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承洛眸光暗沉,忙将穆承沛拉到一旁。
云曦知道穆子越这是不欲任何一位皇子被牵扯进去了,也未再说什么。
徐皇贵妃一直在推敲邱忆所言,此时不解地道:“邱大人,本宫觉得,将毒 药放进酒里,却不直接喂人喝下,不是有些多此一举吗?事关人命,还是得查清楚了,万不可冤了周妹妹他们。”
邱忆从容地道:“永寿宫里的断肠散是药粉状,化在酒里更易下咽。芳若也许不止是想害陈贵人,酒壶里的毒 酒,其他人,如六殿下也可能会喝。她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寻了个没人的时机,只是没想到王小欢脚程快,走时被他刚好撞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芳若做下伤天害理之事,一时竟未注意到裙摆被树枝划破,衣袖上也不小心染到毒 酒。”
穆子越沉吟片刻,道:“毒既是芳若下的,那便是说,的确算是芳若毒害陈氏了?”
邱忆道:“人证物证确凿。”
邱忆又呈上各人口供,穆子越略看了一遍,道:“那周氏当年之事,你又查得如何?”
邱忆摇头,道:“芳若或许知情,但她并不肯说。臣搜查永寿宫也无果。料想时间久远,再有利的证据也被湮灭了。”
穆子越冷静下来过后,料想也是如此,道:“人人皆言周氏可疑,唯你一心求实,真乃大楚之幸,朕心甚慰。”
邱忆一笑,道:“此事虽无所获,臣却在永寿宫寻到一些别的东西,令臣十分好奇。”
穆子越道:“何物?”
邱忆从袖中取出一物呈上。
“这是除了断肠散之外的另一包药粉。臣已找太医院诸位太医验看过,皆言此药十分歹毒,吃了能慢慢毁去人的容貌,就连银针都验不出来,故而此药有个雅名,叫做红颜劫。意在指,再好的容貌沾了这药也在劫难逃。”
穆子越难以置信,断肠散与红颜劫,一桩命案居然给他牵扯出两种毒,断肠散倒还罢了,红颜劫根本闻所未闻,又是怎么跑到皇宫里来的?
“怎么可能,这东西不是已经……”周氏一愣,待回过神却不顾一切地跳起来,试图去掐邱忆的脖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栽赃陷害!!”
邱忆没料到她突然之间会性情骤变,吃惊不小,差一点就被她的指甲挠到。云曦反应极快,上前一掌将邱忆轻轻拨开,又迅速踢了周氏膝盖一脚,迫使她重新跌回到地上。
“周娘娘,臣方才可没说,这红颜劫与您有关啊。”邱忆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不可能!芳若被你关了,你又在我永寿宫找出了什么断肠散红颜劫,分明就是想污蔑我!”周氏疯狂大喊,额角青筋根根暴起,往日美艳高贵的脸都被衬得狰狞起来。
“说!你是不是陈氏那个贱人派来的,意图离间本宫和皇上!”
穆子越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出言斥道:“周氏,你冷静一点!”
周氏似乎连皇帝的话都不听了,骂了邱忆一阵,又忽然抱着头瑟缩成了一团,不住地道:“不是我不是我,与我无关!!”
在场众人心里皆打起了鼓,周氏看上去不太对劲,但她一贯变脸比翻书还快,也就皇帝爱吃她那一套,谁知这会儿是不是又在装柔弱,故意做戏给皇帝看呢?
“皇上。”许太医适时出列,“臣这几日翻看过往脉案,发现当年德妃娘娘所生之病,病症就与红颜劫药效极为相似,太医院当时一直都未找到病因……”
穆子越望着周氏近乎癫狂的模样,顺着许太医的话,他也想起了七皇子出生后,与周氏七皇子其乐融融之时,形容大变的德妃。
许太医的话,令他不得不多想。其实他对德妃不剩一点感情了,得知她容貌尽毁极有可能不是生病,而是被人所害,顶多唏嘘一阵,但紧接着想起这可能是周氏做的,穆子越冒出了一头冷汗。
他知道周氏娇纵,经常刻意讨好于他,甚至会为了争宠耍小性子,为难低品阶的妃嫔,穆子越一直觉得,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也乐得有人围着他转,甚至分外怜惜只在他面前温柔小意的周氏,可是用这个毒那个毒害人细思恐极,除了德妃,她有没有害过其他妃嫔?还有,他呢?
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穆子越愈发觉得当年宠幸陈贵人并非己愿,周氏定是对他用了药的。那在别的他看不见的场合,她又做了些什么?
穆子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脸色当即便有些不好,邱忆还等着他问话,穆子越已不想继续了。
穆子越淡淡地道:“邱忆,你辛苦了,既然陈贵人一案已找到凶手,接下来就交给皇贵妃处理吧。”
邱忆也知再往下必涉及后宫阴私,大理寺还是不便太过深入,对于皇帝来说,这毕竟是家丑,有朝一日回想起来,怕是要不痛快的……邱忆当即告退,穆子越也不挽留。
徐皇贵妃命宫人将周氏带下去,周氏这会儿似乎清醒一些了,不住摇晃着身子,抬头一见徐皇贵妃,啊的一声尖叫,仿佛见到了死敌一般,又向皇贵妃扑去,幸好几名宫人内侍方才已见她暴躁过一次,这会儿异常警觉,周氏根本还没碰到徐皇贵妃,内侍们便将她压倒在地,周氏被压着动弹不得,时而喃喃自语,时而破口大骂。
穆承沛心有不忍,几次想上前,均被穆承洛死死按住。
真的不太对劲……云曦心道。
他上前与许太医低语几句,许太医壮着胆子走过去替周氏诊了诊脉,惊道:“皇上,周娘娘她……似乎已有中风之兆!”
“病得还真是时候。”敬王冷笑。
穆子越习惯性流露出的一丝关切,闻言已成了漠然。
“母妃!!”穆承沛失声痛哭,不敢相信皇帝如此无情,转向穆子越道,“父皇,求求您了,救一救母妃吧!”
穆子越不耐地摆了摆手:“先将人带下去。许太医给她治治,务必让她活着,朕还有好多事要问她。”
几位宫人将周氏拖出大殿,穆承沛随即跟了过去,穆承洛也担心周氏状况,又恐皇帝生气,迟疑再三还是留了下来。
六皇子静静立在云曦身侧,一语不发,只是当视线瞥过那一对母子离去的背影时,充满了化不开的寒意。
穆子越注视着在座的妃嫔宗亲,沉声道:“陈贵人之事,朕亦感痛心,决定晋她为嫔,以嫔礼下葬。只是陈嫔既去,六皇子该何去何从?”
26、夜会
徐皇贵妃了然:“皇上的意思,是想让六殿下搬去别的宫里吗?”
穆子越点头:“承泽年幼,且他耳朵不便,有人照顾会好一些。”
徐皇贵妃浅笑:“皇上也是为了六殿下着想。只是眼下可有人选?”
穆子越指了两个人,道:“朕觉得梅嫔与杨妃就不错。”
这两位膝下尚无皇子,性子柔和,身后背景也不复杂,穆承泽毕竟是位皇子,他的后边还有云曦,穆子越显然也经过了慎重考虑。
被点到名的妃嫔连忙起身。
杨妃已有两位公主了,的确还想再要个皇子,但六皇子已记事,怕是养不熟了,又是个聋的,到头来定会拖累她……她还年轻,又有宠,不怕生不出儿子,杨妃不太乐意。
“臣妾这儿……公主们还小,臣妾怕照顾不过来,怠慢了六殿下。”杨妃小心翼翼道。
“也是。你已有两位公主,是朕疏忽了。”
穆子越又看向梅嫔,“那你呢,你怎么想?”
梅嫔道:“嫔妾当然愿意照顾六殿下,只是……”
梅嫔低下头,颇有些羞涩地道:“嫔妾已有三个月身孕,恐怕……”
“这是好事!”穆子越大喜,继而想起什么皱眉:“有了怎也不说,前几日还跑去储秀宫,小心冲撞了!”
梅嫔轻抚小腹,眼里满是慈母般的疼爱:“嫔妾之前脉象不稳,一直不太确定,故而也不敢告诉皇上,只怕皇上失望呢。”
徐皇贵妃噙着微笑,道:“恭喜妹妹了。”
梅嫔被宫人扶下去休息。穆子越又点了另几个他以为合适的妃子,也是有诸多原因,无法接收六皇子。
云曦算看出来了,都是些借口罢了,宫妃们怕是觉得六皇子身有残缺,心里嫌弃。他只觉那些人很没眼光,他与六皇子亲近,若是没人愿养六皇子,那就由他来养好了!
穆承泽身份特殊,云曦虽是皇亲,到底比宫里远了一层,且一般年纪小的皇子也没有放在宫外养的道理,大楚没有这般先例,轻易提,穆子越不会允许。但若是六皇子无人问津,还是能争取一下的。
云曦瞥了一眼六皇子,刚巧,穆承泽也在偷偷看他,与他视线相撞,却又马上转过头去。
云曦心道,阿泽定是想来安乐侯府的。
“皇上。”云曦正要开口,太子穆承泓却抢在他前头出列,道:“父皇,儿臣觉得六皇弟年幼,还是为他寻一位德高望重的母妃比较好。”
穆子越点头,他之前挑的妃嫔,大多没过二十,在教导皇子上,的确年轻了一些。
“承泓,你觉得谁合适?”
太子道:“儿臣觉得,皇贵妃娘娘再合适不过。”
穆子越思索了一下,皇贵妃品行他信得过,也是一路伴他过来的,凡事交给她准没错,且皇贵妃至今没有一子半女……
想起每月除去固定的那一天,自己几乎不会去承乾宫,穆子越难免有些愧疚,太子的提议不错,但六皇子原是宫婢所出,若放到皇贵妃名下,岂不是抬举了六皇子?
穆子越抬眼望向徐皇贵妃,满是商量的口气道:“朕一时竟未想起你来……你怎么想?”
徐皇贵妃当即跪下了:“臣妾多年无所出,也很喜欢孩子,愿为陛下分忧,照顾好六殿下。”
她情真意切,毫不作假,穆子越心下满意,反正六皇子也继承不了大位,抬举一下权当安慰皇贵妃也无妨。
“那朕便下旨,六皇子自今日起就送去承乾宫,由皇贵妃照料,至于玉牒……”
云曦心知皇贵妃若要接手,将六皇子接回安乐侯府怕是不可能了。能养在皇贵妃膝下,的确抬高了六皇子身份,但若是连玉牒都改了,六皇子从此便与陈嫔再无半点关系,皇贵妃可就成了六皇子生母。
穆承泽面色惨白,去谁那里都无所谓了,他也知道改玉牒意味着什么。
云曦恳求道:“皇上,陈嫔刚去,六殿下还在伤心难过,不若缓几天再说吧……”
穆子越也瞥见六皇子煞白的脸,想想生母才过世,就要把他送人,的确不太厚道。穆子越心里已过了当年的坎,回头再看六皇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便多了几分疼惜。
“还是你想得周到。玉牒就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多谢皇上。”
云曦还没缓过气,因穆子越下了旨,徐皇贵妃已亲自走了来,这就要将六皇子带回承乾宫了。
“安乐侯,这几日多谢你照顾六殿下了。”
徐皇贵妃朝云曦得体地笑笑,俯身去牵穆承泽的手。穆承泽却闪过身,拉住了云曦的衣角,黝黑的双眸警惕地盯着徐皇贵妃。
徐氏玉手探在半空,略显尴尬。
穆子越也觉出不对劲,远远看了过来。
徐氏就势抬手理了理鬓发,温声道:“六殿下不必担心,住在承乾宫,其实与住在储秀宫并无区别,若是想见安乐侯,只管与以前一样,去韶华宫便是了。”
“阿泽。”云曦蹲下来想揉揉六皇子的脑袋:“你若是不愿意的话,我就……”
“我愿意。”穆承泽忽然放开了他的衣服。
“阿泽……”
“表哥,我知道这是为我好。”穆承泽垂眸,此刻谁都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这一次换他主动去向徐氏示好,低下头轻轻叫了一声:“皇贵妃娘娘。”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皇贵妃温柔地拍拍他的手:“泽儿,以后要叫母妃,明白吗?”
云曦只觉最近发生了太多,先是上元节陈嫔死了,凶手是永寿宫芳若,随后周氏便中了风,紧接着,六皇子被徐皇贵妃收养……一件一件接踵而来,令人应接不暇,回想起来如入云里雾里。
邱忆飞快地结案,但陈嫔之死,他总觉得并没有面上那么简单。
芳若毕竟是周氏心腹,绝不可能贸然做下投毒如此大的事。虽芳若在口供上已认下所有罪行,宫里仍不约而同认定,幕后必是周氏无疑。这也是老手段了,凡主子们犯了错,最后都会记到奴才身上。不过就算穆子越也认为芳若受了周氏指使,他也不会直接给周氏定罪,到并非他对周氏还有余情,仅凭周氏所生的两位皇子,穆子越便不可能按律去处置周氏,只能选择去了份位,将她拘在永寿宫。大楚律,犯罪之人不可抚养皇嗣,三皇子已成年,七皇子又该转到谁的名下,三皇子七皇子的情况可比六皇子要复杂的多。
此外,邱忆对于案情的推断,云曦也觉得有些牵强。
按邱忆所说,芳若先命人捆住陈嫔,趁陈嫔不备潜入内室,往酒壶里下毒,陈嫔后来便是饮了此酒身亡。但陈嫔这些年躲过永寿宫不少明枪暗箭,芳若来过之后,怎会就没有一丝戒备了呢。
而对于芳若来说,储秀宫有人中毒,不论怎样最后都会怀疑到当日去过储秀宫的她身上,这也很奇怪……一般投毒,不是该找个眼线悄没声地去做,如此一来陈嫔也不易发觉,不是更为稳妥吗?
按另两名宫人指认,芳若去内室后不久,她们便放开了陈嫔,路上芳若被王小欢撞见,王小欢进入储秀宫偏殿就发现陈嫔已身亡,从投毒到饮下毒酒,时间太过紧凑,仿佛陈贵人等芳若她们一走就毫无防备饮下了毒酒,这一点也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