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愣在原地,半天回过神来, “哎呀”一下惋惜, 差点就问到了!他拍了下脑袋,自个儿郁闷地把茶喝了。
巫锦追上水犹寒,知道她今天是要去和祭司姐姐拿东西,昨日便好奇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今天非要跟上去看一下不可。
水犹寒没有阻拦,或者说,巫锦的任何要求她都不会拒绝。
云婳和水犹寒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在血莲教附近的一条河边,算起来那地方正是两教路程间的交叉口,能让两人都同方便许多。
巫锦性子向来欢脱,走路时蹦蹦跳跳,还是个张嘴就不停的话痨。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寒姐姐喜欢听。不管自己说多少,寒姐姐从来都不会不耐烦,永远都是细细凝听然后微笑,有时候还会应着自己,让自己能够找到乐趣一直滔滔不绝说下去。
巫锦说到昨天回来发现“高风亮节”一个都不见了,水犹寒便认真点头:“嗯,我知道,他们去哪了?”
巫锦两只小手一拍,激动地把草地上看见四兄弟的事和他们做穿云弓的事情一齐滚豆子般抖了出来,边说边笑,最后又忍不住感叹:“这么大支剑弩,等做好了我一定要去试一试!”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说着,轻松畅快的气氛间脚下的路已经不知不觉换了样,差不多临近与云婳约定见面的河边了。
巫锦还呶呶分享着乐事,突然水犹寒蓦地伸手逮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旁侧一拉——
“嗖”,与此同时,一根羽箭破空而来,从巫锦身前惊险擦过,猛然钉在地上。
尚不足喘息时间,又是三支连珠箭倏尔冒出,但都是险险从巫锦身边掠过,无一支真正伤得了她。
她趁着箭雨的间隙翻出天蚕丝,就要向羽箭的来处射去,木丛后的人像是窥破了她的动机,忽然尽数冒了出来。
是一群白巾蒙面的杀手,就连脑袋上也缠了头巾,只留下一双野兽般凶利的眼睛露在外面。他们各自亮出武器指着巫锦,有几个后背斜挎着弓箭,箭羽正是从他们手中射出来的。
最后一位走出来的,是金面具。“又见面了。”他负手沉声道。
“果然是你。”巫锦并不意外,反是笑道:“我是不是撞破你两次好事啦?”话里掺着淡淡的嘲讽意味。
第一次是杀了落霞庄里发狂的文洪,第二次是在山寨里与他正好照了个面,碰巧撞见他想用秘药控制山贼。
也难怪人家想杀她灭口,这在巫锦的意料之中。
“现在要除你的,可不止是我。”金面具冷嘲道。
“文旭果然是你杀的吧,那个冒牌货也是你派来的……”巫锦掰着手指头细数,“就这么想我死,嗯……还是说,就这么怕我把你的秘密抖出去?”她最后说“抖出去”三个字时,是笑着的。
金面具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扬手一挥:“上!”
白巾杀手霎时蜂拥而上,水犹寒不退反进,反而比他们更快地冲进人群,这让一群杀手都错讷了一瞬。水犹寒趁着这个间隙劈手夺下一把横刀,左手挥刀在这个杀手身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密集成线的血珠划过眼前,带回了所有人的神绪,白巾杀手眼底的杀戮凶光毕现,一举向二人冲上去。
这些杀手都是吃过秘药的,巫锦在与他们交手时便发现了,只是这回的药劲似乎并没有文洪吃的那样猛,让巫锦在乱战中还能占据着上风。
水犹寒左手使刀一贯熟练,阳光下银光带起血丝,在白巾杀手身上留下了数条错乱纵横的伤口。
杀手们见自己不敌这个女人,捂着流血的伤口恨恨咬牙,淬毒的寒光从眼底射出,回回越挫越勇向她攻去。
另一边巫锦摆弄着天蚕丝灵巧地躲过接连不断的攻击,脚下步伐正骤雨般变换不歇,突然脑中一阵晕眩猝然而来,巫锦急急踉跄退了两步,心口间又蹿起与昨日相同的剧烈疼痛感。
她咬紧了牙,几乎要站不稳身形。前方举刀迎头劈开的杀手步步逼近,小餮突然从袖子里蹿出来跳过去,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这个杀手倒下后虫子不敢停歇,又不断跳到其他杀手身上阻挡他们,忽然一股强劲的内力席卷而来,金面具冷不防出手,一把重重把小餮打到了地上,旋即身形闪动,抓住了此刻根本做不出抵抗的巫锦。
“住手!”他大喝一声,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天要助我!巫锦,你去落霞庄时果然找到了那条密室是不是?”
巫锦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忍耐,脸色一时间惨白如纸。
“那密室路口上铜鹤嘴里装的是我噬心丸磨成的粉末,你吸进去了是不是?!哈哈哈哈!”金面具笑完,五指一紧,又道:“这东西潜伏三个月后发作,没想到,没想到我这次来得正好。”
“你……”巫锦脸色遽然一变,起初是因为听了他的话,随后是因为窒.息。
金面具现在又不想让她死了,手指稍松,转而看向水犹寒。“把刀放下。”他冷笑道。
“寒…姐姐……”巫锦想要叫她走,却突然又被金面具扼得发不出声,连呼吸都额外煎熬痛苦。
水犹寒看见他扼在巫锦喉咙处的那只手正在不断用力,还有目光中明显的威胁,当下扔掉了手里唯一的武器,金面具这才稍稍松了些手。
他一扬头,那群按捺着复仇欲望的野狼立即便一齐围了上去。
“哼,刚才不是很厉害吗!”一根长戟的戟杆重重打在水犹寒后背,她往前趔趄了两步,“哇”喷出一口鲜血。
“唬——站不稳了。”利剑刺穿她的腿心,水犹寒膝盖一弯,白巾杀手一脚踢上去,“扑通”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水犹寒听见金面具的声音:“你再动手试试,我会让她死在面前。”
她倒在地上,手指死死扣着土地,此刻降诸在身上的,除了疼痛,还有忍受。
巫锦想要喊她,却被扼住喉咙无论如何发不出声,望着人堆的方向泪水在脸上胡乱流淌。
复仇的怒火促使着那群野狼手脚不停,水犹寒倒在地上,身上全是血,口中也不断呕着鲜血,固在右腕的木条早已被踩掉,绷带也变得松散凌乱。
“这手有伤是吧?”野狼的狞笑声中,喀嚓喀嚓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水犹寒闭上眼睛,浑身浸透了汗水和血水,右手止不住微微颤抖。
巫锦虽然看不见被人群围住的水犹寒,却能听清声音,也能看到这些人不断拳打脚踢的动作,眼泪像崩了闸一样滚出来。她极力抬起双手,抓在金面具的手臂上,哑声道:“你…放了她……”
“放了她?”金面具讥笑,侧头冲白巾杀手吩咐:“打死她!”
活活打死她。
沉闷的殴打声接连响起,巫锦开始看见了杀手们脚下的殷红。
“不是很厉害吗?还手啊!”一个杀手抽起腰间的鞭子,痛快地挥舞。
水犹寒扣着地的指甲折断,手指也渐渐松了力,眼前除了鲜血和浑身的疼痛,开始一阵一阵泛着昏黑。
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水犹寒朝巫锦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所有骤然力气消失,全身瘫软了下来。
凶残的野狼这才停歇下来,散了回去,只留下地上一滩血水中五官溢血、血肉模糊的一个人。
巫锦双眼通红,抓着金面具的手死死发力,颤抖着啜泣起来。“杀了我……”
“你说什么?”金面具诧异她的要求。
“你……杀了我吧……”巫锦声音沙哑,痛恨地瞪着他,眼睛里却止不住淌下泪水,心里已萌死志。
她恨金面具,此刻却更恨自己。恨自己没用,害死了寒姐姐,如今觉得倒不如被这个人掐死了来得好。要是看见自己也死了遭报应了,这样……被她害死的寒姐姐就不会太生气了吧……
巫锦仰起脖子,闭上了眼睛。
金面具突然笑了一下,劈手打晕她,扔在地上吩咐道:“带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
第61章 云&水(1)
距离云婳与水犹寒约定见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刻钟了, 云婳这才慢悠悠从山脚下走出来, 往约定的地点赶去。
她就是刻意迟到的。云婳握着手里的凌寒剑,一会儿用左手拿拿, 一会儿用右手掂掂,又闷闷地“哼”了声,一路上步子极慢。
等把剑还给残废,她们就两不相欠。
“死残废,抱着你的破剑滚吧。”云婳挥了一下剑鞘,狠狠地对空气道。
一路上云婳思绪极重,分不清是气恼还是舍不得,总之心里对水犹寒这个残废多多少少有些埋怨,于是刻意缓缓行、迟迟至,就是要让她多等一会儿。
但路本就不长, 再迟再慢,不多久以后也还是快到了。
云婳放重了脚步, 突然鼻子一耸, 嗅到空气中飘来的一股腥甜血气。
她神色一凝, 不再拖延,快步朝着前方而去。那血的味道, 似乎是从她和残废约定见面的地点飘来的。
只近了几十步距离, 目力极好的云婳便看见了一汪血泊,甚至将血泊中躺的人面目五官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瞳孔睁大,心里猛然一跳,感觉呼吸都被四周的空气抽走。
头脑空白那一瞬, 她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血泊前。而水犹寒正倒在地上,像一只被扼干了生气的空壳,静静地闭着眼,死寂地沉默着。
“水犹寒!”云婳将她从血泊中扶起来,“喂,水犹寒,你醒醒!”
水犹寒的面上全是鲜血,脑袋无力地垂在一边,五官无不溢血,云婳抬袖替她擦掉,颤着手往她鼻间探过去。
有一缕气若游丝的鼻息。云婳此时简直激动地要流下泪来,没死。只要没死,就还有希望。
一定要救她。
“你再坚持一下……”云婳轻轻将她驼在背上,声音颤抖,“一定会没事的。”这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水犹寒安静地倒着头,两只手垂在前面,云婳看见了她两条扭曲变形的手臂,是被人错骨打断而致的。她咬着牙,感觉心脏被狠狠攥住,几乎不忍再去多看一眼。
原来她从不希望水犹寒真的变成残废。
云婳还看见了晕在不远处昏迷不醒的小餮,她知道巫锦肯定出事了,可是这个时候管不了那么多,她只知道,现在要救水犹寒。
她将小餮捡起来放进袖子里,握着水犹寒冰凉的手,随时探着她的脉搏,一路背她去找最近的医馆。
青天白日下水犹寒一身被染透的血衣显得格外渗人,背着这么大一个血人闯到街上,几乎所有行人都对云婳避而远之。一边嫌着晦气,一边又好奇地对这两个人指指点点。
云婳平日里脾气火爆性子刚直,可现在却没功夫去搭理这些人,一颗心思都悬在了水犹寒断续无常的鼻息上,唯恐这本就似有若无的呼吸突然断掉。
她什么都不计较了,她只想快些找到大夫,只能背上这个人能活。
云婳的汗水淌在脖颈上,终于看到了幡布旗上金线绣的“妙手仁心”四个字。
进医馆时,就连大夫都被这满身血迹惊了一下,急急忙忙让云婳把人放下,间不容缓地为水犹寒诊断。
那大夫三指探着水犹寒的脉搏,一言不发地皱起眉,大致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的伤势,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云婳紧张地盯着他,目光尚不敢做任何移动,大夫收回手来,摇摇头:“这姑娘老朽救不了。”
“为什么?”云婳攥紧拳头,急忙也往她脉搏上探去,“她还没死!大夫,你再看看。”
“抱歉,这位姑娘,老朽无能……”
云婳背着水犹寒一路沿街找大夫,几近快要把城里整条街都贯穿。可面对的永远是叹息、摇头、所有一切否定的答案。
“这我没法救。”
“姑娘早些准备后事吧……”
“姑娘节哀……”
暮色四合,街上潮涌的人流开始散成了零落的几道身影,感受到水犹寒的呼吸逐渐微弱,甚至濒近消失,云婳内心的不安和恐惧开始无限放大。她怕,她怕水犹寒彻底被今晚的夜色吞噬。
她把内力缓缓灌输到水犹寒体内,为她吊着一口气,不至于让内息迅速枯竭下去。
“水犹寒,你再撑一下。”云婳不是没见过她沉默的样子,可是此刻的安静让人心慌,她背着水犹寒,又找上街角最后一家医馆。
医馆已经关门了,云婳敲了几下门,最后索性直接抬脚踢开。
这个医馆里的大夫手脚慢,是个瘸腿的跛子,但医心向善,看见病人还是要救的。
所有大夫见到命悬一线的病人都是急着把脉诊治的,可最后告诉云婳的答案也都是如出一辙。
这个跛脚大夫缓缓站起身,“姑娘,我无能为力。”见云婳站着不动,以为她是不死心,索性道:“姑娘另请高明吧……”
“唰”一道剑光倏闪,下一瞬,跛脚大夫的脖子边已经架上了剑刃。“永远都是另请高明,另请高明!为什么你们都不救她!”云婳的愤怒彻底爆发,她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水犹寒,“她要是死了,我要你们都陪葬!”
大夫吓得一只跛脚险些站不稳,剑口贴在脖子上,他不得不哀求道:“姑娘,你冷静些……不是我不想救啊。”
“唉……”他叹了口气,也看了眼医榻上平躺的病人,“你也看见了,这位姑娘的伤势……手脚都被人打断了,全身的脏腑和骨络严重受损,颅内淤血郁结,就算我给她吊着口气,她也不一定醒得过来,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