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流景死死瞪着他。
季秉烛又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无非就是为你父亲讨回个公道,你们一直追着我问为什么要杀边术,一直问一直问,问得我几乎都以为真的是自己动的手了。我否认你们不听,我认了你们又追着我要原因,这有意思吗?”
季秉烛一直都是个话唠,一句话能被他扩成好几段话才能说话,再加上前段时间他被迫装成冷漠寡言的世外高人模样,不能说话憋得不轻,此时一逮到机会,立刻妙语连珠说上一大堆,让边流景连插话的时间都没有。
季秉烛说到最后还猛烈咳了几声,将桌子上已经凉了的花蜜茶一饮而尽才道:“我说一句实话,我连边术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更遑论去杀他。他不是我杀的,如果你认定真的是我杀的我也只好承认了,但是请你们不要再找我要原因,因为我不知道,懂?”
边流景脸色难看极了,咬牙看着季秉烛,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比较好,片刻之后,他才道:“君上此时倒是比那些魔修更加不讲道理,天选修魔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季秉烛瞳孔剧缩,身形一闪,下一瞬直接出现在了边流景身前,伸出手死死掐住了边流景的脖子。
边流景猝不及防被掐住,声音戛然而止。
季秉烛死死瞪着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边流景根本发不了声音,只能用眼神瞪着他。
季秉烛平生最恨别人拿他和魔修联系在一起,听到边流景这句话完全忍不住怒火中烧,直接抬起一只手,青木般的灵力如同藤蔓一般顺着他的掌心蔓延开来,下一刻就要挥在边流景身上。
就在季秉烛控制不住想要下手时,面前被他掐着脖子呼吸困难的边流景的脸似乎在他眼中缓慢地变了个样子。
边流景本质上来说和边龄是兄弟,面容有几分相似,因为边龄总是冷着脸仿佛别人欠他钱一样,而边流景总是一副怯弱自卑的模样,让人觉得两人根本不像。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季秉烛的错觉,从他这个角度看来,面前边流景的脸和边龄那张冷漠的脸缓慢地重合在了一起,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季秉烛一愣,手无意识地松开,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在他反应过来之后已经抬起手死死捂住了胸口,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边流景乍一呼吸到空气之后,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才满是怨恨地看着季秉烛。
季秉烛茫然地看着他,喃喃道:“阿龄?”
他声音太小,在场的人没一个人听到。
边流景冷笑一声,咬牙道:“原来这就是一殃君给我的答案,流景受教了。”
他说着直接转身摔门离开了,背影决绝。
季秉烛看到他离开自己院子之后才愣愣地回过神来,他踉踉跄跄地坐回椅子上,难受地揉了揉眉心。
禾雀君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也缓慢走了出来,单膝跪在季秉烛身前,微微仰头看着他,小声唤道:“君上?”
季秉烛没说话。
禾雀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扒在了季秉烛的手臂上,他靠得如此近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轻声道:“阿殃。”
他叫出这个称呼情不自禁地握起了拳头,眼睫轻颤,有些惊慌地看着季秉烛。
季秉烛听到这个称呼也是微微一愣,他愕然抬起头,正巧一行泪从羽睫滚了下来,顺着脸颊缓慢滑落下来。
禾雀君心头一紧,喃喃道:“不是阿殃的错,他们那般待你,是他们不好。”
季秉烛大概是被勾起了以前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他落了一滴泪后就没再继续了,反倒是满脸平静地低眸看着禾雀,道:“他们那般待我没什么不好,正道自来痛恨魔修,你也是知道的。”
禾雀君脸色一白。
季秉烛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道:“我第一次那样讨厌魔修,便是因为你入了魔。”
禾雀君低下了头,哑声道:“我当时只是……”
季秉烛道:“我知道你只是不甘心,但是谁不是呢?我一直看不惯魔修,但是我也知道,正道有些人也不是什么善茬。人生来如此,只要是为了利益便可手足相残,亲友互伤,人惯来都是自私自利的,利己的事情谁都会去做。他们口中说着魔修残害众生,但是自己杀了人却说是强者为尊;他们口中喊着魔修自私贪婪,但是为了秘宝却能将无辜之人推入死路。”
禾雀君道:“阿殃,别说了。”
季秉烛将视线移回,看着外面那棵巨大的凤凰树,轻声道:“季夜行入魔之后,我便彻底对魔修失去了耐心,而那些正道……”
他没说下去,但是禾雀君也已经明白了。
禾雀君轻轻凑上前,将季秉烛脸上的泪痕抹掉,眸子微微弯起,柔声道:“那些你不在意的人相不相信你根本无所谓,你不必在意他们的看法。我……我会一直相信阿殃的。”
这样闹了一通之后,季秉烛也不必在禾雀面前装冷漠了,他低眸看着禾雀,道:“你明明知道我痛恨魔修,怨恨你,为什么今天还要帮我?”
禾雀君垂下了手,强行露出一个笑脸:“说出来君上可能不记得了,小的时候您曾经救过我……”
季秉烛道:“小时候?救人?哦,那不记得了。”
禾雀君没想到季秉烛能那么利索地说出不记得了,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搭话,只好抿了抿唇,小声道:“没什么,只是不想让君上被人冤枉。”
季秉烛哦了一声,禾雀君说到这里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情,连忙道:“君上,我忘记告诉您了,那个边流景是个魔修。”
季秉烛一惊。
另一边的边流景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底很快被人扒出来了,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院子里,将门一关上,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了,似乎刚才那些愤怒怨恨都是强装出来的,更像是拿下来了一张面具一样,脸上一片冷漠。
他房间里黑光一闪,一簇黑色火焰在烛台上燃起,接着,火焰像是长出了手脚一般,缓慢现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形。
边流景面无表情走上前,冷声道:“说。”
小火苗就算知道边流景平日里就是这副仿佛下一秒就要拿刀去砍人的表情,但是还是吓得一抖,火苗颤了颤才高举起了小手,用火苗在空中组成了一行字。
【无醉君无音讯。】
边流景冷眼一扫,也不说废话,道:“阵。”
小火苗完全不敢说话,从烛台上手脚并用爬下来,往桌子上一扑,火苗顿时平铺在桌面上,片刻之后火焰幻化成了一个复杂的阵法。
边流景走上前,将一个玉石随意扔在了阵法里,火焰瞬间将玉石吞没,接着光芒一闪,一个小小的人形缓慢出现在了火焰阵法上空。
那人眼角有一滴泪痣,正用手低着头用小刀削着一团白色的蜡烛,当他感觉到了魔气震动猛然抬起头,和边流景直接对视上了――这人正是无醉君。
季夜行见到是他,抖了抖袖子上的蜡屑,将雕刻得差不多的一个小人放在了桌子上,撑着头懒洋洋斜靠在桌子上,道:“哟,边龄君上,还活着呢?”
边流景懒得和他废话,直接道:“在哪?”
季夜行修长的手指在额间点了点,懒散地开口道:“还能在哪,在一叶咯,你跑去哪里了,前几天不是还要找我喝酒吗?”
边流景冷冷道:“你在鹿邑城。”
季夜行笑了笑,一脸魅惑:“我怎么会在鹿邑城?别胡说八道了。”
他话音刚落,季夜行那边就隐隐约约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君上,您这是第七次迷路了,真的不确定用瞬移符吗?您这都跑到哪里来了,我看看啊,哦,咱们迷路到画中城了。”
边流景:“……”
季夜行:“……”
季夜行优雅雍容的姿态顿时一僵,立刻恼羞成怒抄起身边一个小暖炉就朝一旁砸去,骂道:“滚!”
那边顿时没了声音。
边流景:“……”
边流景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冷声道:“你还要不要毁掉季秉烛?”
季夜行气得半死,闻言没好气道:“废话,当然要了,所以我现在正在往鹿邑城赶啊,我迷路能怪我吗,明明是鹿邑城的方向不对,你就不能再等我几天?弄死他只是动动手的事情,别那么上心。”
边流景道:“他是还神。”
季夜行哼唧了一声,道:“呵呵,还神,当年我比他低了半阶,他还不是被我按在地上打,放心吧,不会出问题的。”
他说着将刚才在雕刻的小人随手拿了起来,边流景这才注意到刚才季夜行用小刀削的那个小人好像就是季秉烛的模样。
季夜行不知道是太爱季秉烛还是太恨季秉烛,那么一团小蜡烛竟然被他手巧地削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形,眉间的红痕还被他蘸了点什么果子的汁液点了上去,特别认真。
季夜行将那个小人捏在手里,屈指一点指尖弹起了一簇火苗,接着他就像是泄愤一般,直接一把火将自己手里那个小人给烧融化了,蜡泪洒了他一手。
季夜行道:“等着啊,我去了之后季秉烛这回一定死得不能再死了。”
边流景听到这句话本该觉得心安,但是一想到季秉烛那张脸,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有点酸胀,他强行压下这股不适,道:“三天。”
季夜行:“别啊,三天我肯定到不了的啊,鹿邑城太难找了,我还想在画中城玩两天的,边龄?无边君?流景?还在听吗?”
边流景冷冷看着他,道:“聒噪。”
一直趴在桌子上的火苗听到边流景说了“聒噪”立刻将阵法一收,火焰重新聚集到了一团。
阵法消失后,季夜行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半空,只留下他那喋喋不休地声音还在边流景耳畔徘徊。
边流景皱眉按了按额头,一偏头看到小火苗正在怯怯地看着他,冷漠的脸上不怒自威,小火苗顿时手脚并用地爬回了烛台上,充当普通的火苗。
边流景这才将视线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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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疯了的女人最可怕。唉
月落西沉,鹿邑城依然灯火通明,宽阔的主街上到处都是暖色的灯笼,明亮得晃眼。
从鹿邑城的护城河流淌进来城内的河水因为高处灵力的吸引而往高坡上爬,被世人称之为“倒流河”。
此时无数人聚集在倒流河旁将荷花灯点上火苗顺着河流放置走,河水因为掺和了些许灵力在黑暗中发出斑斑点点的光芒,加上河灯的映衬,勾勒出一副精美绝伦的画。
鹿邑城已经很久没那么热闹了,上一次还是边龄以天选修魔之体结丹的时候,此时乍一这么热闹,大部分人都有些不太适应。
无数孔明灯飞往天空,将黑暗的天幕映得泛起暖光来。
季秉烛坐在凤凰树最高处的树枝上,微微仰着头看着远处天边聚集在一起的孔明灯。
季秉烛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美妙的场景,眸光中倒映着天边斑斑点点的暖光,如同破碎的火苗一般,美得令人窒息。
季秉烛:“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纸球火,太美了。”
禾雀君坐在一边,双腿悬在半空,长长的裙摆随着风微微晃动,头发上的发带慢慢地飘起来,他看都不看天边的灯火,眼神一直紧紧盯着季秉烛。
季秉烛在看灯,禾雀君却在看他。
禾雀君眼眸柔和,他从画卷里拿出来一只孔明灯,捧着底部放到季秉烛面前,眸子弯弯:“君上,你要试试吗?”
季秉烛一歪头,看着一团纸,疑惑道:“这是什么?”
他从没那么近距离地见过孔明灯,禾雀君浅笑了起来,他一手扶着孔明灯,一手指尖弹出一簇火苗,慢慢靠近孔明灯底部的那块白蜡。
很快,火苗点着,热气迅速充满了薄薄的孔明灯中,禾雀君拽着底部让热气更满。
季秉烛看着孔明灯一点点亮起来,眼睛越张越大,他来来回回看了禾雀君手上的灯和天边的灯火,好半天才认出来眼前这个纸球火正是满天幕上飞来飞去的那个。
季秉烛:“哇!”
他就像是个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按着禾雀君的姿势抓住了孔明灯的底部,眸子里全是好奇和期待。
禾雀君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惊奇表情,突然鼻子一酸。
这种孔明灯平常人家刚记事的孩子都知道是什么,长大一点的人更是对此不屑一顾,但是就是这种所有人都不在意的小东西对季秉烛来说,却是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前所未闻的存在。
禾雀君抓着季秉烛纤细的手指,指腹轻轻拖着孔明灯底部的那圈铁丝,柔声道:“往上轻轻一托就可以了。”
季秉烛生涩地被禾雀君抓着手,有些慌乱地手指微微用力一托,已经满是热气的孔明灯立刻往上飞去。
刚开始孔明灯飞得极其慢,看着似乎随时都能掉下来,但是很快就稳住了一点点往上飞去。
季秉烛眸中满是暖色的碎光,他张大眼睛看着越飞越高的孔明灯,很快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从树干上站起来,身体摇摇欲坠了半天才站稳。
他看着已经化为了一个点的孔明灯看了半天,突然张开手臂挥动了两下,身形瞬间化为一只漆黑的乌鸦,尖啸一声朝着天边已经飞远的孔明灯飞去。
禾雀君:“君上!”
乌鸦眼睛紧紧盯着那团火光,用尽自己全身力气朝着那一个点飞去,他轻轻眨了眨眼睛,等到飞到高处时,才恍然发现周围已经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过来的孔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