无边君早已经三言两语将众人的矛头再次指向了他。
季秉烛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皱着眉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杀害世家家主这等罪名可大可小,但是奈何死得正好是边术。
边家在整个鹿邑城乃是世家之首,鹿邑城门港口的一应掌权全部都在边家手中,可以说是握着整个鹿邑城的命脉,若是不好好处理此事,边家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倒是鹿邑城可能也会大乱。
鹿沐思忖了许久,还是想不出到底要如何处理。
正在此时,一旁的无边君又再次开口了,冷声道:“若是君上真的想要证明自己清白,何不把自己长生牌拿出来对峙呢?”
季秉烛一愣,禾雀君又传音道:“心头血的灵力会织出记忆幻境,看来他是想要去看看你昨天晚上的记忆。”
季秉烛了然了,他昨晚根本没有去边家,季秉烛甚至连边家在哪里都不太清楚,又谈什么去边家祠堂杀人呢。
他刚想说“可以”,但是昨晚的记忆突然涌上了脑海,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做的那些愚蠢的事情,脸色顿时一白。
无边君见状淡淡道:“如何?”
季秉烛微微咬牙,涩声开口:“不……不。”
无边君冷笑:“那君上是要承认自己就是凶手了?”
季秉烛一时间有些百口莫辩。
禾雀君此时淡淡开口了:“这是鹿邑城的事,一向不问世事的无边君还真是好兴致,竟然会帮人找起凶手来了。”
无边君道:“我只是不想让人随随便便将污水泼在我们魔修身上。”
禾雀君伸出手,漫不经心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指,道:“我这个魔修都没说什么,无边君这个才两百多岁的小辈倒还真是一心为我族着想,不知道无醉君知道了会有多感动。”
无边君怒道:“你……”
他正要说什么,一旁的边流景眸光红光一闪,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冷厉地瞥了他一眼,无边君立刻住了口,偏着头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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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杀的你能奈我何。略
季秉烛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被人指责杀人的情况,他在未闭关之前也曾经一路杀去了一叶蔽连天,有好几次几乎将季夜行无醉君给宰了,但是就像是阿鸦说的,每次在下手的时候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心软,然后被冷酷无情的无醉君一掌拍得哇哇吐血。
季秉烛的灵力因为心烦意乱而在内府中乱窜,他原本是想用元丹的灵力调整一下经脉,但是每一次他去动用元丹灵力时总是会被元丹内壁的禁制给狠狠打回来。
一连试了好几次,季秉烛被打得也不敢再去试,只好将灵力在内府转了一圈,勉强将口中的血腥气吞了回去。
他皱了皱眉,喝道:“够了。”
禾雀君立刻将手收了回去。
就在两方胶着之时,一直在旁边跪着的男人突然哆哆嗦嗦地开口了,他朝着鹿沐道:“城、城主,昨晚是我守夜换烛,三更天之前家主还、还是好好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去,男人顿时脸色苍白地低下了头。
说话的男人是边家旁支一个不甚出名的人,修为低下,为人有些木讷自卑,按照辈分来说边流景还要叫他一声叔叔。
边夫人道:“月英,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边月英有些怯弱地抬头看了一眼季秉烛,欲言又止。
鹿沐皱起了眉头,本能地觉得边月英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对季秉烛不利,他出言道:“你是怎么知道边术在三更天之前还好好的?月英,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鹿沐虽然修为比不得在场的三位君上,但是对着边月英来讲,他身上的气势还是如同高不可攀的高山一般望而生畏。
边月英的脸色更加惨白了。
季秉烛道:“说。”
他倒是真的很好奇边月英到底会说出些什么来。
边月英咬牙小心翼翼看了季秉烛一眼,眸中满是恐惧,他迟疑了半天,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小声开口道:“我半夜起来换烛,在回去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旁边祠堂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他说着,又有些惧怕地看着季秉烛,嘴唇抖了抖不敢说了。
鹿沐眉头皱得更紧了,厉声道:“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你听到了什么,直接说出来!”
边月英浑身一抖,才哆嗦着小声开口:“我、我听到了大哥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因、因为离得有些远,我没有听太清楚,大概只听到大哥在叫着季什么的。”
一时间,季秉烛的嫌疑似乎更大了,边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季秉烛,似乎在等着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无边君此时也冷笑了一声,咬着牙道:“看来你们正道之人做事还不如我们魔修光明磊落。”
禾雀君漫不经心道:“他又没有听清楚,季什么的,姓季的那么多,你怎么不一一去找?”
无边君看起来要被气疯了,完全没有传言中沉着冷静的模样,他朝着禾雀君随手打过去一道传音符,怒气冲冲道:“禾雀!你到底是不是魔修?为什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季殃对你来讲到底有什么好处?”
禾雀君也懒洋洋打过去一道传音符,道:“没什么好处,我乐意。”
无边君:“你!”
两位魔修君上当着众人的面你甩我一个传音符我又甩回去的举止让人看着着实怪异,但是也不敢随便出言打断两人的互动。
一旁的鹿沐狠狠一拍旁边的桌子,眯起眼睛冷声道:“边月英,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若是没有听清楚随便指认君上是杀人凶手,后果你可承担不起。”
边月英立刻以头抢地,哆嗦着颤声道:“城、城主明鉴,月、月英所言句句属实,如若不信,可……可拿月英长生牌一看。”
长生牌用人的心头血制成,是最不会作假的证据。
鹿沐气得脸色发白,但是还是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明晃晃的偏袒季秉烛,只好吩咐人去拿边月英的长生牌。
长生牌拿来之后,鹿沐将灵力投入其中,接着一阵纯白色的灵力从长生牌中一闪而出,在半空中瞬间炸成了一片白色的粉末。
粉末光芒缓慢坠下,一片漆黑陡然出现在了半空。
接着,黑暗中缓慢地出现了一盏灯笼,正烛火燃烧,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
这正是边月英昨晚的记忆。
半空中的画面从漆黑的院子缓慢地进入到了一扇门中,接着,边月英的手出现,将灯笼放在了祠堂偏堂的桌子上,一一将桌子上几乎燃烧殆尽的蜡烛给换掉。
边月英在祠堂中待了一会,这才拎着灯笼慢慢往回走。
边月英本来就是安静之人,他一个人半夜出来换烛,除了微弱的呼吸声之外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整个灵堂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盯着悬在半空边月英的记忆。
很快,边月英就走出了偏堂,一旁的一墙之隔有打更人走过,敲响了三声梆子响。
众人的视线紧紧盯着半空中那个摇摇晃晃的灯笼,有些人还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灯笼微晃了片刻,突然停了下来。
接着,边月英手中的灯笼就转了一个方向,微微往上抬,半空中出现了灯火通明的边家祠堂。
里面似乎传来了一声吵杂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地响亮。
边月英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灯笼在微微晃动,朝着边家祠堂走了过去。
走得越近,祠堂中说话的声音就越来越响,画面中出现了一条十二层阶梯,他刚刚跨上去一步,祠堂中的声音猛地拔高,边术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