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糊涂又耳背,当真不好搞啊!
“今日诸位忙里抽闲来参宴,雨润感激不尽。这杯酒,雨润先干为敬。”
大皇子穆珏这时从主位上站了起来,举杯含笑,与众人致谢。毕竟是大皇子的生日宴,酒酣耳热,众人很快忘记了方才的小风波,纷纷举杯与穆珏道贺。
“第二杯,雨润敬恩师,这些年不嫌雨润愚钝,悉心教导。”
一杯酒下肚,穆珏面上泛起阵阵潮红,朝卫闳感激的笑了笑,便擎起酒盏,起身离案,朝卫闳所在的方向走去。
卫闳微有动容,刚要举杯起身,就听耳边炸开一声惊呼:“大皇子!”
睁眼一看,大皇子穆珏竟在他跟前不远处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大皇子!”
管事吓得大呼一声,扑上前,卫闳亦脸色遽变,丢了酒盏呼道:“快传太医!”
小厮得令立刻撒腿往外间跑,卫闳则指挥众人将穆珏移至后堂软榻上。穆珏双目紧闭,手臂软垂,显然已陷入昏迷,情况危急。
厅中彻底乱成了一锅粥,余下人都有些惶惶不知所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跟去后堂,又惧怕卫闳那吃人一般的脸色。
太医很快赶到,气还没喘匀便被拖入后堂。不多时,卫闳黑着脸从后堂步出,冷冷扫视一圈,愤然道:“大皇子中了毒。”
“什么!”
仿佛一记炸弹落下,众人哗然变色。大皇子在自己的生日宴上中了毒,而他们这些参宴的人……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果然,卫闳紧接着道:“今日诸位恐怕都不能走了,本阁已让人关闭府门,并传消息与陛下知晓。”
二皇子穆骁的心情很恶劣。
他原本可以好好呆在府里禁他的足的,今日特意求了恩旨出门参宴,主要是为了寻机坑一把卫老夫人,并把锅扣到穆允身上。结果正事没办成,还平白惹了这么一身骚。
穆骁恼火:“卫阁老,大皇子在酒宴上中毒,理应从他府中负责酒水的下人查起,怎就攀扯到我们头上了?这等罪名,本皇子可担待不起。”
“是啊是啊。”旁边大理寺几个结伴来参宴的倒霉蛋发自内心的附和。
卫闳板着面孔直视前方:“清者自清,二皇子既然问心无愧,留下来自证清白又有何妨?此刻陛下想必已经接到了消息,我们只等陛下裁夺便是。二皇子如此气急败坏,莫非心虚?”
“你……”穆骁险些呕出一口老血,未免其他人真被卫闳带偏,只得愤愤坐了回去。
原本喧闹的大厅安静的几乎落针可闻。恐惧与不安渐织成的密密麻麻的网,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直到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将众人从那片压抑的窒息中惊醒。
厅门被残暴的撞开,两队手执火杖、身穿银甲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内廷总管王福来亲自携旨前来:“陛下有旨,着定北侯卫昭全权调查大皇子中毒之事,涉案者无论职位高低,皆要无条件配合定北侯查案。钦此。”
众人一片哗然,还没回过神,就见一人轻裘缓带,负手步入厅中,幽冷双目在火光照耀下泛着冽洌寒光,深得看不见底,正是刚刚回京的定北侯卫昭。
第7章 见面
卫昭也没料到,自己刚一回京就遇到了这种麻烦事。
他目光冷冷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左首席上、那个依然在垂目饮酒的俊美少年身上,凤眸微缩,渗出寒意。
根据暗卫所述的种种情报,他不得不怀疑此事和小太子有关。毕竟这个小疯子连龙胎都敢谋害,大皇子穆珏作为最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自也是小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昭儿,是昭儿回来了吗?”
卫老夫人眼眶发红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卫昭收回目光,上前与卫老夫人叩首问安。这些年他常驻北疆,一直未能在卫老夫人跟前好好尽孝,此刻再见祖母尊容,只觉恍如梦里,不由跟着红了眼。卫老夫人也紧握着孙儿的手不舍得放开。祖孙心里都有很多话要和对方说,但也知此刻不是时候。卫昭便命人先将卫老夫人送到厢房休息。
卫老夫人责怪道:“不是要查案吗?我不能走。”
王福来紧忙在旁边解释:“老夫人多虑了。陛下说了,您年事已高,不必掺和这些事。”
卫老夫人却还是站着没动。
卫昭道:“祖母还有其他吩咐?”
“你能不能让小允陪我一起去,他是个好孩子,一定干不出这种残忍的事。”
卫老夫人小声请求。
小允?
卫昭茫然片刻,才陡然意识到卫老夫人口中的这位“小允”指何人,不由沉下眉,道:“祖母,这厅中之人皆是涉案者,除了您是陛下特赦的,孙儿不能对任何人徇私。”
卫老夫人满脸失望,只能由人扶着下去歇息了,临走还不忘抚着卫昭的手背殷殷嘱托:“那你一定要多看顾着些小允,别教你手下那些凶巴巴的兵吓着他了。”
卫昭:“……”
他祖母这是被人灌了哪门子的迷魂汤。小太子的心肠用刀切开都是黑的,能吓着他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呢。
王福来到后堂瞧了瞧穆珏的情况,出来后,意味深长的望着卫昭,叹道:“今夜就辛苦侯爷了。”
卫昭心中已有计较,点头道:“总管放心。佑安定不负陛下所托。”
送走王福来,卫昭第一件事就是调来了随他从北疆回来的那队轻骑,将整座大皇子府围得水泄不通。
“侯爷,已经检查过了,所有器具都没有问题。”
“侯爷,府中下人也都拷问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这些将士都沙场里历练过的,行事雷厉风行,很快便来汇报情况。
卫昭眼睛一眯,环顾厅中众人,不紧不慢的道:“器具没有问题,经手的下人没有问题,大皇子却中毒了。诸位觉得是为什么?”
众人心底一寒。
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近身下毒,而嫌疑最大的,无疑是今日在厅中与大皇子同饮的众人。因为宾客进厅时,大皇子都是亲自迎到厅门口,与宾客近身寒暄。
卫昭好整以暇的等着众人开口,虽然还是那副散漫模样,可眼底分明已有冷芒闪烁。
一名官员终于受不住这慢刀炖肉般的压迫,心一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侯爷就直说想要我们如何自证清白吧!”
卫昭长眉一挑。
“搜身。”
!!!
这下,厅中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尤其是素来注重礼义廉耻的文官们。
“这、这成何体统!士可杀不可辱,定北侯,你不要太过分了!”
“没错!查案有千千万万种方法,为何非要搜身,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不搜身也可以。”卫昭屈指敲着案面,不紧不慢道:“那就只能委屈诸位到大理寺的刑房里接受拷问了。”
还在激烈抗议的文官们震惊了。他们这才意识到,今夜他们面对的人是素以杀伐决断著称的卫昭,而不是肯听取建议的皇帝或其他人。而卫昭,根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土匪,为了查案邀功,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卫昭你敢!”
一个武帝朝的老臣拍案而起。
“刘大人可以试试本侯敢不敢。”
他慢条斯理的一拍掌,两列全副甲胄的将士立刻气势铿锵的涌了进来,整个大厅瞬间杀气腾腾。
之后的事情便很顺利,两列将士各领着一人,到旁边专门辟出的隔间里进行搜检。除了参加宴会的宾客,宾客们随身携带的家将仆人也要接受同样的检查。
苏玉麟长长松了一口气,搜身好,搜身好,只要能别让他和卫昭共处一室,搜他个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众二世祖则有些好奇,他们是没皮没脸惯了,可面对搜身这种极具侮辱的事,素来嚣张跋扈脾气火爆的二皇子怎么也没发作?好像还很乖乖配合的样子。
穆骁自然不会承认,作为一个自幼舞枪弄棒的武痴,在见到卫昭的那一瞬,他内心竟没出息的油然而生了一种名为“崇拜英雄”“崇拜战神”的情绪,嘴硬的掩饰:“这种时候,拒绝搜身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凶手,你们当本皇子傻?”
卫昭其实并无心思关注苏玉麟和新晋小粉丝穆骁。
卫昭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摇着,扫视一圈,很快又将目光落回到了穆允身上。
三年前小太子一身缟素为武帝守灵时,还很青涩稚嫩,并未完全长开,由于悲伤过度,整个人都消瘦脱了形,小野猫似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卫昭对他的记忆也仅停留在那一刀上,此刻不免细看。
广袖长衫、玉带束发的少年,拥有这世间除了帝王之外最尊贵无双的身份,肌肤宛如玉雕,眼尾微微上翘,不显张扬反衬乖巧,羽睫一动,仿佛有粉白桃花扑簌落下,眉目间流溢的全是灵气与晞光,单坐在那里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若非亲耳听闻了这小太子的种种狠毒,卫昭几乎就要被他这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给蒙骗过去了。
“侯爷。”
卫昭正想得出神,一名亲兵跑了过来,神色颇为难的道:“太子殿下拒绝接受我们的搜检,太子府的亲兵也仗着太子储君身份不肯配合,该如何是好?要不要……”
“不必。”
卫昭知道他想问的是要不要回禀皇帝,把酒杯往案上一搁,眸光幽了幽,道:“太子殿下,本侯亲自去搜。”
……
“殿下,搜身虽过分,但不失为一个自证清白的好方法,殿下为何要拒绝,还故意让我们和定北侯的亲兵起冲突呢?”
太子府的家将十分不解的望着这种时候还能悠然喝酒的小殿下。
乖乖殿下,那可是定北侯啊,当年差点被您一刀捅死的定北侯,为了报仇可以把人剁成肉馅包包子的定北侯。这种时候,咱们不应该尽量降低存在感,最好能让定北侯看不到咱们太子府的存在吗?同样是仇家,看看人家苏小国舅是怎么做的,在定北侯进门的那一瞬间就拿袖子挡住了脸,还忍辱负重的往二皇子身后躲了躲,简直标准示范。
咱们不学习也就罢了,主动往刀口上撞是个什么道理!
“不行。”
就见殿下搁下酒杯,目光温和且坚强的道:“孤是储君,时时刻刻都要维持体面。就算要搜身,也不能随随便便由人搜,你们懂吗?”
家将心想,我们不懂。不让人随随便便搜,难道您还想定北侯亲自搜啊。
光想想都很恐怖。
家将甲丢给家将乙一个沉痛的眼神,看殿下这单纯无知的模样,是当真不知道定北侯的恐怖啊,是时候往府里购置些话本给殿下好好恶补一下了。
“你们觉得孤做的……不妥?”
少年仰面,真挚询问,好像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属下不敢。”慌得家将连忙摆手,艰难解释:“关于定北侯的一些……手段和传闻,殿下当真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少年眼神更无辜了,星眸在酒意晕染下湿漉漉的,小鹿般惹人怜爱。
家将冲到喉边的话拐了个弯,又掉回了肚子里。面对这样善良柔弱的殿下,他简直不忍心让话本上那些血腥残暴的描述吓着他。
事实证明,他也的确没机会说了。
卫昭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开心,今天又是主动引诱师父的一天。
第8章 搜身
太子府的家将捏紧拳头,下意识要去挡,被穆允用眼神止住。
“退下,不可对侯爷无礼。”
少年语调温和,声如击玉。既无想象中的嚣张跋扈,也无意料中的阴沉暴戾,反而教人想到柔波荡漾的江南春水。
一痕一痕,挠过人的心。
卫昭耳边回响起来之前府中幕僚同他说的话:“太子心机深沉,最善伪装示弱,玩弄人心,连陛下都时常被蛊惑的辨不出是非,侯爷万万不可大意啊。”
卫昭起初不以为意。
看眼下这情景,倒觉有几分意思。
“听说殿下不肯配合臣搜身?”
卫昭微微俯身,修长五指拨开案上琥珀酒盏,将少年笼在阴影中,声音和世上所有等待猎物入觳的猎人一样耐心温柔。
但熟悉卫昭的人都知道,卫侯的笑,卫侯的温柔,比卫侯的刀还要恐怖。
通常只有想杀人时,他才会展露出这种古怪神色。
太子府家将自然也察觉到了年轻侯爷凤目里流出的无形杀气,紧攥住手中刀,随时准备保护殿下殊死一搏。
卫昭麾下的亲兵也紧张出一背冷汗。
然而,在这教人几近窒息的肃杀气氛中,那本该最紧张最畏惧的少年却睁着双湿漉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错不错的和卫侯对望着,单纯无邪至极,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危险之中。
“侯爷奉旨查案,孤岂敢不从?只是……”
少年似有些难为情的攥了攥袖口,良久,方鼓足勇气道:“孤体弱,素来惧怕刀兵之气,能否……让那两位兵大哥除去身上甲胄与利器,沐浴净手之后,再来搜孤的身?”
少年星眸温温软软,带了恳求之色。
让人觉得,世上但凡还有点良心的人,都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倒是被指派来给太子搜身的两名亲兵面上一烧。是啊,从北疆一路赶回帝京,他们的甲胄沾满风尘,他们的腰刀还残留着烤羊肉的腥膻味儿,他们的衣裳鞋袜上全是臭汗,两只手也粗糙巴黑的好多天没洗了,怎能随意冒犯身份尊贵、肌肤仿佛散发着奶香味儿的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