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枢白道:“我们只是让你们耕种土地,修路建屋,可从来没有不把你们当人看,你们若是好好种地,几个月后收获粮食,定能逐渐过上丰饶的日子。”
朱连冷笑一声,“你们若是不来,我们同样能过上丰饶的日子,那些海寇虽然自己吃香喝辣,却也不会短了我们的吃食。”
段枢白也跟着同样冷笑了一声,“但是你口中所谓的这些吃食,同样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你可曾想过被抢的人?”
朱连道:“弱肉强食,被抢了也是他们活该。”
段枢白摇了摇头,“他们是我阳州的子民,我决不会任由他们的财产被外敌抢夺,海寇手中的粮食和珠宝黄金,可全都是从阳州人手中抢走的。”
“你身为阳州人,不为阳州人着想,反而处处偏袒海寇,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阳州百姓了。”
朱连身后的人听了,脸上微微有迟疑,旁边看热闹的群众也议论道:“那群海寇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今天奴役这个,明天奴役那个,幸亏段将军把咱们从海寇手底下解救出来。”
“我死去的女儿就是被那天杀的贼首害死了。”
“有什么不满意的,咱们本来就是庄稼人,跟着种庄稼才是正事,朱连啊,我看你们也赶紧捡起锄头,一起干活去。”
第141章 分地
“等明年丰收了, 咱们就能吃饱饭了。”
“咱也别看热闹了,趁着时候, 赶紧拿起锄头把地翻一翻。”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对于普通的人来说, 海寇被赶走后,他们好好地耕种粮食, 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最多就是粮食的种类变了,他们依旧还是靠土地吃饭。
现在段将军统领了这个地方,那就得听他的。
附近看热闹的人正想要退散开来,天上淡淡的日光打在所有人身上, 地上散落着锄头镰刀等器具,黄褐色的泥土斑驳在锄头尖上, 裸-露出来锐利的边角处,折射出银色的冷光。
朱连身后的几个人,都是二三十来岁大小,穿着灰或褐色的长裤长裳, 衣服颇为破旧,腰带不整齐地斜在一边,他们低头收声,显然是被周围人说动。
他们跟在朱连身后闹事,本身胆子并不大, 也就敢跟在后面叫嚷几声, 没有朱连这个牵头人, 他们也不敢闹起来。这会子段枢白带着张长乐等人过来,两人的身材是北方人的高大威猛,双眸气势骇人,和本地又瘦又矮的沿海人无论是从体型还是气势力量上都相差甚远。
朱连身后的方达、柳山等人早就被突然出现的段枢白给镇住了。方达也是个好吃懒做的,以前跟在一个大胡子海寇底下做事,靠着奴颜媚骨混了个还不错的好日子,欺男霸女不亦乐乎,后来听说段将军要打过来,连忙痛哭流涕跟着大伙一起同仇敌忾抵抗“海寇”。
段枢白把海寇赶走了,他的日子却不好过起来。和朱连的情况类似,他们以前驱使别人干活,现在他要自己干活,还不能偷奸耍滑,让方达好一阵恼怒。
朱连等在他面前撺掇了几句,说了许多段将军的坏话,他就跟着闹起来。
方达小眼睛悄悄地窥伺前面的朱连和段枢白,内心胆战心惊,他是个欺善怕恶的,原本就想跟在朱连身后闹腾几回,和那些守卫扯皮几句,耍赖不做事,依旧干回他偷奸耍滑的老模样。
和那些动不动见血杀人的海寇相比,段枢白手底下的守卫,却不会轻易取了他们的性命,这也是方达等人敢大闹起来的依仗。
像他们这种无赖,别说是村长,就是曾经的县官都拿捏不到他们。
方达原本是这样计划着,可他没想到,他们这么一闹,直接天降两个大官。方达缩了缩脖子,悄悄地偷看了朱连一眼,没想到这位朱大哥脾气这么硬,在声名远扬的段将军面前也敢这般“振振有词”。
乖乖的,这是不要命了吗?
虽说段将军对平民百姓仁慈,可对于之前那些烧杀劫掠的贼匪海盗,那可是凶残无比,手起刀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方达可不会忘记阳州士兵和海寇对战时候的英勇模样。
思及至此,方达心中偃旗息鼓,低眉顺眼地半蹲下身体,右手向下一伸,企图抓起一把散落在地上的木锄头。
他心想着,先捡起锄头在田地上装模作样一会儿,等到段将军走了,再把锄头给扔了。
方达的手刚摸上了锄身,还没等他使力拿起,一股黑影袭到了眼前,朱连一脚将他手上的锄头踹开,方达的手指被这股力量擦伤,疼的哇哇大叫。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他们几个人身上。
四周水泄不通围着的人虽然多,此时除了方达以外,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张长乐眉毛紧蹙,正欲上前,被段枢白一手挡了下来,张长乐愤愤地瞪了朱连几眼,段枢白老神在在地抱胸,抬眸看向前面的朱连。
朱连将锄头踢开,呸呸呸地吐了几口口水,看着周围的人,大声嚷嚷道:“没天理啊,这位段将军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乡亲们,他们现在逼着我们做这么多活,和当初奴役我们种地洗脚的畜生海寇们有什么区别?”
“是,那些海寇不是个东西,可他段枢白,和他手底下的兵,又是个好东西吗?”
“永宁被烧,我们死了多少乡亲——”朱连用恶狠狠的眼神看向段枢白,“是你,如果不是你带兵打过来,那些海寇根本就不会屠城。”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们,但这全部都是你们的错,如果你们不过来,咱们的人和海寇多年相安无事,他们根本就不会肆意杀害我们的父母姊妹。”
朱连用手指着段枢白,大骂道:“你才是害死永宁百姓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你们的贪婪,那些死去的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害死了兰迁那么多百姓,你比海寇还要罪恶滔天!”
“薛永,你的父母就死在永宁屠城中,你恨不恨?”
朱连后面一个瘦高个站了出来,用怨恨地眼神看向段枢白,“都怪你们,你们不来,我的爹娘根本就不会死,都是你们!”
“你们害死了永宁那么多人,现在还想和海寇一样奴役我们做事,做梦,我们临海的人,绝不给你们这些畜生办事!”
“大家一起来反抗他们啊!”
朱连拿起一块锄头举过头顶,高声呼喊,他的举动,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段枢白左右扫视了在场所有人的面容,对此时滑稽的画面嗤笑一声。
听见段枢白的笑声,朱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段枢白用平淡无波的声音道:“你们说是我们害死了永宁的百姓,这可真是笑话,永宁的百姓死在了谁手底下?死在海寇的刀子下,你们不去怨恨他们,反倒把仇恨的目光放到了我们身上,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朱连狰狞:“对,是你,就是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搅起的祸端,他们根本就不会死,全都怨你们。”
人群中窃窃私语。
“是啊,如果不是他们,我堂嫂还活得好好的。”
“他们要是不打过来,海寇也不会气得屠城。”
“虽然那些海寇有时会胡乱杀人取乐,但是只要我们小心伺候着他们,我们家人都听话,肯定不会杀到我们头上来。”
“那些不识时务的,杀了也活该。”
“其实那些海寇中也有好人,我之前亲眼看见过,有个女孩被‘那个’了一下,得了好几个金瓜子呢。”
“嘿呦,那是金子,可不发达了吗?海寇那么大方。”
“这可不,他们手上有的是财宝,只要学会讨好他们,嘿嘿嘿……”
……
段枢白耳朵里陡然窜进这些话语,他嘴边的冷笑越发讽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那么一滩墨水中,早就有许多人,心被浸染的比乌鸦的羽毛还要黑。
那他就只好亲手把这些乌黑的羽毛拔除。
段枢白冷冷地看向朱连,问道:“那你们这些人想怎么样?”
朱连道:“我们不想被你们逼迫做工,凭什么,你凭什么把我们当做你们的奴隶。”
段枢白点头,“行,是不是还得给你们圈一块地?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朱连有点发愣,接而是欣喜道:“那是自然,你是我们的大仇人,我们可不想接受你们的管制。”
段枢白再次一点头,“你们自己选一块地盘。”他说完这句话后,在人群里扫视了一眼,“对我们不满意的,统统可以跟他们一起去,我们的士兵绝不阻拦。”
人群中私语声更甚,有些不愿干活的人眼中迸发出来的欣喜,挡都挡不住。
朱连大声叫道:“顺坪山,我们要顺坪山那边的!”
朱连选了一块土地肥沃的地方,那里现在种满了粮食,以前就是海寇让他们种粮的地方,那么肥沃的土地,只要随便撒撒种子,就能长出茁壮的粮食。
段枢白笑着点头,“行,那地方给你们。”
张长乐有些发愣,顺坪山那块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土地肥沃,水源充足,他们早就规划好了要怎么栽培作物。把那地方给这些人,可不是糟蹋吗?思及至此,他想劝道:“将军……”
朱连出声打断道:“你是大将军,说话可要算话!”
“绝无虚言,只不过……”段枢白轻飘飘地眼神落在朱连身上,话里有未尽的意思。
朱连急道:“只不过什么?”他生怕段枢白会后悔。
段枢白似笑非笑地看他:“只不过,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待在自己的地盘,可就不要随意越界,否则,也别怪我不客气。”
方达兴奋的抢答道:“那是自然。”
他们有了那么一块好地方,还怕不能吃香喝辣?
方达等人见段枢白真的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个个喜笑颜开,好似马上就要过春节似的,迫不及待地要求段枢白马上给他们把地方安排好,带着行李细软早点搬进自己的地盘,过上“自由快乐”的好日子。
段枢白让手底下的邓大海和朱连等人一同去顺坪山给他们圈一块合适的土地,顺坪山四周尽是黄澄澄的田野,有蔓延到边际的成熟粮草还没来得及采摘,朱连等见到那满山的粮食,露出了老鼠见到余粮的眼神。
他们这些人,有这么多粮食,有这么肥沃的土地……方达心驰神往地想象着未来自由吃喝的好日子。
有些跟过来心思各异的围观者,见到这块地盘,也不禁有了自己的小琢磨。
是老老实实跟着段将军指挥种地修路,还是留在这样丰饶的土地上过日子?
也在段枢白的意料之中,那群围观的人中,有不少人默默跟着朱连等人搬迁进了顺坪山,想来也是,这些围观的人中,心里要是愿意踏踏实实跟着他干活耕种,哪里有时间受朱连方达等的挑拨,丢下农事过来围观。
段枢白大大方方把一片富饶的土地送给他们,而且绝无虚言,连硕果累累的稻田也送给他们,邓大海去监督他们的搬迁工作。
也是在这时,邓大海才发现,以前他以为的那些在海寇手底下过得不如意的平民,居然手底下攒了不少金银……
第142章 陋习
邓大海把这件事告知段枢白, 段枢白了然一笑,表示自己早有预料, “想来这群人先前也是些虚与委蛇讨好贼寇的小人, 自然能从其手中积攒下蝇头小利, 如今他们觉得自己有许多财宝,那还愿意跟着干农活。”
想起那些人小人得志的嘴脸, 邓大海摇了摇头,“将军,这些人,我看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您还把那么好的土地给他们安居, 着实太糟蹋了。”
“他们口口声声说那些死在海寇手底下的人们是他们的至亲,但我可从没见过至亲去世之后, 还能笑得这般开心。”
“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段枢白道:“这些人早就被猪油蒙了心,你且等着看吧,将这群好逸恶劳的人圈在一个地方,不用我们做什么, 他们自己就先窝里斗。”
大都是些不事农桑、心术不正之徒,他们的本性更是容不得别人占半点便宜,就算是再好的土地,他们也种不出粮食,曾经有个故事说, 一个和尚挑水喝, 两个和尚抬水喝, 三个和尚没水喝……
这些人,最后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段枢白断言道:“迂回一圈,顺坪山最后还是会回到我们手底下。”
经此一事后,段枢白发现这边的风气,的确是出现了很大的问题,造成这种风气的原因,一部分是耳濡目染了海寇们的霸王行径,以拳头说话,本事强大,劫掠了对方的财物,那是有本事,是胜利者;而那些被抢的人,是因为他们本事差,活该被抢夺糟蹋。
另一个原因则是沿海有些地方本土风气就有问题,段枢白询问过几个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了解了不少情况,不得不感叹穷山恶水多刁民,然而这里其实山不穷,水也不恶,却硬生生被他们弄成了“穷山恶水”吃不上饭的模样,实在是说明其中有一些人,着实“刁”到家了。
这个世上有老实人,就有不老实的人;有守规矩的人夫,也有不守规矩的人。
一粒老鼠屎祸害一锅粥。
这里原本的风气就主要以“谁占了便宜,谁就是厉害的”为主,最爱赞扬那些有小心机的人,比如这家人的孩子悄悄偷了那家的鸡没被发现,孩子不但不用挨骂,还会被父母夸赞他本事好。
同时好攀比,嫉妒心强也是这些眼皮子浅的人中的共同点。村里的日子过得穷,过得不好,有些心思活络的就寻思着找事情改善生活……然而,谁家日子稍微过得好上一些,同村的人就要眼热了,想方设法来坑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