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杀你,你倒想杀我?”
我竟觉得这瞬间有数万道利剑从天而降,将我砍作数块,片刻间便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千回万回。我惊慌地坐起,船跟着剧烈摇晃,额头布满冷汗,耳旁只听闻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第九章 泛舟
见他缓缓逼近,我手摸到腰间刀,极端恐惧下已无法冷静思考究竟该出手保命还是求饶认错。可如此恐怖的杀气,我本能地未敢拔刀,彻底笼罩在他的阴影下,竟头次觉得他身姿如此高挑恐怖。
这样的压迫感让我觉得恐惧,刚想紧张地向后挪动,甚至想跳入水中逃离这压迫,却被不容置疑地按住,眼睁睁地看着他边慢条斯理地解开我衣带,边笑着说道:“你该庆幸方才没有拔刀,否则,你的人头已经在湖底了。”
我没能听懂,这个动作已令我惊恐至极,浑身僵住停止思考,以为他也要对我做那样的事,但他却是用那衣带慢慢缠上我脖颈,绞紧。
原来是想绞死我。
我分不清杀死我或强暴我究竟哪个更让我恐惧,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吸入肺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只能以手指无力地抓住他的手臂,掌心中是紧绷的坚硬如铁的肌肉。
我有些呆滞地凝望他如幽潭般漆黑的眼睛,分明是同等高度,我却觉得他像在居高临下睥睨着我,神态如抚去衣上尘埃般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做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无半分怜悯。
垂死间我竟觉得,只要他肯放过我,便已感激万分。
他见我眼神发滞,稍松手令我能艰难地呼吸,头晕目眩之感稍褪,感到生死正被他握在手中,濒死的恐惧再次漫上,我想开口求饶却被勒得说不出话。
他见我惶急张口反倒挑唇笑了,却是令人胆寒的,嗜虐的笑,如玩弄猎物般再次收紧那条绳子,笑道:“现在求饶,未免太早吧?小护法,马上想出个饶你的理由,想不出,便死在这儿吧!”
但他根本没给我开口的机会,我立马觉得无法呼吸,垂死地抓着他的手臂,挣扎着想掰开他,却绝望地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半分,直至无力垂下,大脑已停转,只认命地等死。
但当我觉得自己要被他活活勒死时,他却放开了我。
我倒在地上本能地大口呼吸,不断咳着,汲取更多空气,却仍未清醒。他轻踢我一脚才猛地回神,惊恐地紧贴着身后船舱,见他半蹲下来似乎又要逼近,瑟缩着想避开却又不敢躲,我不知道他是真想虐杀我还是在玩弄我,只颤抖地阖目,任他想怎样都不敢再反抗,声音发抖地求饶道:“求,求求你,我发誓永远听你的……”
我现在的模样已凄惨可怜,但他却不为所动地说出更令我胆战心惊的话:“某杀的每个人,都如你这般跪在地上磕头认错。可是,有用吗?”
说着便在我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那恐怖的衣带,我怕极了濒死的感觉,于惶恐中头脑骤然清醒,这次转得异常快,口不择言地叫道:“我,我还有理由!”
“嗯?”
他动作稍停,好整以暇地等我下文,我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硬着头皮艰难地唤了声:“主人,求你饶了我……”
说完羞耻地闭着眼,紧抿双唇。
他审视着我,忽得笑了一声,那压抑的杀气烟消云散,仿佛觉得有趣般,抬手以食指慢慢揉碾着我干涩的唇,享受着我欲躲又不敢反抗的战栗,命令道:“再说一遍。”
说出这虐待狂最爱的词,我已羞耻得红了脸,却因惧怕不敢拒绝,只能在他的视线逼迫下垂眸再次轻声道:“主人,我知错了……”
他嗤笑一声,轻蔑地拍着我的脸,动作极缓地羞辱着我,边拍边嘲弄道:“你还真是没半点骨气。不过,念在这张脸的份上,某再饶你一次。”
说罢却终于放开我。
我方才被吓得忘了呼吸,意识到逃过一劫,只伏在船边喘息,因屈辱涨红了脸,却连想杀他的念头都不敢再起,已彻底怕了他。
我不过起了片刻杀意,若非我这般刀枪剑雨里摸爬滚打的人,怎会如此敏感?但我又未在江湖听闻他名号,怎会有很多人杀他?
我从未遇过如此可怕的人,此时真的半分都不敢招惹。恢复心情后从恐惧中缓过来,忙将腰带簌簌系好,过去的经历已让我如惊弓之鸟,警惕地偷瞄他,但看他神色坦然,便放下心来。
他已在我对面坐下,待我缓过来,平复情绪后才唤道:“过来。”
我丝毫不敢犹豫,乖乖挪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问有何吩咐,他随意蹂躏着我失色的唇,蓦地笑了,眼里有些怜爱:“胆子真小。”
说罢令我将残卷拿出与他并排坐下,将那图谱文字铺开,问我哪里不懂。
我听他声音放柔,还主动教我,当是饶恕我了,便没那么害怕。这残谱虽也有图,却文字偏多,又极其晦涩。心中有招的,看着并不费劲,心中无招的,翻看却如读天书般,习惯性地抿唇道:“实不相瞒,在下看到这本残谱,双目若盲,每个字都认得,但却不懂。”
他被我的话逗笑,道了声:“笨。”
便每四字拆开为我解读,他没甚耐心,绝不说第二遍,我忙记于心上,生怕错过漏掉,待快速翻完整卷后,竟已日光西沉。斜阳在湖面铺出长长柔光,芦苇随风摇晃,沙鸥盘旋,来往撑船的姑娘悠然唱着小曲,嬉闹笑着。
大概因为卸去一桩心事,晚风吹着,我竟觉得若忽略旁边这人,如此难得的安定也让人有些想要沉溺。若我没经历那劫,说不定漂泊的路上,也会遇上喜欢的姑娘,令我想要远离腥风血雨,建个湖畔小屋,泛舟观湖。
正想着,却见远方有三层高楼船驶过,将湖水分作两半,张帆航行,从我们的角度望去几乎插进云霄。我死死盯着那巨大旗帜,果然见到船头立着几人,最正中那个风姿俊雅,温文谦和,人群中如鹤立鸡群。
我不知不觉间绞紧自己衣角,已看到报仇希望,绝不想如此被捉住。见他朝这边望来,来不及躲入船舱,情急之下忙背对着他将身边的人扑倒,以手背隔开装成亲吻模样。我们五年没见过,我身型剧变,消瘦许多,他应当是认不出我,更何况这人虽私底下衣冠禽兽,当着外人却装得道貌岸然,绝不会细看这非礼之事,还得表现得不屑。
但我仍心跳如擂鼓,怕被认出。
这时才对上剑寒清的眼,怕他认为我想造反,便以手指抵唇低声道:“抱歉,那船上的人与我有仇,此举实属无奈,做戏而已,惹您不快可否稍后再罚?”
他便笑我作恶多端,猫捉老鼠般被各路追杀,东躲西藏,却也难得配合地被我压。不知这动作僵持了多久,他看那方向,见船开走便推推我道:“起来,还要亲到何时?”
我本就怕他不愿靠近,见船走了慌乱起身躲他远些。剑寒清却没注意到似的拧起英挺的眉,若有所思地问我这楼船开往何方?
我也在想他为何会在这里,还有武林盟众人,看去的方向是无常门。
我知道武林盟中有教主的眼线,想必长生殿也有洛尘的眼线。但这情人蛊虽是无常门的镇派之宝,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出动这么多人,莫非是为了……抓我?
只想起他的名字,刻骨铭心的恨意便支配了灵魂,我将手握在刀上,凝望着那远去的船只,将牙咬得几乎渗血。
方才的宁静早被撕碎,不复存在。
这时却听剑寒清突然道:“某要去会会这盟主,小护法,陪我去趟无常门。”
“……”
上午说要去岳阳楼,中午说要泛舟,晚上又要去无常门,这男人实在太过善变了。但我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却恭敬地称是。
无常门建于山上,创立近百年,皆是唐姓血脉,无常意味阎王手中抢命,是医毒双修的名门大派。
叶翎体弱多病,便被洛尘送至这里治病,他生得美艳,装得乖巧嘴甜,深受掌门及弟子宠爱,便收为弟子,而洛尘则去了青城派。
我身份不便前往,待将小船划到岸边便在山脚镇上寻了处客栈落脚,买了个斗笠戴着遮住脸跟上他。此时已是黄昏后,因我们到的太晚,武林盟大多在无常门,也有少数人正在山脚住下赏景,房间爆满,客栈老板道只余下一间客房。
我便问可有通铺?老板道通铺也已住满,那间还是刚有人离开才匀出的。
我又问可有柴房?老板道有的,只是柴房还未打扫,有些潮湿阴暗。
我说无妨,在下哪里都睡得惯。
话音刚落便听剑寒清有些不快地冷哼一声。我汗毛竖起,不知哪里惹到他,抿唇不敢再吭声,便听他对老板寒声道:“莫听他的,一间上房,挤挤便成。”
我不愿与他挤,与谁都不愿,宁可睡大街。但听这语气似乎已不悦,恐怕再置疑便要睡笼子,只得沉默着跟他上楼,在桌前坐下,心里极其不愿,又不敢提。
当夜晚饭也不吃,默默擦刀掩饰内心不安。
我生得不壮硕,爆发力不够,使得自然也非厚重长刀,而是精巧的窄刀,刀身狭直,有两尺长,无论破甲还是刺穿都很凌厉,又铸有血槽,保证对手能尽快断气。我虽杀人,却不虐杀,能想到最大的惩罚便是枭首而已。
想到这,我偷偷看他。
他正坐在我对面,见我慌张地擦了整晚刀,已将刀擦得锃亮还不停手,忽得将剑搁在桌上发出重重声响,挑眉望着我,我惊得立即站起,低声问道:“英雄有何指教?”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问:“你不也是男人吗?为何害怕与人同眠?难道,你只是害怕男人?”
我觉得那视线像是已将我洞穿,但思绪却飘到很远很远处,飘到武林盟的牢底,飘到长生殿阴暗的寝殿,茫茫然看着面前的人发怔。
我怎能不害怕?他生得这样高大,又武功高强,若想强暴我,我定无法反抗,只能被迫顺从地接受……可是我为何这么想?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体正不住地发颤,下唇几乎咬破。
我见他似乎起疑,生怕被猜到那些事,便平静答道:“英雄说笑了。在下乃长生殿护法,除了您,还有何人可惧怕?”
他沉默着盯着我,缓缓勾起一抹笑,眼底冷冽,是我熟悉的冷笑,每次见到他这样笑时便要遭殃。我今日已被收拾两回,惊慌地后退搬出教主恐吓他:“我敬你是条好汉才一忍再忍,你莫逼人太甚,我好歹也……”但话到嘴边却见他神色更冷,突然想起这正是他最讨厌的魔教妖人威胁之语,便慌不择言地改口道:“好歹也睡过笼子,大不了再睡一回。”
他本眼神凛冽,隐隐有怒气,闻言却蓦地失笑,那股戾气冰消雪融,露出朗若辰星的笑。
“罢了,不与你计较了。小护法,某今晚出门喝酒,你便自己睡吧。”
说罢便自大开的窗户离开,身影如闪电化为的白光消失在苍茫夜色中。我走到窗边,只握到一阵清风,千家万户都已睡去,小镇楼房静匿在星光下,安静祥和。
他走后,我连呼吸都轻松了,便打水洗漱,灭去烛火,刀搁在枕边,侧卧到床上,和衣而眠。但大概因为今日见到那人,刚阖眼便忍不住想起那不些堪之事,杂念缠心,无法安眠。
辗转许久,终于抱膝坐起,望着窗外苍穹中的满天辰星出神。
我在他面前已毫无底线地磕头求饶,什么丢脸的话都说过,被认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被认为是无骨气的卑鄙小人,但却不想被他知晓我曾无力地被人强暴。
都已如此了,还想维持颜面。
又自嘲地笑,都已如此了,怎还会觉得人生中还有安定一词?难道看到别人过得恬淡愉快,就羡慕了,以为自己也有资格吗?
我怎会怕折寿?若始终没能报仇,待我三十岁,四十岁,连为教主卖命都够不上格时,长生殿容不下我,武林盟不容我,便是该死的时候了,练不练邪功又有何区别?因为我本就活不到那个时候。
没有人会放过我,没有人会相信师父不是我杀的。唯一信我的人已经被他们乱箭射死,还有谁敢帮我说话?
我已什么都没有了,宁可承认自己恶毒下作,也不肯承认自己是个无用的人。
第十章 叶翎
我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一宿无梦。
次日我正喝粥时剑寒清回来了,晚上没睡依旧神采奕奕,对我说他要去无常门见见盟主,令我在客栈呆着,不许乱跑。
我眼都不眨,平静地道是。他见我过分老实,怀疑我打算趁他离开逃走。
我诚恳地道:“英雄,咱们都是江湖上混的,我这回逃了,您能饶了我吗?我不会走,您放心吧。”
说罢无比真挚地看着他,但对上他仿佛洞穿心灵的视线时仍感到冷汗涔涔,对峙片刻,他便笑了:“也是,武道大会你总会去的。若是敢走,想想后果。”
我败下阵来,默默别开视线不再吭声。
他扔下这句威胁便走了,我确认他离开后便将毒针缚在手臂内侧,收拾东西戴着斗笠到郊外树林与堂主碰头。他们见我终于现身,忙拱手施礼道见过护法。
我点头问:“现在情况如何?”
其中一个道:“武林盟来无常门的有近千人,咱们分堂因只能夜间赶路尚未赶到,恐怕难以强攻只宜智取。只是,洛盟主怎会如此兴师动众?”
我平静斥责道:“有何大惊小怪?他是青城派掌门,我杀他师父,他当然要捉拿我。倒是你们,平时做什么去了,长生殿混进不明不白的人都不知道?若此次失败,先追究你们责任,教主的水牢可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