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越在龙榻上躺了一日,宣德殿便有圣旨传出,赏赐宁王、恭王等有功之臣金银侍妾,册封五皇子穆承涣为福王,七皇子穆承沛为纬王,因时间仓促,册封典礼能免则免。
若对于这道圣旨朝臣们还颇有微词,紧接着的下一道旨意,便让他们都闭了嘴。
皇帝病重,令宁王与福王监国!
谁是储君,至今仍是个谜,但这两道圣旨对谁最有益处,是显而易见的。
宁王党,如齐镇宇等人,私底下都在为宁王鸣不平,宣德殿救驾宁王功不可没,晋亲王都有资格,金银美女可不就与敷衍差不多了?皇帝对宁王未免太苛刻。五皇子封王他们无话可说,七皇子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宁王封王是凭战功,七皇子又是凭的什么,难道四皇子谋反时连个屁都不放就有功了不成?
前阵子七皇子据传犯了错被匆匆挪出了玉阳殿,原以为圣宠不再,皇帝隔三差五想起来仍会经常赏赐,比起其他两位皇子,七皇子仍是受宠得多,皇帝病重期间,为了宠爱的小儿子,显然不怎么讲理,幸好他还记得七皇子终身不得入朝,若是让七皇子一起监国,岂非打脸?
从圣旨看,经历了琅琊之战与救驾之功,再没人会因耳不能闻将宁王排除在皇位之外,即便皇帝本人也一样,不过一下子得到实惠最多的反而是五皇子这匹黑马,七皇子的王位因不入朝显得鸡肋,但他明晃晃打着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这一条幅,也叫人有些看不清了。
都这时候了,皇帝究竟想立谁做太子?
敬王听说这两道旨意后冷笑了一声,宁王再有功,皇帝也不会轻易晋其为亲王,否则宁王真的就是一家独大,穆子越显然不想被迫选择宁王,五皇子与七皇子这时就是硬抬起来与宁王抗衡的。也许在穆子越眼里,五皇子才是不错的人选,他与宁王关系不错,这回救驾又露了大脸,不像宁王那小子,大好机会居然跑去捉四皇子,结果天大的功劳换来了金银和美女,敬王真想抽一抽那小子,叫那小子清醒一点!
五皇子救驾有功,封王无可厚非,前福王原是穆氏旁支,早年也是因战功封的王,没几年便病逝了,论辈分算是皇子们的远房叔叔,因无子嗣,这个王位后来一直悬而未决,穆子越直接便拿来赐给了五皇子,相当于变相削弱了旁支,一举两得。
福王也就罢了,纬王又是怎么回事,礼部是不是谄媚过了头,如何拟出了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封号?
对此,礼部准备了一番充分的解释,纬意在指纬地经天,治世之才,七皇子书读得好,连皇帝陛下都十分满意,特意弃别的封号不用,替七皇子圈出了这个纬字。
比起五皇子的福王,六皇子的宁王,如此显得七皇子的纬王更受重视,直接令穆承沛激动地差点晕过去。
别误会,穆承沛是气的。
皇帝要封他为王,早就有巴结的人传到了他耳朵里,穆承沛小心思多,当即便使人去礼部走了一趟,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他当然是喜欢最尊贵的那个封号。若他得封荣王,就连宁王、恭王也得让他三分,按穆子越对他的宠爱,应是很有把握的,可是最后他的封号竟是纬王,穆承沛简直也要与穆子越一样吐血了。
他很怀疑,拟这个封号的人是不是与他有仇,自从在畅音阁被踢了一脚,他受伤的部位一直就不太对劲。当时虽肿得厉害,太医院也保证了只是皮肉之伤,结果肿很快消了下去,那个地方却不中用了。不论穆承沛换了多少个侍妾侍寝,那里始终垂头丧气,侧妃周雨儿从前也是他的心头好,可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穆承沛都没能再与她度过一次良宵,在周雨儿与侍妾们怀疑的眼神中,穆承沛仓皇而逃。
事关男人尊严,他不敢轻易向别人透露,私下里请相熟的太医前来看过,太医也没能瞧出什么毛病,只道穆承沛大约是被五皇子那一脚吓出了阴影,自己不想而已。穆承沛将信将疑,可又不敢找别的太医来看,生怕走漏了风声。皇帝不会立没有子嗣的皇子,硬不起来的当然更不行,一旦被皇帝得知,这辈子可就没希望了……
穆承沛有苦不能说,只得命人去搜罗各种民间秘方秘药,不要钱似的往自己身上用,每日三餐必要有一道虎鞭大补汤,奇怪的是,旁人这么个折腾估计连觉都睡不成了,穆承沛仍是没有半点动静,为了不叫侍妾侧妃起疑,只能绝望地改吃药力强劲的春药,但是最多只能让他流鼻血,那处就像死了一样,怎么都没反应了。
一位江湖郎中委婉地问他,是不是曾用过虎狼之药,穆承沛想起刚受伤止痛那会儿,下半身完全没有知觉,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他一直都很谨慎,入口的身上穿的都会验一下是否有毒,但有的药与毒不同,用多少,用多久都会不一样……穆承沛心已凉了大半,究竟是谁下的狠手,这不是叫他断子绝孙吗?而他既不敢让皇帝知道,也不敢让齐国公知道,若他们知道了,定不会再往自己身上花半分精力。
册封的旨意一下来,七皇子府的人满面喜色,穆承沛却沉着一张脸,纬王?好一个纬地经天,他听着却像是萎,真是特意为他选的封号!是耻笑他不行吗?为何不是荣?!
这是穆子越的旨意,穆承沛不敢不从,憋憋屈屈地成为了萎王。
他当然不会知道,穆子越原是为他圈了荣字。荣者,身份高贵,受人尊敬,可常随李乘风在皇帝面前晃悠的王小欢乍见之下却愁容满面,穆子越好奇追问,王小欢道,这个荣字,令他想起了先太子,还拭了一把眼泪,试问这个世上除了德慧太子,谁还更配用荣字?
王小欢的话简直戳了皇帝心窝,太子乃穆子越嫡出,出身比穆承沛强出不知多少条街,当初就连太子都未用的荣字,穆承沛却用了……穆子越觉得不妥,他的本意是给七皇子加点分量,过犹不及遭人嫉恨就不好了,遂弃荣字不用,为穆承沛另挑了既特别又颇显帝宠的纬字。
王小欢是宁王的人,宁王殿下不喜七皇子用到荣安长公主封号中的荣字,王小欢三言两语就办好了,纬是宁王亲自为七皇子所挑,想来七皇子应会喜欢。叫王小欢说,眼下只剩三位皇子了,宁王殿下由太后教养,那才是真正的尊贵,就连他家殿下都未封荣王,七皇子何德何能,也妄想高出殿下一头,即便不是殿下的意思,他也要拦,当然王小欢聪明,不会把他家殿下推出去吸引七皇子的仇恨,那就让七皇子……纬王去恨德慧太子好了。
95、承涣
因皇帝抱恙,负责监国的两位皇子,开始在宣德殿东暖阁办公。
穆承涣很讨厌被拘在一个地方,刻板地坐上大半日,奏折上全是些拗口的他看不太懂的话,那些尚书还一个劲地问:“福王殿下有何看法?”
他的看法就是他不适合处理政务,尚书们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却非要等他拿主意,待他出了错,再和蔼地教导他,穆承涣被训多了,心里只觉得抗拒,再有人问他,他便一本正经道:“请宁王殿下做主。”
这样,穆承涣才得以松了口气。
休息时,内侍奉上了茶点,穆承涣吃了一小块点心,果然是御膳房的风格,令他无比想念家中那帮厨子,他们的手艺经曹媛调教,早就脱胎换骨了,也把他的胃口养得无比刁钻。
穆承涣无聊地撑着下巴,坐在他对面的宁王,也没有去动那些茶点,穆承涣眼尖地发现,宁王随身带了一只食匣前来议事,食匣中放的定是宁王府做的小点心吧?
穆承涣顿时有些眼红,他家王妃这几日不太舒服,顾不上为他置办,眼看着表哥对六皇弟的体贴——说不定就是表哥亲手做的小点心——怎么办,他也好想吃。
其实穆承涣想多了,云曦的伤才刚好,尚未有时间去学做糕点,表哥也没那个打算,因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宁王,云曦怕御膳房出来的东西不妥当,便让兰菲与春喜备了一些,专门叫阿泽带在身边而已。
表哥有令,穆承泽二话不说照办,心中无比幸福,最近表哥的伤已大好了,天天温香软玉在怀,眼下又被穆承涣羡慕崇拜的小眼神瞧着,穆承泽心情很不错,难得示了回好,把食匣递了过来。
穆承涣感激涕零地吃起了宁王府的小点心,感觉自己总算活了。其实宁王对他还不错,他一直觉得宁王不爱说话,实际上宁王只是性子冷了一点,也从不像纬王那样,开口闭口就羞辱他。
穆承涣微微侧过头,壮着胆子道:“六皇弟,你不觉得烦闷吗?”
穆承泽细长的手指拈起一块精致的点心慢慢用完,才道:“五皇兄是指哪方面?”
“哪里都是!”穆承涣烦躁地揉了揉头:“我就实话实说吧!自从被封了王,我府里整个都乱套了……父皇硬塞了好几个女孩子过来,非要我选两个做侧妃,她们成天在府里走来走去,我不喜欢,不想选,媛媛这几日也不理我……”
他都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明明把媛媛救回府的时候,媛媛还是很高兴的。
穆承泽也被穆子越塞了一府的美人,早有经验了,道:“把她们交由王妃处置即可。”
别的不提,宁王妃处置这些人可是很有一套的,因是御赐的侍妾美人,不能直接放出府去,就在前院挑了处宽敞的屋子叫她们住下,好吃好喝也不亏待。至于后院,对不住,宁王府的后院只有书房与主院,实在腾不出地方。若她们想见宁王,也得等宁王回府才行,宁王殿下最近忙于朝政,一般都在将军府与将军大人探讨国事……
宁王妃心好,愿意养着她们。换作宁王本人,说不定全充作了烧火丫鬟,过两日她们就自己哭着闹着要走了。
穆承涣惊讶地道:“这便行了吗?”
穆承泽道:“不然呢,叫她们服侍你如何?”
“我不要。”
穆承涣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坚持的,在他眼里,那些弱柳扶风的美艳女子,全都比不上一个贴心的曹媛。
他早就觉得宁王办事很有一套,既然连宁王都这么说,回去就把那些女孩子交给媛媛处置。
“六皇弟,我、还有一事……”
许是宁王头一次未拒人千里,穆承涣又多了些胆量,继续请教道:“最近府里有人说、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媛媛很生气,罚了那些人,我……”
这才是穆承涣最想问的。自从封了王,总有人不停向他示好。不必说,定是有人觉得福王殿下将来能一飞冲天,特意来抱大腿了。
穆承泽笑道:“五皇兄为何要专门与我说?”
穆承涣长长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宁王,小声道:“我觉得只要向你说了,也许就不会再烦恼了……六皇弟,是不是人坐了那个位置,就会变啊?”
宣德殿正殿与暖阁之间隔了一道门,穆承涣的目光正落在那道门上,满是复杂。
“也许吧。”
穆承泽也不清楚,究竟是权与欲使人疯狂,还是人的本性如此,有些人花了一辈子沉迷其中,并非他们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哦……”穆承涣托着腮,颇有些怀念地道:“记得小时候,四皇兄也没那么坏的。”
但四皇子后来大逆不道挟持君父,穆承涣听人说,这是因为穆承浚太想当皇帝,为了那个位置移了性情。
还有父皇也是。
御花园那条地道里的火早熄灭了,地道也早就堵死了,穆承涣却总能回想起那场冲天的烈焰。父皇没有去救媛媛,他知道父皇的命比他们几个加起来还重要,不该责怪父皇,可他仍是无法忘记父皇对危难中的媛媛视而不见,丝毫不管媛媛也曾救过他的命,更不管她肚子里的穆氏子孙……
那场火给穆承涣带来的震撼极大,他甚至大不敬地想,是不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都很自私?
“我其实,不想变得像四皇兄与父皇那样……我到底该怎么办?”
“五皇兄,这个问题恕我不能为你解惑。”
穆承泽难得拍了拍他的肩,将食匣收好,拿起没批完的奏折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穆承涣呆呆坐着,听见穆承泽道:“其实你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没必要何事都让别人为你做主。”
穆承涣似懂非懂,学宁王的样子开始办公,刚凝神了一会儿,待见到案前还有一人多高的折子,穆承涣突然蔫了。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好容易挨到一天的政务处理完毕,外头却下起了暴雨。有内侍拿了几把油纸伞过来,分发给诸位大臣,大臣们与宁王福王道别之后,便各自散了。
不巧的是,油伞已分派得差不多了,最后仅剩下一把,穆承涣原打算与穆承泽共用,凑合着一起出宫,宫门口就有他家的马车,坐上便可,穆承泽却命人直接把伞递到他手里。
“五皇兄请便,我再等一等。”
穆承泽不慌不忙,穆承涣不知他在等什么,也不与他客气,撑着伞跑向宫门,中途见到表哥也撑了一把油伞,冒着雨匆匆往东暖阁的方向赶去。
穆承涣回过几次头,远远见到宁王向表哥说了些什么,表哥展颜一笑,最后他们两个一起撑着伞,往另个方向去了。
即便在雨中看不太清,穆承涣也能猜到他们长袍的袖子必是靠在一起,掩盖住紧紧交握的手,他忽然觉得,孤零零独自撑着伞的自己有些可怜。
回到府里,曹媛已命人备了干净衣裳,熬好了姜汤等着他,穆承涣本来冻得有些凉的手又热乎了起来。喝完姜汤,他照例伏在曹媛高耸的腹部听了听,孩子快七个月了,在肚子里皮得不行,经常闹得曹媛休息不好,曹媛嘴上不住抱怨着,眉宇间却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