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知道这人醋坛子不稳的很,便换开话题。
“你素来喜欢山水,可知桃花谷在哪?”
“自然是知道的。”
“那今日要麻烦你了。”
“好说!”
桃花谷底,一泓清溪的源头桃花潭旁,坐落着一座古香古色的楼阁,周身尽数环绕着妖娆盛开的桃木,幽幽古阁掩映在花的世界下,难以叫人寻觅。
美名其曰,桃花阁。
“好美……”弗一落地,言聿眼睛都看圆了。
旁边红衣男子切了一声,脸上有五个字:没见过世面。
于是言聿脸黑了。
你才没见过世面呢!这桃花谷藏的这么深,鬼才找得到啊?!你刚才不是也走错了嘛?!!
腹诽却不敢叫嚣,言聿暗骂自己没出息。
确实是不敢,刚刚隐身飞在天上的时候,言聿见到了这位美男的真身,不是人不是妖魔鬼怪,而是……神兽,浴火凤凰!
再想想自己那一千年的道行,真是有点可笑,难怪气场那么强,话说诗诗是怎么认识他的?言聿忽然背后一阵寒意,觉得自己似乎黏上了非一般的人物。
即墨刚刚从凤凰背上下来,正在那理衣袍,姬宫涅走过去道:“即墨,任务完成,爷要先行离开了!”
“怎么,才分开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即墨调侃。
“佳人候着,姬某怎敢爽约?”说完折扇啪的一合,指了指暗下来的天色,一副你懂的表情。
“好走不送。”这种眼神,上次言聿带来的感觉记忆犹新,即墨别开脸,眼不见为净。
一声凤啸震天,刺目火光一闪,再无红衣男子的踪迹。
言聿这时巴巴的凑了过来。
“诗诗,不准备跟我解释点什么?”
“他叫姬宫涅,九千多岁的年纪。”
“咦~辛苦他老人家来回奔波,委实不易!”
“……”
“话说那一声凤啸那么嘹亮,这阁子怎的就没个动静?”
“凡人听不见的。”
“诗诗,你难道不是凡人?”言聿淡淡反问。
“我……”
恰在此时,阁楼上层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即墨眼疾手快,拎着言聿跃上一棵古树藏起。
却见一位玄衣男子走到廊外,径自一个空翻到溪水旁边坐下,动作流利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言聿感叹着此人好帅气,又将同样穿玄衣的诗诗同那人比了比,最终下定结论,还是诗诗好看!
出神间,突然被即墨拽着袖子下地,言聿没准备好,哇哇大叫,然后在即墨潇洒落地的同时,自己华丽丽地摔了个狗吃屎。
“什么人?”林惜叶站起转身,沉声询问。
即墨的笑摆的恰到好处,语气极尽的友好。
“兄台莫慌,在下只是路过这桃花谷,觉得这里景色宜人,便携友人于此地逗留一番,不想巧遇兄台,幸会!”
林惜叶眯了眯眼,又一声不吭地坐下。能找到这桃花谷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辈,眼角余光看到那个刚刚爬起揉脸蛋的青衫公子,龇牙咧嘴,似乎疼的不轻。
倒是个真性情的人。
莫名的,林惜叶心底一软,少了几分戒备。
即墨拉着言聿过来坐下:“我见公子气宇轩昂,又住在这等人间仙境,想必也不是寻常人,缘何在此愁眉不展?”
林惜叶一顿,他素来沉默寡言,又很少出谷,没有朋友,所以从未有人问过他你为什么忧愁云云,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回答。
“恕在下唐突了。”
“无妨。”林惜叶摆了摆手,“并非是我对公子心存芥蒂,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说。”
“喔?”
“我……”林惜叶望着溪水,双手慢慢紧握成拳,“还是算了。”
即墨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兄台若不想说便不说,这世上谁心里没有故事,在下姓成,单名一个诗字,天涯之客,这位是在下的友人…”
言聿一听说到自己,忍疼扯出一个笑脸:“嗨…我叫言聿…”还颇像那么回事似的摆摆手。
即墨接话:“也是天涯之人。”
林惜叶点点头:“在下林惜叶。”
即墨拉着言聿站起:“林兄,相信缘分会让我们再见,叨扰多时,就此别过。”
回去时,言聿将自己的羽扇变得硕大无比,两人就这么坐在扇面上,扇柄朝前一路飞回。
“诗诗,不是我说,我们来这一趟有什么用啊?”
“总归没有白来,你且耐心些。”
阁内,八扇屏风后,一女子端坐于案台前,凝视着面前一张陈旧的信纸,久久不能回神。
纸张有些破旧,有些模糊,只有寥寥数语,可每一笔勾勒,都能牵扯动她内心深处的那根弦。
珠帘后,玄衣男子沉默的注视着出神的女子,身影隐藏在暗处,眼中蒙上一层轻纱,读不清明。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月上中天,繁星满缀。
面前女子已然睡了过去,林惜叶从暗中出现,轻声移至女子跟前,一言不发的凝望女子入眠的样子。
昏黄的烛光随夜风浅浅跃动,照耀在两人身上,晕出一片怡人的柔和。
原来,她睡着的样子,是那样的沉静。
眼底不觉覆上暖意,抬手轻柔地卸下女子脸上的面具,露出她淡淡的娇颜,随即取来披风,小心翼翼的覆在女子身上。
目光无意间瞥见桌上那一纸亲书,袖中的手不由得收紧,指甲嵌入掌心带来的强烈痛感提醒着自己冷静。
突然,女子如扇的羽睫颤了颤,似是就要醒来的征兆。羽睫睁开,明澈的眼眸略显惺忪,带着初醒的茫然。
看到坐于桌前的玄衣男子,花落迟的眼眸刹时恢复清明。
“分银一事如何?”询问的声音平淡无波。
林惜叶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快得抓不住它的影子。
“那半篇残卷,你能看懂多少?”林惜叶问。
“参不透全部,但有了头绪。”
“那便好,”林惜叶突然转换话题,“落迟,你有多爱许清商?”
回应他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苦涩如水,在心底漾开,最后卷起的狂潮,几欲将他灭顶。
“他不值得你爱。”
近乎用尽全部力气,凝集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剩了这一句话。
真的,不值。许清商,他不配。
可她为何放不下执念。
花落迟始终低着头,隐埋在暗处的眸光汹涌着常人无法看懂的复杂微妙。
“值不值得,我自有分寸。”淡漠的话语,听不出语气与感情。
林惜叶忽然一笑:“今日你走后,许府便传出消息,许清商要择佳人娶亲,就在这个月。”
话落不忘观察女子沉下的神色,任由心底翻滚而来的嫉妒之意漫遍整个胸腔。
言聿坐在窗边,看着底下的人来人往,不由得疑惑。
“怎么今日的百姓们都这么高兴,个个脸上跟开了朵花似的…咦,诗诗你瞧那卖豆腐的王大婶,一把年纪今天竟然抹了胭脂,哎呦我的娘唉~恶心死我了!”
即墨正在那里泡茶,闻言动作一滞。
“得了银子,如何能不喜?”
“银子?救济银?!”
“正是。”
“……乖乖~”
“……”
“县太爷怎么就想开了?之前不是频繁找借口往死里拖么?”
“大概……就是想开了罢。”
“诗诗,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林中花(四)
“以你聪明绝顶的智慧,自己想。”
“……”这是在夸他么?言聿猛然一拍脑袋,“什么呀,银子不都被盗了嘛,难道说,花落迟已经被绳之以法了?”
“那倒没有。”
“诗诗你直说吧……我头脑简单,猜不透……”言聿很没形象地往软榻上一趴,缺水葱似的蔫了。
“……林惜叶,是花落迟的师兄,无醉老人的大弟子。”即墨喝着自己刚刚泡好的茶,不紧不慢道,“那无醉老人,一生只收了这两个人做徒弟。”
“……”言聿这次连娘唉都喊不出来了,敢情他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人,都爱行侠仗义铲恶除霸,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银子能如数发给百姓,就是他们的手笔。”
“那她给她师父销账的钱……”
“自然是另一回事,凑巧罢了。”
“诗诗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别告诉我你有遍布天下的无缝情报网!”
“那倒真没有。”即墨认真想了想,“不过,也算是有了。”
“……”
“第一次我写信的对象,是他。”
“这个记得,你的梦中情人嘛~唔……”言聿郁闷地瞪着即墨,你又捂住我不让我说是几个意思?
“话不能乱讲。”
“……”
“他是姬宫涅的情人,不是我的。”
言聿顿时安分了,嗯,这玩笑果然不能乱开,那个红毛鸟可是个神,有纵火之术,自己这么说他要听见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朝自己吐一把火……他小命可就玩完了。
不过话说回来,能被他看上的佳人……有机会一定要亲眼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叫相里苏,是个爱笑的人,身手了得,永远一尘不染的白衣,对江湖各大门派了解的尤为透彻,世俗之事……包括皇家不为人知的内幕,也毫不例外的一清二楚……”
言聿听着,暗自在心里描绘着这位江湖女侠的英姿,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诗诗,跟我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吧!”
“我们……”即墨在软榻旁坐下,目光渐渐变得越来越远,渐渐,漫出回忆的味道。
“三年前,相里因为意外食了禁药,受刑后被逐出师门,那晚我途径一条河时,发现倒在岸边不省人事的他,就救了他,他的伤太重,跟着我不好修养,而宫涅他有个固定的居处,于是我把他交给了他,后来,你都知道了,就现在这样。”
言聿听罢,不住地感叹。
“为何叹气?”
“诗诗啊,我是可怜你。”
“……怎么说?”
“你说你当初怎么就把她给那个红毛鸟了呢?你让她跟着你不行吗?送上门的人你都不要,就那么想孤独一生?”
“……”
言聿似乎忘了,自己能跟在即墨身边是靠死皮赖脸才成功的。
即墨心中无奈,摇摇头道:“人生际遇,总是妙不可言。”
因许府放出消息,城中所有的媒人都忙了起来,穿的花枝招展登门许府,今天这个姑娘长,明天那家姑娘短的,花言巧语层出不穷。
许府。
庭院深深,各种佳木繁花布满整个幽谧的院落,诱人清香不时萦绕,清爽醉人。
刚刚打发走媒婆的许清商悠闲的打理着一朵盆栽,阳光打在他身上,姿态说不出的逍遥惬意。
突然,一把利剑破空而来,带着宛如来自地狱般的冰冷,自背后利落的架在许清商脖颈之上,紧随而来的,是那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此时又冷得不能再冷的声线:
“许清商,我说过的话,你转身便忘!”
许清商慢慢转过身,面向身后的女子,怪异的是他脸上此时流泻出的温柔,还有他嘴边噙着的一抹浅笑。
“忘?怎么会忘?”抬手轻轻移开颈上的剑,因赌定她不会伤他,便自行忽视了她身上的戾气,“我若不这样做,又怎会引你前来?”声音清婉,一反常态,竟让花落迟一时接受不了。
“你什么意思?”花落迟反问,音调没了刚才的阴狠,周身的气势也渐渐淡去。
许清商走近一步,温声道:“我已改变主意,我是决定娶亲,但那个人,只能是你。”
俊逸的面容上自始至终挂在一副温暖的笑容,之前的嫌弃厌烦之色早已不见一丝半点。这样突然的改变,给花落迟的第一印象就是她是不是进错了门,认错了人,定了定心神,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许清商又走近一步,彻底的站在她跟前,动作轻柔如暖风拂柳般将她鬓边的碎发顺至耳后,“我不会骗你。”
距离过近,两人面容错开,花落迟感应到他在她耳边说话时温热气息,使得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的她瞬间僵直。
不远处一棵参天古树之上,隐匿着一袭玄色身影,葳蕤树叶恰好遮住了他的存在。
林惜叶斜倚着一根粗壮有力的树干,冷着一张脸,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二人的一举动,眼中凝聚的暗雾几欲将他淹没。
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此时背对着他,向来自以为对她了解至深,却是揣摩不出她此刻的心意,而那个近乎拥住她许清商,虽然是笑,可他清楚的看到了那笑并未到达眼底。
是夜,桃花阁。
花落迟站在走廊里,迎着夜风,静望着清冷的月色,脸颊上的银狐面具反射着淡淡的寒光。
背上突然一暖,一件月白披风覆在了身上,回眸一看来人便了然。
“谢谢。”
夜色如墨,花落迟卸掉面具,闭了眸,享受的这清凉的安宁。
林惜叶不语,只是看着眼前的人,看她白皙的面容,看她怡然的神情,还有……唇边几不可见的弧度。
她是开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