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道:“主子当初怀着身孕,呆在这偏殿之中,就时常遭到永寿宫各种刁难,幸好主子命大,千辛万苦将殿下生了下来。只是殿下自小身子就不太好,主子还经常发现要暗害殿下的东西。殿下每回生病,主子求到嫔主子们面前,她们都闭门而不见,周慧妃娘娘直接对主子说没有太医会来给殿下看病……直到殿下四岁,因一场大病变得听不见了,那些害人的东西才少了。”
七皇子平安降生后,周慧妃必然不止一次对陈氏母子下过手,还好陈氏警觉,护住了六皇子,后来六皇子因病致聋,不论怎样都构成不了威胁了,又因陈氏一直谨慎低调,从不争宠,对永寿宫唯唯诺诺也不反抗,才令周慧妃逐渐放松了戒备。
春喜感慨道:“殿下的耳聋,虽然令主子心痛,但也可谓是因祸得福了。”
提起当年,穆子越的妃嫔们都各自尴尬地低下头去。徐皇贵妃默默喝了一口茶。穆子越想起,以前关于陈贵人总是照顾不好六皇子的印象,好像最早就是永寿宫传出来的……
周慧妃见她已说得八九不离十了,慌乱不已,颤声道:“春喜,你一派胡言,皇上绝不会信你!”
芳若垂眸:“奴婢也不会劝主子行如此糊涂之事!”
春喜当即啐她一口,道:“糊不糊涂,你自己清楚!”
“皇上,臣妾也想起来了……”
徐皇贵妃摸了摸手上戴着的一只莹润的玉镯,这镯子水头极好,但入手却冰凉彻骨。
“当年的德妃妹妹,依稀有几分肖似先皇后……”
穆子越一阵恍惚,听了春喜之言,又听见徐皇贵妃所说,他也慢慢想起了那位德妃。印象中,他就是因为对方长得有七分像孝仪皇后,这才对她多有宠爱……
似乎也是在那时,他的确没怎么去永寿宫了。但在穆承沛出生后,周慧妃经常请他去看望新出生的小皇子,穆子越是皇帝,此前从未与皇子皇女如此亲近,心里很是新鲜,再加上德妃刚好又得了病,形容枯败,与孝仪相去甚远,他对德妃也就淡了。
春喜所言,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但她有一句话说得极对。这么多年,周氏到底有没有拿七皇子争过宠,他自己最清楚……
穆子越眉心一跳,脱口而出:“周氏,当年朕宠幸陈贵人,果真是因你下了药?”
“皇上!”周慧妃难以置信,“臣妾没有,臣妾怎么敢!”
穆子越道:“你有何不敢?朕就是在你永寿宫宠幸的陈氏,你怎会一点都不知情?若没有你的准许,谁人敢靠近朕!”
穆子越赫然想起,孝仪皇后祭日,就算他再有那个心,也断不会挑那一天宠信宫人!若非那日周氏陪着他劝他多喝了几杯,令他喝醉失了神智……
如今再次回忆当时情形,竟觉得凭空多出几分诡异,在那之前,他从没有醉酒召寝的先例!只是清醒之后,周氏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不停在他面前打骂陈氏,咬定是陈氏一心想上位这才爬上龙床,而穆子越心里也懊恼不已,他做出了令孝仪皇后蒙羞之事,根本连看都不想再看陈氏一眼,因陈氏承宠已成事实,哪能想到这里头还有什么猫腻?
看来当年的事,的确不是朕的错。
穆子越飞快地得到了这一点结论,内心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释然,看向周氏,也多出了几分冷漠:“这么久,想来你也不太记得了,正好邱忆在,就请他一并帮朕审一审吧,也好让朕以后再见到孝仪皇后,能有个交代!”
邱忆没想到新案未破,竟又多出来一桩陈年旧事,但这两样之间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是皇帝亲令必须要审问清楚的,故而邱忆并未推脱。
至此,夜已深了。穆子越倦容满面不欲久留,揉了揉眉心道:“此地就由云曦派人守着,除了邱忆办案,任何人不得擅入。”
“至于你们……”穆子越看了一圈穿得花花绿绿,一脸期待的妃嫔们,他已没什么心情召寝了,“这几日就给朕老实待在各自的寝宫,不得擅自出入、传递消息,违令者斩!”
妃嫔们皆哆哆嗦嗦应了。芳若欲扶周氏起来,正被穆子越瞧见,穆子越冷声道:“差点忘了,周氏去妃位,暂拘永寿宫,芳若打入大理寺大牢,待邱忆破案后再行定夺!”
周慧妃一下子摊坐在地上。皇帝怎会因春喜那个贱婢一面之词就对她如此绝情寡义?不过,此刻的她心里仍有一线希望,皇帝前几次罚了她,最后还不都照样回到了她身边,或许这一次也不怎么可怕,毕竟陈贵人承宠一事时间久远,邱忆又能查出来什么呢?
“皇上!!”云曦抢出来道,“六殿下刚丧母,也不知该去往何处,请准臣这几天带他回府吧……”
穆子越停下离去的脚步,这才记起已逝的陈贵人,略想了一下道:“承泽与你本就亲近,这样也好。”
又对李乘风道:“陈贵人……毕竟是六皇子生母,就晋个嫔位吧。至于封号……”
穆子越想起以前还特意给周氏赐了封号,心里一阵腻歪,道:“封号就免了。”
25、结案
云曦抖开披风,将穆承泽抱了出来。最近晚上风大,夜行易受凉,故而他离开皇宫时,将六皇子刻意放进了披风里。
此时穆承泽似已睡着,头紧贴在云曦胸前,一声不语。云曦轻轻抱他下马,一路上尽量不让他觉察到一丝颠簸。兰萱兰菲已得知了消息,提前备好了卧房,因陈贵人之事,府里为元宵节做的喜庆布置已提前撤下,也私下敲打了家丁下人们,穿着尽量素净,切不可当着六殿下的面胡言乱语。
云曦将穆承泽送到卧房,放在床榻上,本欲为他盖好被子以后便走,只是他一起身,穆承泽便睁开了双目,一只手已牢牢抓住云曦锦衣的前襟。
云曦没料到他会如此警醒,叹了口气道:“阿泽,夜深了,快睡吧。”
“我娘她……”穆承泽欲言又止。
云曦会意,道:“她被带去了大理寺。明日我带你过去。”
穆承泽沉默半晌,最终迟疑着松开了手,慢慢转过身去。云曦为他掖好了被角,等了许久仍未见他有动静,想他应是睡着了,便轻轻退了出去。
合上房门之前,他仍不太放心地望了一眼床塌上的穆承泽,意外发现那团小小的身影正在发抖。
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云曦毫不犹疑地合上门,一阵风似地走回自己屋子,拿上锦被再一次去到穆承泽屋里,也把自己的被子抖开,放在床榻上铺好。
这番动静惊动了旁边的人,穆承泽转过脸,半边面颊已被打湿,这会儿看着云曦竟有些愣神。
云曦脱去外袍,用被子把穆承泽裹成一只包子揽进怀里,闭上眼睛慢慢拍着他的后背道:“睡吧,阿泽。”
这一夜他经常会因怀里的轻微抖动惊醒过来,里衣胸前被打湿了一大片,但他没有起身,只是照例去拍对方的后背,安抚他,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记得几年前,长公主去世的夜晚,他自己也是如此这般,而今他已知道,时光荏苒,该来的会来,该过去的也会过去。
天光大亮时,云曦睁开双眼,见到怀里的那只包子眼皮微肿,还在沉沉睡梦中,一只手依旧抓住了他衣服的前襟。
云曦唤醒六皇子,取了一件素净的旧衣出来,让穆承泽换上。因去世的并非皇后嫡母,穆承泽身为皇子,也不能明着为陈贵人守孝,只能自行注意一些。他项上带着的玉,本就是素洁之物,只是穆承泽自己坚持取了下来,包好之后揣进了怀里,草草扒了两口饭,便跟着云曦一起出了门。
大理寺离安乐侯府并不远,骑马快不了多少,且对于一夜没怎么睡的六皇子来说太过劳累,云曦坚持把六皇子背起来,一路走了过去。
邱忆彻夜未眠,一脸倦色,见到云曦与穆承泽过来,忙拱手道:“安乐侯,六殿下。”
云曦放下穆承泽,开门见山道:“邱大人,可有进展?”
邱忆忍不住苦笑:“侯爷来得真快。我已有了一些头绪,仍在推敲中……芳若我已连夜提审,她与一起跟去储秀宫的两名宫人一口咬定了只是殴打陈贵人,并没有下毒。”
穆承泽一直在看他们说话,忽道:“她……如何中的毒?”
邱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谁,道:“偏殿进去,一间内室的桌案上置了一壶果酒,一只酒杯。毒就下了酒里,杯中和壶中都有。仵作已证实,陈贵人正是饮下了此酒,才中毒而亡的。”
云曦道:“是何毒,可有眉目?”
若能得知具体哪种毒 药,在宫中找到毒 药下落,那么距离抓到凶手也就不远了。陈贵人一向与世无争,无欲无求,这样的人不太可能自杀,所以必然有凶手存在,这一点云曦与邱忆都心知肚明。
邱忆道:“是断肠散,一种较为常见的毒 药,有些农户家中会用此药来灭鼠。”
云曦拧眉,道:“我从未听说宫里有鼠。”
邱忆点头,虽不太适宜,仍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安乐侯一下,道:“断肠散在民间常见,宫中却不太用,所以请皇上下旨搜宫是可以的。”
“至于其他人证,大理寺暂未找到。另外还有几处地方我也未想明白。陈贵人的手指有一处被包扎过的新伤,乃是咬痕。她的手脚都被捆绑过,存在淤痕,脸颊上只有掌掴的痕迹,唇上沾了些断肠散,却也仅仅只有嘴唇上有……”
云曦道:“我见她时,她并没有被捆住。”
邱忆接着道:“所以绳子的下落也很重要。”
宫里人都以为芳若是谋害陈贵人的凶手了,周慧妃定是主谋,但在邱忆这边,即便芳若亲口认罪,也要将所有证据一样样核实。而云曦想找到证据,帮六皇子将凶手正法,他与邱忆不谋而合。
另外,云曦心里也有一个疑问,并不能对邱忆提起,他在储秀宫偏殿明明是安了人的,陈贵人出事时,怎会恰巧一个都没在?
他私下问过王小欢,王小欢道,因是上元节,陈贵人给伺候的人都放了假,若非他坚持,不然也要被赶去看花灯的……
事已至此,怪怨那些人也没用,毕竟防不胜防,谁会提前得知就在这一天,有人要对陈贵人下手?
邱忆接连几日提审查证,并且上奏穆子越要求搜宫,手边积累的证据越来越多……五日后,邱忆神色凝重地来到穆子越面前,这一次的命案因涉及皇室,宗室妃嫔也一并到了场。
穆子越道:“邱忆,你已查得了真相?”
“是。”邱忆拱手道:“臣请陛下搜宫后,只在永寿宫发现了令陈贵人身亡的毒 药断肠散。而捆绑过陈贵人的绳索,也在储秀宫附近的湖里打捞了出来,与陈贵人手脚上的勒痕相符。与芳若一起的两名宫人,都已招认这绳子正是她们当日带去储秀宫的,也是她们禁锢陈贵人时所用,而她们殴打陈贵人时,芳若便趁机潜入内室往果酒里下了毒,导致后来,陈贵人饮下了此酒身亡。”
穆子越一怔:“你的意思是,陈贵人自己喝下的毒 酒?”
芳若身形魁梧,又人多势众,他还以为,陈氏多半是被直接灌下了毒 药。
邱忆解释道:“一般受制于人被灌下毒 药,中途定会拼命挣扎。她脸上并没有被钳制的痕迹,且只有唇上沾到了少许毒 药,别处并未溅到,强行灌药不太可能,所以应是她自己喝下去的。臣查到陈贵人经常被训斥责骂,未曾想不开过,应当不至于自杀,那就是在不知酒壶里的酒有毒的情况下喝了下去。”
周氏披头散发,跪在一旁已有一会儿,哭着道:“皇上,您看,邱大人说了,是陈氏自己喝的……与芳若无关,也与臣妾无关啊!”
周氏自被拘在永寿宫,再放出来时,情绪便不太稳定。她的两位皇子,七皇子穆承沛这几日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三皇子穆承洛心有不忍,却怕惹火烧身,未敢上前。他们都曾尝试去永寿宫看望周氏,但在皇帝授意下,永寿宫被侍卫团团围住,即便是两位皇子也进不去。
邱忆道:“周……娘娘。”
他本想叫周慧妃娘娘,想起这会儿的周氏已无份位,中途硬生生改了口,道:“周娘娘莫非忘了,虽陈贵人是自己喝的,可酒里的毒却是芳若亲手放的,臣在芳若所穿衣服的袖口,找到了一块被果酒打湿的污渍。”
“那算什么!”穆承沛忍不住替周氏鸣不平:“果酒这东西难道不是四处皆有?!”
邱忆看了七皇子一眼,道:“那里头,也有断肠散。”
若只是寻常果酒,的确可能存在巧合。但含有断肠散的果酒,就只有储秀宫偏殿内室才有了!
“而且七殿下……”邱忆颇有些讽刺地道,“你当日为何要去找六殿下与安乐侯他们?”
“邱忆,你何出此言!”穆承沛怒上心头,这是疑他去给投 毒的人望风不成?
“没什么。”邱忆勾唇,“臣只是觉得,七殿下刚去寻安乐侯的麻烦,陈贵人就出事了,有些巧了。”
“我没有!”穆承沛急急争辩,他的确恨六皇子恨得要死,却也没真想要谁的命。
云曦领着穆承泽就在一旁,闻言漠然道:“七殿下的确曾来找过我们。臣与敬王府两位表弟、六殿下,还有当时在场的宫人内侍,都可以作证。”
“安乐侯!”穆承沛恨声道:“我只是想拿百鸟灯羞辱你们,仅此而已!”
穆子越瞪了七皇子一眼:“承沛,你闭嘴!少给朕在这里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