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秉烛依然背对着他,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和表情之后才转过身闷声闷气地将画卷给收了,他抱着画卷就像是在抱着阿鸦一样,将之奉为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抱着,唯恐磕到碰到。
禾雀君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他勉强勾起唇笑了笑,道:“多谢君上关心,禾雀……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季秉烛一僵,才满脸不自然地偏过头,弱弱道:“我……我才没有关心你,你这个魔修……我才不会关心魔修。”
他哼唧一声重新走回床边,将自己直接砸在了床上,不想和禾雀君说话。
符三岁也摇摇晃晃地跳到他枕头上,抱着季秉烛一缕头发蹭了蹭,一副痴汉的模样。
禾雀君眉目如画,温和地看着季秉烛的背影,看他的架势似乎看季秉烛一动不动躺在那都能看到地老天荒都不会厌烦。
片刻之后,内府受了伤的季秉烛疲惫之意越来越重,不知不觉间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禾雀君站在原地好长一段时间,等到季秉烛完全睡熟了才放轻步子缓慢走了过去,他刚一走到床边,枕头上的符三岁就要跳起来叫,禾雀君立刻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符三岁立刻不说话了。
季秉烛睡觉的时候总是喜欢抱着点什么东西,此时没什么给他能抱,他只好将床上的被子团成一团抱在了怀里,此时正将半张脸埋在被子中,呼吸均匀,将额前的几缕长发吹得微微拂起再缓慢落下来。
季秉烛大概也只有睡觉的时候能这么安静了。
禾雀君看着他的睡颜,不知不觉像是看出神了一般,直到符三岁走过来拍了拍他的手臂他才如梦初醒。
禾雀君看着季秉烛的脸,一个念头浮现在了脑海后,他立刻心跳加速,连脸都有些微微泛红,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轻轻地坐在了床边沿,脸上满是局促。
符三岁正好奇自家主人到底打算做什么,就看到禾雀君偷偷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去抓季秉烛散落在一旁的头发。
符三岁一歪头:“嘛?”
禾雀君如同做贼一般抓住了季秉烛一撮发尾后,随后缓慢吐了一口气,微微俯身半趴在了季秉烛身边,眼神含着些许水光紧紧盯着季秉烛的脸。
从禾雀君这个角度能看到季秉烛低垂下来如同鸦羽一般的羽睫,有些微卷的羽睫在他脸上打下一片阴影,黑白分明,显得他的脸庞更加精致,看着就像是一副倾世之画一般。
禾雀君不知不觉看入了神,他轻声喃喃道:“三岁,你说阿殃还是没有原谅我吗?”
符三岁一歪头,学着禾雀君的姿势趴在枕头上,闻言奶声奶气道:“没有的,咩咩最固执了,他不原谅就会永远不原谅的。”
禾雀君脸色苍白了下来,他喃喃道:“是……是这样吗?”
符三岁拼命点头:“是的啦。”
禾雀君眼角有些湿润,他眸中盈着些许水光,小声道:“可是他这次没有伤我,还让我住在这里……会不会是已经……不讨厌我了?”
符三岁一点都不会安慰自家主人,认真道:“咩咩也是那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你在边术灵堂上为他说了话他心里都记着呢,留你住下不过只是想还你人情,你不要想多了。”
禾雀君面无表情,身体抬都没抬直接抓着符三岁就按在了自己衣服上的一处山水画中――他衣服上的话竟然也是可容纳东西的画中境,可见禾雀君灵力却是不同一般。
符三岁连叫都没叫一声就被画中境吞噬了进去。
禾雀君将符三岁送走之后,才趴在季秉烛身边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享受这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宁静时刻。
边流景将边家一些事情处理好了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去了边家,不过等到他到了季秉烛的房间之后,刚一推开门就被眼前的一幕激得魔气差点控制不住。
房间中,季秉烛衣衫凌乱一头长发披散在床榻上正睡的正熟,而在他身边,一身红衫的禾雀君正靠在季秉烛的怀里闭眸沉睡,此时日落的夕阳从窗户轻轻倾洒在两人身上,看着就像是一副精美绝伦的画卷一般。
不过边流景却是没心情欣赏画,手按在门框上,险些将木头给捏个粉碎。
他赤红着眼睛死死看着床上的季秉烛,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如果不是内心有一丝理智吊着他,他可能直接冲上前去将那碍眼的人给消灭掉。
禾雀君被边龄的推门声惊醒,片刻之后才清醒过来张开了眼睛,他左右看了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到了季秉烛怀里。
禾雀君脸颊绯红,小心翼翼起身理了理额前的长发,手掌在自己脸上一抹,那带着些许珠帘的白色面纱再次出现挡住了他半张脸。
他站起身,符三岁从画中境里出来爬到他肩上,再次用冷漠的女声代替禾雀君开口,朝着边流景淡淡道:“边公子不为你父亲守灵,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边流景死死瞪着他,忍了又忍才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杀意,冷声道:“我父亲生前让我跟着君上修炼,流景时刻不敢忘,总不能因为父亲身死就忘记他生前所期望的夙愿吧。”
禾雀君理了理宽大的外衫,白皙的脖颈曲线优美得令人遐想,他低头温柔地看着睡梦中的季秉烛,道:“我比你年长许多,曾经也是鹿邑城之人,倒是听说过你父亲的一些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呢?”
边流景一怔,冷着脸道:“你什么意思?”
禾雀君将被子给季秉烛掖了掖,漫不经心道:“据说边家家主虽然灵力不高修为不够,但是还是靠着满手阴诡和不合时宜的聪明才智坐上了这边家家主之位,之后他为了权势,设计娶了季家旁支的四小姐为妻,诞下一子。”
边流景眸光一寒。
禾雀君道:“名唤边龄。”
只听到窗外猛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禾雀君偏过头,就看到窗外的抑灵树正在无风自动,整个院子里布满了魔力,极其骇然。
边流景眼神冷冷地看着他,整个人像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冰雕,先前所有的情绪不知道为何全部不翼而飞,他冷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禾雀君完全不怕边流景这副模样,依然和之前那样保持着慢条斯理漠不关心的语调淡淡道:“此子是整个古荆大陆上千年难得一遇的天选修魔之体,从一出生就注定被抹杀掉的存在,但是因为阿殃……”
他说着偏头看了看沉睡着的季秉烛,符三岁的声音也变得轻柔了许多:“因为季殃以天选修魔之体入道,所以他母亲总是想让他学一殃君那般入道。”
边流景死死瞪着他。
禾雀君道:“可惜他父亲总是不允许,就这样过了十六年,边家家主终于忍受不了魔修承诺的权势的诱惑,在边龄未成年之际将他出卖给了一叶蔽连天的魔修。”
“而后边龄被魔修废了元丹,边家人也不再庇佑他,最后落得个惨死荒外的下场。”
边流景的拳头一直紧紧握着,一滴滴鲜血从他指缝落下来,滴在了地上。
禾雀君说完之后,符三岁趴在他肩上轻轻喘了口粗气才继续替禾雀君开口:“连亲生孩子都能拿来当换权势地位的工具,他的血天生便是冷的,所以他的孩子,自然也各个都是冷血无情之辈。”
边流景这才反应过来禾雀君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微微咬牙,低声道:“我不是他那样的人。”
禾雀君道:“哦?是吗?那我倒是不太清楚,平常人家若是父亲身死,儿子会不会不去守灵,当天就跑来疑似自己杀父凶手的家里来请求修炼指导的呢,真是让我长了见识。”
禾雀君的嘴有时候倒是挺毒的,不过却是针针见血,一语中的。
边流景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身上魔息似乎更加严重了。
季秉烛对于魔息自来都是敏感的,就算是他现在还在睡梦中,感受到一旁有翻腾的魔气,神智还没清晰,但是身体却本能地动了。
季秉烛闭着眼睛将身上的被子直接踹出去,一把抓住了耳垂上的鸦羽,鸦羽剑闪现在手中,朝着魔气源头直接一剑戳了过去。
边流景立刻慌张往后退了数步,挡住了季秉烛迎面来的一剑。
不过还好此时的鸦羽剑已经没有了剑灵加诸,季秉烛又神志不清没有用上十足的灵力,只不过是皮毛般小小一击,就算挨了也对人造不成任何威胁。
饶是如此,边流景也是脸色苍白,迅速将身上的魔气以及外面翻腾的魔气全部都收回去。
等到他终于安稳住了自己紊乱的魔气,季秉烛才缓慢张开了眼睛,终于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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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手办大师无醉君上。叼
禾雀君理了理袖子,轻声道:“君上,是边流景公子。”
季秉烛眼睛眨了眨,茫然看了半天才清晰了视线,他将鸦羽剑收回,重新变回鸦羽放回了自己的耳垂。
他揉了揉眉心,偏头道:“你要是再乱放魔气就给我滚出去。”
禾雀君被噎了一下,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边流景,朝着季秉烛小心翼翼道:“君上,不是我……”
季秉烛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就你一魔修,边玩儿去。”
禾雀君莫名其妙被背了锅,但是对季秉烛几百年来的崇敬已经使他对其言听计从,就算被冤枉也不会多做解释,秉承着“我家君上说什么就都是对的”的准则,将季秉烛几乎捧到天上去。
禾雀君微微颔首,肩上的符三岁也跟着俯下身施了一礼,道:“是。”
说着便走到了不远处墙角的桌子上,低头看着桌子上的画中境。
季秉烛皱着眉走到桌子旁,想要给自己倒杯水,边流景突然走上前按住了茶杯,低声道:“君上还是不要喝这种过夜茶了,我帮你去换新鲜的水。”
季秉烛使劲夺回自己的杯子,道:“不需要你……”
他话刚落,角落里一直在关注着季秉烛动静的禾雀君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小画卷,轻轻走过来,将画卷摊开在桌子上,光芒一闪,一套精致的茶具瞬间出现在了桌子上。
禾雀君一言不发地将花蜜茶倒了一杯放在季秉烛身前,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回到角落里去了。
若不是季秉烛面前有热腾腾的茶,几乎让人还以为刚才那幕是错觉。
季秉烛虽然心中诧异但是表面上还是面无表情,捧起来茶水抿了几口,花蜜茶太合他的胃口,方才冷冰冰的表情也柔和了不少。
边流景脸色更加难看了。
季秉烛道:“你来做什么?”
在灵堂中边流景那个眼神把季秉烛伤得不轻,他素来记仇,对边流景的态度和之前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煞是轻视。
边流景也察觉出来了季秉烛的冷淡,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君上,我只是想来找你要个交代,我父亲……”
季秉烛冷笑一声,将杯子往桌子上狠狠一放,厉声道:“还需要什么交代,我都说了,边路就是我杀的,想要找我报仇就直接出手吧,少来这套可怜兮兮的。”
禾雀君干咳了一声,小声传音道:“君上,是边术。”
季秉烛:“……”
季秉烛看着一直沉思的边流景,想了想才弱弱地补充了一句:“边、边术就是我杀的。”
边流景:“……”
禾雀君:“……”
这样小声的一句话将他先前凶悍的气势全部弄得烟消云散,禾雀君低着头,强忍了半天才没有直接笑出来。
边流景沉吟了片刻才哑声道:“君上,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季秉烛道:“什么真相?想问我为什么要杀边路……术?”
因为突然变话太快,季秉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边流景:“……”
季秉烛冷哼一声:“于我来说,普天之下皆是蝼蚁,只是碾死一只蚂蚁难道还要找理由?我看你年纪小小但却戾气缠身,想必手上也沾了不少血,也是能理解我这个道理的,对吗?”
他的尾音上挑,眸子狭长眼角微微轻挑,透露出一股子睥睨不屑的味道来,这样的姿态,使爱他的人更加想要倾尽全力为他痴狂,恨他的人却也是恨不得立刻把他掐死。
而此时房内的另外两人便是这样的感受:禾雀君站在角落中,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季秉烛,眼眸如琉璃般恍然绽放出些许光芒,看着季秉烛的眼神如同在看神明;而边流景却是狠狠咬着牙,忍了半天才强忍住直接出手的冲动,双目几乎泛着点赤红。
边流景喘了一口气之后才冷声道:“君上非要这般说话吗?在古荆上,众所周知,强者为尊,败者或死或隐全部都是咎由自取,技不如人罢了。可是万事都要遵循个因果是非,这个到底我相信您也是懂得吧?”
季秉烛目不改色:“我不懂。”
边流景瞳孔剧缩。
季秉烛道:“没人教过我这个,我不懂。我自小受过太多约束,忌笑忌哭忌怒,一切情感我都不能有,每个人告诉我只要安安静静等死就好,可是我偏不;每个人都说我总会入魔,但是我偏不要入魔。我这些年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咄咄逼人地和我说话过,你倒是九百年来头一个。”
禾雀君在一旁愣住了,他手中抓着的画中境无意识的用力,画卷轴被他猛地捏碎,灵力争先恐后泄了出来,一副价值连城的画中境就这样被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