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怨冷然一笑,正要将那股推波助澜能使眼前人成功入魔的魔气打入他身体中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冰冷的杀意,他一惊,来不及反应,本能地脚尖一点朝后飞快退了数步。
季秉烛与此同时掌心发出一股灵力,圆盘中簌簌射出了一道道尖利的冰箭,朝着施怨所在的地方射了过去。
空中只能听到簌簌几声,冰箭射入地面上,如果不是施怨躲得及时,怕是要被这些冰箭射成筛子了。
施怨惊魂未定,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股气息传来的地方,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身黑衣的季秉烛黑衣黑发翻飞,表情如同恶鬼一般冷冷看着他。
季秉烛和施怨对上视线,轻启苍白的唇,厉声道:“不知死活的废物!滚——”
阿鸦忍无可忍地一掌切断了季秉烛燃烧神魂的举动。
季秉烛的身影只出现了一瞬,但是还是被施怨看到了,他狠狠一咬牙,有些狼狈地道:“走着瞧——”
说罢转身飞快离去。
季秉烛浑身的杀意还未收回去,一偏头看着边龄的视线也还是泛着点冷淡的,他不管不顾阿鸦的责骂,淡淡道:“这是我护着的人,没人能随意染指。”
阿鸦:“妈的!耍个鬼的帅啊!你给我去死啊啊啊啊啊!”
阿鸦几乎要抓狂了,他又大骂了季秉烛半天,季秉烛大概之前消耗神魂太过,半天都还是那副冷淡邪恶的模样,看着边龄坐在地上落泪,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阿鸦骂了半天终于有些累了,有气无力道:“我和你认识了七百年,每日都算是形影不离,但是到现在我还是不了解你——祖宗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季秉烛拢着黑色的宽大衣袖站在边龄身边,低着头看着兀自哭泣的边龄,片刻之后才淡淡道:“他……半入魔了……”
阿鸦看了一眼,发现边龄的一只眼睛确实变成了魔瞳了,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哦”了一声:“怎么?他马上就要入魔了,你是打算怎么着啊?弄死他?”
季秉烛愣了一下,才茫然道:“不……”
阿鸦道:“你不是最厌恶魔修吗?不是一直都觉得只要是魔修就从来没有好东西,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的吗?怎么现在就‘不’了?”
季秉烛一时间没回答,他就站在原地看着长廊上的边龄坐了整整一天,眼神空洞地盯着虚空,似乎在出神又似乎在思考。
就在阿鸦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的问题时,季秉烛隔了一天突然开口了,他苍白的唇轻启,哑声道:“不……”
阿鸦:“嗯?”
季秉烛转到边龄的正面,朝着坐着的他缓慢地跪了下来,他张开手轻轻的将虚无的身体覆在了边龄身上,妄图用自己冰冷的灵体抱住他。
季秉烛虚抱着蜷缩一团的边龄,脸上迷茫犹在,口中却喃喃道:“他……他是不一样的……”
阿鸦还从未见过季秉烛会对一个魔修这般宽容,当下有些震惊,他试探道:“他哪里不一样?”
季秉烛若是能说的上来的话,脸上的表情就不是迷茫了,他微微摇了摇头,冰冷虚无的呼吸洒在边龄的耳畔,小声道:“我……我不知道啊,他就是不一样的,他就算入了魔……我也不想杀他,就是这种……这种不一样,阿鸦,我不懂,这是什么?”
阿鸦心道这他妈应该是爱啊,但是他自己也不确定,只好含糊道:“大概就是父爱吧……”
季秉烛:“????”
边龄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季秉烛的气息,猛地从沉睡中醒了过来,茫然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子,片刻之后才苦笑了一声。
季秉烛坐在长廊上,看着他疯了一样的去画中境又翻了一遍,整整五天的不眠不休,以及希望之后更大的失望终于使边龄崩溃了。
他将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打成了一片废墟,一只魔瞳中满是魔修所固有的狠意和怨恨,另外一只眼睛中却全是悲伤。
阿鸦道:“你就看着他这么毁你的院子?”
季秉烛看都没看那些地上的碎渣,只是盯着边龄看,闻言愣愣道:“他想毁那便毁吧。”
阿鸦骂了他一声,眼不见心为净地收起神识修养去了。
接着,九尾狐小狸来了这里一趟,和边龄说了些什么季秉烛根本不想去听,他只是坐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边龄,一边看一边思考他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但是他越是努力去想却越更加搞不懂,搞得自己茫然更甚了。
边龄回到了房间中翻出了季秉烛那珍视万分的血琥珀,季秉烛看着他捏着血琥珀的手,蹲在一旁问:“你很喜欢吗?你喜欢的话我就送给你了,这是我娘亲生前唯一送给我的东西了。”
边龄没听到他说话,自顾自地将血琥珀收了起来,当他站起来时,眼睛瞥到了旁边的铜镜,这才恍然间看到了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只魔瞳的眼睛。
边龄喃喃道:“我……我入魔了?”
季秉烛在一旁接口:“是啊。”
“我入魔?我……”
季秉烛不懂他得知自己入魔之后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幅表情,他站在边龄面前,伸出手摸了摸边龄缓慢留下的泪水,轻声道:“别怕啊,就算……就算你入魔了,我也不会丢下你的。”
“只要你,一直待在这里,不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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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我那么好为何不要我
季秉烛抱着膝盖坐在边龄身边,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入魔,脸上的表情依然如之前那般波澜不惊。
边龄内府中最后一丝灵力被漆黑的魔气给挤了出去,两只眼睛完全变成了猩红的魔瞳。
边龄低声道:“季秉烛。”
季秉烛动都没动,趴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脚,轻声道:“我在呢。”
之后,边龄将房间那视若珍宝的花枝直接毁掉,捏着枯枝挽起自己的长发,又漫不经心地将院子中的废墟一把火烧掉。
季秉烛自始至终都是一副“随他怎么样”的神情,一点都不在意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在他看来,只要边龄不走,等着他恢复灵力,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随他烧着玩都成。
不过,他这般无条件的信任别人,其他人却不会像他这般信任自己。
很快最令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三日之后,边龄带走了一颗血琥珀,一把破旧的骨伞,回头看了一眼院子,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难得安安静静的季秉烛这时才慌了,他从院子里跑出来,神色慌张地看着边龄的背影,有些茫然地喃喃道:“阿龄,你要走了吗?”
边龄自然是不可能回答他的。
边龄留下的那簇火焰在原地迅速腾起,很快就爬满了整个院子里,将院子中所有的东西全部都付之一炬。
季秉烛已经没有精力去管周遭燃烧起来的大火了,他飞快地冲了出去,朝着边龄大喊道:“阿龄啊!阿龄阿龄……别走啊!我在这里,我还在这里,你……”
他朝着边龄的背狠狠地扑了过去,但是灵体却直直地穿过去了边龄冰冷的身体,一下子踉跄摔倒了地上。
季秉烛仿佛发疯了一样再次从地上爬起来,跟在边龄身边,低着头急急地去抓边龄的手,但是往日里随时都能碰到的手指此时却如同阴阳两隔,任由他怎么努力,两只修长的五指却都是从中穿过去。
再也不能十指相扣。
季秉烛跟了边龄一路,手指落空了数百次,但是还是不服输地一次次抓着,直到阿鸦有些看不下去了,低声提醒道:“算了,让他走吧。”
“不……”季秉烛抖着唇哑声开口,眼睛还是死死盯着边龄骨节分明的手指,眼泪连滑都没滑下来,直接从下羽睫上滚了下去,“不能走,他不能走啊,阿龄……”
他越来越用力,越来越不耐烦,终于在最后一次十指穿过去之后,他突然踉踉跄跄跪在了地上,嘶声道:“他走了……我怎么办?”
阿鸦看不得他这么没出息的样子,不耐道:“他算什么?不过只是一个修为低下的小辈,像你这样的人,若是出去了之后随随便便都能找到比他好上千倍的人,你到底为什么非他不可?而且他现在还入魔了,魔修哎,你看清楚,你不是最厌恶魔修吗?”
季秉烛拼命摇了摇头,一抬头就看到边龄马上走到了索桥那里,他瞳孔一缩,接着内府中的灵力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阿鸦猝不及防险些被震晕,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大骂道:“你又发什么疯?”
季秉烛两只手像是鸟类一般微微挥了挥,接着他半透明的灵体黑光一闪,身体缓慢幻化成了一只漆黑的乌鸦,飞在了半空中。
阿鸦怒道:“妈的季秉烛!你又给我燃烧神魂!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之前季秉烛燃烧神魂也只是现形了一瞬间,而现在幻化成鸦羽剑本体坚持的时间会更长一点。
季秉烛没有管阿鸦喋喋不休的责骂,拍了拍翅膀朝着不远处的边龄飞了过去。
漆黑的乌鸦眼中仿佛染着水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边龄的影子,季秉烛尖啸一声,正要冲下去给边龄传递消息,但是下一刻,边龄微微抬头将一阵如同暴雨的冰针朝着他飞速射了过来。
阿鸦:“小心――”
季秉烛没有想到边龄会主动出手伤自己,当即愣了一下,但是正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失神,几根冰针射进了他脆弱的身体,尖利的魔气瞬间朝着他的灵体中窜了进去。
季秉烛只觉得一股温热从自己身上传来,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剧痛传来遍布四肢百骸,身体飞速地下落了下来,在他还满怀期待地以为边龄会接住他时,缓慢张开眼睛便挨了迎面一掌。
边龄下手丝毫没有留力气,将季秉烛幻化而成的乌鸦直接打得飞出去,撞在了不远处的巨石上。
季秉烛神智有些昏沉,眼前的场景如同被扭曲的虚空一般,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
阿鸦似乎在朝他说话,但是他已经听不真切了,面前将视线凝聚,对上的却是边龄那张冷漠嘲讽的脸庞,以及迅速转身离去的背影。
季秉烛的翅膀微微颤了颤,他缓慢朝着边龄伸了过去,想要叫一声,但是嗓子中全是血迹,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阿鸦因为之前为季秉烛抵挡雷劫,此时连身体都幻化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躺在地上浑身是血。
“季秉烛!季殃!季殃醒一醒!”阿鸦急急地叫着,“你不能睡过去,快点将身体变回来,我在内府帮你调节灵力治疗伤势……季秉烛!”
季秉烛神色有些空洞,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翅膀突然扑扇了两下,朝着边龄离去的方向爬了一下,接着又无力地栽了下去。
“别走啊……”他心想,“我那么好,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想到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神智已经混乱了,他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阿鸦。”
他在内府中轻轻唤了声阿鸦的名字,阿鸦立刻道:“别说话,你快点变回去,这副样子我没办法为你疗伤。”
季秉烛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双目无神地盯着一旁含苞待放的野花,喃喃道:“阿鸦啊,我是不是很坏?”
阿鸦道:“你他妈小孩子吗问这种问题?别废话了快点变回去,咱们回去疗伤!”
乌鸦漆黑的眼睛中一滴眼泪缓缓落下来:“可是,如果我很好的话,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不要我?”
阿鸦愣了一下,意外的没再说话。
季秉烛小声道:“我那……那么好,他们为什么不要我呀?”
“娘亲不要我,夜行不要我,就连阿龄……也不要我……呜阿鸦……我好疼啊你救救我,我要疼死了……”
阿鸦骂道:“知道疼就变回去!”
阿鸦依然在骂他,只是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世上又不是谁离了谁不能活的,当年他们不要你,你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快点变回去。”
季秉烛抽噎了一声,小声道:“我疼……”
“变回去!”阿鸦怒气冲冲,但是三个字骂出口,到最后的声音已经不能控制地柔软了下来,“好不好?呐,阿殃,变回去就不疼了,乖乖的。”
季秉烛这回倒是听到了:“我乖乖的……你就不会不要我了吧……”
阿鸦又好气又好笑:“我和你一命相连,我不要你,你是想让我死吗?”
季秉烛听到这句话,认真思考了半晌才缓缓任由自己变回了原本的身体,脑海中一片空白,迷迷瞪瞪昏了过去。
眼前的场景一点点变得黑暗,边龄的神识突然从季秉烛的长生牌中冲出来,回归了他的内府中。
边龄缓缓张开了眼睛,伸出手摸了摸脸上,触到了一手的水迹,接着,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正在不正常地发抖。
“阿龄,我在啊!”
“我在我在我在我在我一直都在……”
“我那……那么好,他们为什么不要我呀?”
…………
季秉烛柔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钻入他的脑海中,一声声的声音似乎幻化成了根根细细的钢针打入他的身体中,将他的五脏六腑扎得痛彻心扉。
边龄自小就觉得自己很能忍痛,就算是被人追杀身上被刺了无数刀都只是咬着牙惹着可以不发出一丝声音,他之前不懂痛彻心扉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此时长生牌中季秉烛的一举一动却一点点教会了他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