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如此,”严江温柔地道:“做为交换,给萧何一试可行?”
陛下似乎迟疑了下,但立即大翅膀一挥:此事依你,但若他接不下此任,又如何?
严江轻笑道:“自是当如何,便如何。”
该换换该调调,他只是给个机会,并不会管一辈子。
陛下点头应允,然后便哒哒走进阿江怀里,蹭了蹭对方下巴,歪过头,把耳孔朝天,一脸等待的模样。
严江:“……”
陛下久等不至,于是又抬头看他。
严江竟然有些脸挂不住脸,轻咳道:“这,这会不会太冒犯了?”
陛下眼神幽深,阿江……这是不想认账的意思。
它借翅跳到他肩膀上,伸喙在他耳孔处轻轻一蹭。
“别……”严江笑倒在榻上,避开它的骚扰,“痒。”
陛下居高临下,看他数息,突然就心情甚好,跳到桌上,继续吃它的肉。
——
次日,萧何宴请了友人,说要随严江一起离开。
众皆挽留不舍,这时的人们并没太多的情绪控制,一时间,有人放声痛哭,有人惋惜从此便是两条命运之路,也有人羡慕,一时间,吵闹宛如市井之间。
严江来找萧何时,正好遇到此景,一时便觉得好笑。
摸一个也是摸,摸一群也是摸,买东西还送添头呢,严江想既然都想要,那干脆一网带走算了,于是便道:“你等皆是人杰,只是缺一乘风而起之机,既然不舍萧何,那你等可愿意随我同去大梁?”
此语一出,一时间,众皆寂静,针落可闻。
他们都是出生贫寒的士子,在楚国这种上位皆凭身份世族之地,很难混出头来,这些年六国贵族势力越加庞大,盘踞着上位之途,逼得六国位卑者只能尽入秦地,李斯就是看到厕中老鼠和粮仓中老鼠的区别,这才狠心求学入秦;蒙家是在齐国混不下去,找到吕不韦;姚贾出身城门士卒之子,却可以说得四国相交……
这世道,根本没有他们这些寒门子选择之机。
不入秦,一世庸碌,入秦,则灭故国。
严江很诚实地补充道:“秦之战,皆以士卒立功而得爵,吾亦不能改,是以,你等若想参战,必然有其风险,不然,便只为一吏。”
一吏其实也是很不错了,比如给谁谁在魏赵燕地安排个亭长,以严江的身份,甚至都不用给上边打招呼,便可功成,但不要小看这个亭长,现代人国考的录取率都还只有千分之一呢,如果突然有人可以直接当个一个乡里的警察局一把手,你看会不会打破脑子去抢。
此话一出,很多人眼睛都冒起光芒。
所以,虽然嘴上很看不起暴秦,但这个机会真的太难得了,沛县年轻人们心神动摇了一下,身体就很诚实地表示愿意追随了。
“秦之势难挡,既然严子相邀,吾愿追随。”刘季最先打蛇随棍上,他早垂涎严子门客的身份了——要知道这几天也混得很惨,父亲看他什么都混到就空手回来了,又不种地又不成亲,成天啃老啃兄,就很一万个不顺眼,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被父母念叨结婚的滋味现代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在宗族强势的古代呢,若不是没钱,他现在就已经跑掉了。
有了带头哥,后边就很顺利了。
曹参户绾皆愿意,甚至樊哙和周勃在对视一眼后,也红着脸,表示希望追随。
没办法,他们虽然出身卑贱,但并非甘愿卑贱,只是未有机会罢了,若有机会,谁又愿意一世庸碌无为,为饱腹奔波呢?
既然如此,严江也淡然明说:“既如此,便同去。”
灭魏之后还有灭楚灭齐,后边百越匈奴都是大战连绵,编他们入军也算给个出生。
至于他们会不会有反心?
反又如何,秦之灭,难道他们几个造成的么?
秦王政十四年,七月。
王贲带五万军士平定新郑叛乱后,便陈兵韩国边境安城,离大梁只有数十里之遥,又在黄河之边境,秦国的粮草已是大批送至。
其中大多是粟米,秦王虽然推广麦种,但军粮依然是粟米为主,只是如今秦国的主食已开始颠倒,粟米做为补充,主食以麦为主,若不是为军粮计,完全可以尽种麦米。
这些都是小事,如今灭燕后,他父亲王翦已经带十万大军前来与他汇合,剩下的士卒,都驻扎燕赵之地,防止代国反攻。
“为何不将代取下?”王贲有些困惑,询问一身风尘,却精神奕奕的老父亲。
“王之命,不攻代,”王翦微微一笑,道,“若攻代,谁来防范匈奴东胡?”
王贲恍然大悟,一时间又佩服起秦王的算无遗策,不由叹道:“与大王同代,这赵嘉何等无辜。”
匈奴来攻,若抵挡,代地便首当其冲,必然徒耗民力,无力收复故土。
若放匈奴入关,那首当其冲的便是赵国故地,秦若护赵国故地,必得民心,如此一来,赵嘉再想收复故土,被劫掠的民心会如何想他?
“却是我等之幸。”王翦叹息一声,“渠之事,如何了?”
灭魏之计,是早就计划好的,十五万秦军攻魏,不以水淹,绝难破之,是以秦王早命郑国前来勘探,挖渠灌水非一日之功,河水要淹大梁,少不得蓄水一月半月。
王贲点头,拿出地图,指着安城外的黄河道:“先前,河水借济之道入齐,自此,济河同道,水势浩大,魏国建有水坝,可以此为基,拦河蓄水。”
黄河母亲现在虽然还不黄,但脾气却是一如既往的爆炸,一百五十年前,魏惠王迁都大梁时,旁边还是一条名为济水的济河,水势平缓,修了鸿沟,恩泽魏地。
可数十年前突然祸从天降,河水母亲觉得应该搬家了,便从荥阳处转道南下,夺了济水河道,汹涌入穿过魏地,这么一来,可苦了一旁的大梁,一到雨季便瑟瑟发抖,提心掉胆,更是修筑无数堤坝保平安。
“不过,有一怪事,”王贲迟疑了一下,才道,“大王说要亲至荥阳,看魏国之灭。”
“这是为何?”那不是亲征了么,王翦一时觉得恐慌,难道秦王觉得他们父子功劳太大,不放心了?
“不知。”王贲补充道,“他还命我不可随意灌城,要等得严卿前来。”
121、第 121 章
带着一行新的随丛, 严江未从原路返回大梁,如今秦军一至,魏国上下戒严,走陆路直接过去妥妥是送的,便准备自水路而去。
沛县在泗水河边,泗水向北通连济水,可以从定陶走济水入大梁附近。
嗯, 就是走那条被占了家的济河,现在它已经是黄河的新家。
他们沿途遇到许多从大梁逃出的客船, 装着魏地不少旧贵, 还有很多闻讯而归的商船, 富贵而移的人群们目露惶恐,面带愁容, 大多顺河水向齐地逃亡。
他们说,齐国已经五十年无兵灾,是极好的地方,故土虽然难离,但韩赵燕的旧贵皆被收去土地, 财富也多受盘剥,不如举家迁离, 以求平安。
严江准备租一搜大船去大梁, 但路过的船主们纷纷拒绝,多少钱都不走回头路,于是开了大招, 用青绿蓝绿和赭石这几种颜色调和,他花了两天时间,在白绢上画了一幅华丽无双的“西王母游天图”,他是受过现代美术熏陶的,那王母像画出的叫一个雍容华贵、仙气盎然,再把黄金拉成金丝,捣弄成金粉,往绢上一洒,定画液一喷,阳光之下,那叫一个金光闪闪,瑞气千条。
凡是看到都跪了,说是要跪拜仙人,皆愿以船相送,只求换来此画。
严江手持这种等利器,在船主们的船里挑挑拣拣了一番,找到最大的一艘,船主是一位中年士人,自称楚国名士,叫景璜。他只是看了一眼此画,目光便再也移不开去,不但同意了严子租船的请求,还一路跟随,想要与严江谈仙论道。
被严江以他仙缘未至拒绝了。
本来交易就此成了,奈何陛下醒来看到,坚决不干,一番赢飞虎跳后,严江夸起这船太棒,也不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想试试能不能花钱买下来。
于是那景璜便告诉他,在吴楚江南等地,多有水战,所以“吴人以舟楫为舆马,以巨海为平道”,楚国灭越后,更是得了吴越一地的制船之术,旗下船有大翼、中翼、小翼、突冒、桥船、楼船,楚国王舟更是有楼三层,华丽精美至极,又有丝织铁器,通行诸国,这些年楚国将会稽经营地如都城寿春一般。
他这船便是用闲时的楚国战船,运送货物。
严江聊天时,知道了不少楚国旧事,楚悼王变法失败后,诸多旧贵被杀,如今楚国以屈、楚、昭三族最贵,他出生景氏,楚王悍和昌平君都在拉拢他家,又听说他母为水蛊病所苦,便将带在身上的几颗治虫药做为交换。
景璜没想到出个门居然能遇到这种好东西,带着药就坐轻舟南下而去,把船与船上橹手管事都留给了严江。
于是长有十五米,宽有五米,甲板上并连的有大小房间三间,底舱有橹手十名的大船,就走上了归秦之路。
见这景璜走了卢绾一个没忍住,低声嗤道:“这景昭项三家还是如故。”
萧何等人神色也皆是叹息,楚国封君大夫横行已久的,用官船私运,不过小事罢了。
严江有些好奇地询问情况。
这才知楚国地广人稀,处处皆为封君,他们势力庞大,楚王用兵用将皆依仗他们,税赋摇役,都是封君来定,所以遇到好的封君日子就过得顺畅,若遇到昏庸者,就只能自求多福。
萧何还叹息当年屈原有心治国变法,却连自己的屈家也不愿意支持,鄢郢之战时,白起水灌鄢都,火烧郢都,楚国宗庙社稷尽付一炬,屈原闻之大哭,随即便投了汩罗江。
严江对此不发表意见,心里却想着屈原这事真怪不了别人,他一个屈家出生的大夫封君之子,想捡起吴起当年没成功的变法,想费除封君大夫之权,把贵族们都迁到福建广东那种山野瘴地去开荒,那些贵族只是流放他没要他的命,已经是超级对得起他了好吧。
所以他只是在船上开个培训班,给这些人讲入秦需要注意哪些秦律,免得功劳没赚到,反而被拖去修城墙。
“秦人怎如此喜欢修城墙?”樊哙听得头痛至极,帮大家问出来这个问题。
“修城墙一可强固防御,二可锻炼士卒听命,三可上战场,若无这么多罪民,十数万大军,如何有如此多的民夫送来粮食兵戈?”严江轻笑道回答原因,“到时至大梁后,你等可领数个士卒,至于能得少多功劳,便看自己了。”
“大梁城高墙固,如何攻得?”刘季是在那边混过的,那可是他生平仅见的华丽城池,一听此言,心中便有些打鼓——攻城战,那是损失战士最厉害的战斗了,尤其是第一批,基本都是送的。
“这些你们就不必问了,”严江懒懒道,“只需的照我说得去办便是。”
众人心中虽然困惑,但也应是,严江点点头,让萧何继续记下秦律,便回了船舱。
他指尖在厚密的船木上划过,发现这些大船皆是用得上好的柏木,整料拼接,卯接的一丝不透,技法之高,让人惊叹。
然后就想到了后来东出日本的大船,忍不住捏了一把陛下。
陛下看着他,抓住绢画,神色无辜地歪头。
“你以后不许相信别人说求仙,可知否?”严江提着鸟翅膀,与它四目相对,严肃地说。
陛下一时困惑,谁,相信谁?去求谁?
阿江这是担心他不爱他了么?
于是陛下伸脖子在他唇上啾了一下,还把的喙伸到那柔软的唇里,碰到洁白整齐的牙齿时,轻轻叩了下,做为回答。
严江拿他没办法,只是叹息了一声,徐福三千童男女,一船至少五百人的大船啊,就这么白送了。
陛下更困惑了。
逆水行舟,速度其实比不上车马,但行船的好处就在日夜皆可,没有阻碍,而且橹手可以轮流休息,只要全速前行,就多人而论,总速度甚至比车马还要快些。
到七月底时,船至大梁。
这时的秦军已经在大梁城下集结开来。
曾经名震天下的魏武卒甚至都没有一个出城门,只以坚城固守,一副我不相信你能耗死我的模样。
王贲专程出营前来迎接了他,说是等他以久。
严江问及攻城之计,王贲便显了怒色。
先前,他命人前去城中劝降,告诉魏王,只要如韩王那样降秦,便保留魏国宗庙社稷与周天子所赐候爵之位,结果魏王居然杀了使者,表示要与大梁共存亡。
这种□□的挑衅。
王贲接了严江入营,便与父亲商量,两人准备令军士试探性地攻城,以示秦军并非说着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