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你还吃小孩子的醋不成!”云曦哈哈大笑,吃饱了拿了一只干净的竹筷捏在手里敲了敲兰菲的头,悠悠地道,“这么闲,你那个青梅竹马怎么还不来?”
“他……出远门去了,这阵子没在家,过、过几日就来了。”
兰菲与王生感情正好,就好像猫被踩到了尾巴,涨红了脸,慌慌张张逃走。
过了一会儿兰萱回来,塞给云曦一张纸:“少爷,这是我从府里选的几个丫鬟,瞧着还不错,少爷身边也该添人了。”
云曦揉了揉额角,道:“不是有你和兰菲吗,为何还要添人?我如今除了上朝,大部分时日都呆在宫里,也就回来休息一下,应当没那么多事吧。”
“可是少爷……”兰萱犹豫了一下道,“少爷至今还未成家,这府里没个主内的,我与兰菲再一走……”
“不必担心。”云曦温声道,“府里还有张管家帮我,处理得来的。少爷我也快二十的人了,那些贴身丫鬟还是不要的好,你帮我挑一些手脚灵便的做做活计就行。”
云曦于女色上并不热心,上一世四处征战,不愿娶了妻还要累得人家担惊受怕,故而一直未娶。这一世经历了生死,习惯一个人以后,又收了个小徒弟,还多出许多安排来,忙都来不及,成家的欲望反而更不强烈了。
另外,还有一桩兰萱与兰菲都不知道的秘密。荣安长公主曾私下向皇帝求过恩典,云曦的婚事可由他自己做主,所以穆子越也从不插手他的终身大事。
其实云曦年轻有为,又有爵位在身,想与安乐侯府结亲的一抓一大把,可是不论谁家,向皇帝一打听,皇帝陛下都明确表示他不管,这些人无奈,又试着上门来找安乐侯,说实话,安乐侯脾气还不错,只是一隐晦地提起自家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对方就直接端茶送客了,可不就是看着眼前有个香饽饽干着急,却连个能下嘴的地方都没有。久而久之,他们也就知道,安乐侯八成是不想成家了。
兰萱并不知晓长公主为云曦秘密求了恩典,而且就算知道,她也放心不下。想当初长公主收她与兰菲入府,应是存了让她们两个做少爷通房的心思,只是这些年她们与少爷相依为命,少爷只当她们是姐妹,对她们并无半点男女之情。如今兰菲与她都有了喜欢的人,若再不能为少爷找个贴心的,总觉得对不住长公主收养之恩。少爷都快二十了还未娶亲,皇上又不为少爷指婚,这偌大的侯府往后可怎么办……兰萱忧心忡忡。
云曦丝毫不知自己的婚事差点让兰萱愁白了头,他最近的心思都在教导六皇子上。这几日六皇子说话顺畅许多,也习了好几个新字,看来当初的坚持都没错,云曦便琢磨着要不要让六皇子再进一步。他以前听教他武艺的老师张亦诚提过,世上有一门叫做唇语的功夫,只用看对方唇型,就能得知对方在说什么,被一些宫廷暗卫用来刺探机密。若穆承泽能学会,就真的与常人无异了。
但是,要从何处去寻会唇语的人?云曦自然第一个想到了穆子越,可暗卫乃皇家机密,皇帝手下会不会有这样的能人异士还很难说,即便有,肯不肯让其来教导穆承泽也不一定……
云曦决定先去敬王府向穆子起打听消息。
“你说唇语?”穆子起皱眉,“突然问这做什么?”
因敬王从不公然与任何皇子来往,云曦便未贸然提起六皇子,而是道:“这几日无意间听人说起,有些好奇罢了。”
穆子起朝他盯了片刻,似乎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一时兴起,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那原是流传于南诏宫廷的秘技。”
南诏?云曦愣住。南诏正是荣安长公主和亲远嫁的地方,是大楚当年实力最强劲的邻国,但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大楚吞并,不复存在了。
云曦眼下只关心唇语,道:“那咱们大楚有没有会的人?”
“不清楚,或许有。”穆子起迅速思索了一下:“当年我为皇兄组建暗卫,也曾提议过招揽一些会唇语之人,但因唇语本身源自南诏,皇兄并未应允。你知道的。皇兄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南诏。”
云曦点了点头。天下人人皆知,穆子越不喜南诏,连带着文武官员、身边伺候的人也甚少会提起这两个字。倘若方才直接问到皇帝跟前,恐怕什么都打听不到了。
只可惜,关于唇语的线索,就要这般断了……
不对。云曦转念一想,既是宫廷秘技,张亦诚又从何得知?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妥,但是不论怎样,张亦诚也不在人世了。
穆子起淡淡地道:“我想你也不会对南诏有兴趣。若是只问唇语,皇宫里没有,不妨去民间多找一找,保不齐还真有会的人。”
“好……”云曦心道,也只能如此了。
他在军中多年,手下士兵来自天南地北,派些人去各处打探消息并不难,难就难在极有可能一时半会儿寻不到,那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
云曦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凭他自身学武的经验,天下武学多有触类旁通之处,比如掌法,通常需要勤练掌力,比如腿功,则需要勤练腿脚,唇语应是与眼力有关,平时让六皇子多注意观察别人说话时的口型总没错,以后若真寻来会唇语的人,再行请教便是了。
离开敬王府前,云曦犹豫了好一阵。上一世敬王得病而亡,虽不是迫在眉睫,若能早些防范总是好的。但他要用什么理由去说服敬王?若贸然提起,睿智如敬王,会不会对他起疑?
云曦与敬王关系不错,可王侯之间也得避嫌,不能经常来往,能劝一次是一次了,因此还是不顾一切地道:“王爷,这几年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穆子起没能立即明白他话中的深意,道:“你怎么突然客套起来?”
“不是客套!”云曦急了,论年纪敬王比皇帝还要年轻一些,病了没多久直接就去了,那时得到消息他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天有不测风云,王爷也该注意一些,凡事多想想承汶承浩他们……”
穆承汶与穆承浩乃敬王之子,提起这两个孩子,敬王总算听进去了,好笑地道:“你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他们两个都挺好,也很听话,从来不用本王操心。”
云曦实在没辙了,只得无奈地道:“那舅舅可不可以权当帮我的忙,以后多保重身体呢?”
久违的称呼,令穆子起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他直直看向眼前挺拔的年轻人,他与荣安从小一起长大,情同亲兄妹,看到云曦就仿佛看到荣安长公主还在世时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拍了拍云曦的肩膀,温声道:“曦儿的话,当然可以。”
13、赠剑
云曦去韶华宫时带上了兰萱的手艺。兰萱做的小点心比御膳房的还要好吃许多,穆承泽最早尝过一次后,就巴巴地盼着云曦来教他,也能顺道尝一尝安乐侯府的手艺。到了授课的日子,六皇子大清早就守在韶华宫门口,一见云曦便小跑上来,接过他手里的食篮,眉开眼笑道:“核桃糕、绿豆饼、杏仁酥……”
云曦止不住笑骂:“正经的不会几句,吃的不用教你就会了!”
穆承泽这会儿与他很熟了,抱着宝贝食篮嘿嘿一笑,迈开小短腿就跑。云曦充其量就是吓唬他一下,他总觉得六皇子饭量又见涨了。如今虽然整个人神采奕奕,不再是当初那个畏畏缩缩怕被打的孩子了,可是脸上依旧没多几两肉,明明还是包子的年纪,却不像只包子,实在有点可惜……
自从念了书,穆承泽变得懂事许多,藏起来吃完自己的那份点心,就乖乖把食篮还了回来,主动坐到案前写字。云曦在读书写字之余,教了他一些简单的拳脚与剑法,恰当习武可强身健体。穆承泽的资质谈不上有多好,但他有许多人所没有的专注,不骄不躁。这也是以前拼命学说话一点点磨出来的,不论做何事都稳扎稳打,慢一点没有关系,一旦会了就有模有样。云曦颇骄傲地想,六殿下若认真起来,还真有几分他当年的风范,不愧是他收的小徒弟。
穆承泽最近爱喝果酒,累得满头大汗时喝上一杯,神清气爽,只是入了冬,春喜恐他一下子吃进凉的身体不适,果酒也要温过之后才让喝。平时就将酒壶放进屋檐下面的一只瓷盆子里,泡上热水捂着。穆承泽写完当天的字或练完功后,云曦便允他喝上一小杯解馋。不知是不是错觉,每每他带了果酒来,六皇子写字练功就特别快。
这一日写完字,穆承泽照例去取早就为他暖上的果酒,殿外却有人尖着嗓子道:“皇上驾到!”
云曦眼皮一跳,忙拉着六皇子跪好。片刻工夫,穆子越便领着一群宫人内侍走入殿内。
穆子越本是无意间路过,见到云曦心里很是高兴,笑着道:“快起来吧。朕今日路过韶华宫,听见里边有声音,还想着莫非云曦来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又瞥了一眼六皇子道:“承泽也起来吧。”
云曦不慌不忙起身,也拉了穆承泽一把,行了一礼道:“皇上,臣在教六殿下写字。”
“是吗?”穆子越自然而然道,“拿过来给朕看看。”
内侍将六皇子刚写完的那几页呈上,穆子越粗略扫了一眼,只觉字迹工整,并无错处,作为小孩子已不容易了,颇给面子地道:“写得不错。”
穆承泽此时已能粗粗认出一些唇型了,低头道:“多谢父皇,是表哥教得好。”
穆子越没料到竟是六皇子回的话,竟然还如此流利,一时奇道:“承泽,你能听见?”
穆承泽摇了摇头:“表哥教我多看多说,自己记下来的。”
穆子越一下子来了兴致:“那朕便考考你。”
云曦笑道:“皇上,可别出太难的题,六殿下答不来的。”
穆子越凝神片刻,道:“三字经,如何?”
这是小儿启蒙时必学的,穆子越也问得相当放水。
穆承泽一板一眼通篇无错地背完,穆子越又指了几处句子,穆承泽一一解了出来。
穆子越还欲再问下去,云曦抢先一步道:“千字文不行,六殿下学得慢!”
穆子越笑:“这也很不错了。”
他还是很好奇,穆承泽对答如流,根本不像耳聋之人。
云曦替穆承泽道:“六殿下如今每日都会练读写各三个时辰,如今才刚学千字文。”
“滴水穿石。”
穆子越会意地点了点头,瞥了一眼穆承泽,从前每每见到六皇子,六皇子都是低着头,穆子越也没仔细看过这个儿子,如今一瞧,六皇子五官俊秀,一双凤目晶亮,面容不太似生母,反到有几分像他,心里有些满意,看穆承泽便顺眼了一些。以前总觉得有个身有残缺的儿子传出去很是丢人,如今看来倒也不是不能补救。
不过,这也得看老师是谁。穆子越感慨,若换做别人,恐怕六皇子就并非现在的样子了。
穆子越叹道:“云曦,你教得很好。”
云曦心里很是高兴,仍道:“臣教的大多数师父都会,也是六殿下自己肯吃苦。”
穆子越笑着摇了摇头,不由想起了七皇子穆承沛。若论资质,七皇子胜于六皇子,有文盛明带着,已经在学资治通鉴了。但是论勤奋,这会儿天冷,七皇子怕还是赖在永寿宫的被窝里呢。六皇子书读得慢,写字也一般,可因耳不能闻,这些都变得弥足珍贵,得来不易。
穆子越在心里不断比较着,目光落在六皇子身上穿着的半旧袍子上。入冬了,陈贵人恐儿子冷,多给他裹了几件旧衣,饶是如此,与同年健壮的七皇子相比,六皇子还是瘦得可怜。
穆子越想起最近储秀宫仿佛没再召太医了,难得和颜悦色起来:“承泽,你最近身体可好?”
穆承泽一愣:“很好。”
穆子越道:“云曦也教你习武了?”
“是。”穆承泽点头,“每日不写字了便会习武。”
穆子越眼睛一亮:“那你可会舞剑?”
穆承泽想了想,老实地道:“不会整套剑法,还在学。”
穆子越道:“无妨,你随意舞来便是。”
他对这个儿子本无任何期望,突然发现对方能文能武起来,也可谓意外之喜。
云曦在旁安静听着,也不插话,穆子越令穆承泽舞剑,云曦便将佩剑解下,递给了六皇子。
那佩剑正是当日在宣德殿穆承泽抱住的那一柄,立起来与穆承泽的个子差不多,穆承泽也不畏惧,稳稳地单手执剑,挽了个剑花,目光所到之处,已颇具几分沉静。穆子越忍不住在心里道了声好。六皇子动作并不快,一出手稳如磐石,接下去便是一连串的……挑抹点刺绞截提斩,穆子越哑然失笑,都还只是些基本剑招而已。
舞闭,六皇子擦去额头汗水收剑。穆子越心情不错,唤来内侍低语了几句,不一会儿,内侍捧了一只明黄色的剑匣过来。
“承泽,云曦的剑太长,不适合你。朕给你这把短剑,往后都学会了,再舞给朕看。”
他一下子说的太多,穆承泽一时不能领会,抱着剑匣不知所措,云曦瞄了一眼匣子里头的剑,心想皇帝这回还真舍得,忙拉了拉穆承泽的胳膊,穆承泽会意,抱着剑匣跪下谢恩。
云曦灵机一动道:“皇上,六殿下既舞了剑,臣这个做师父的,也只能献丑了。”
“好啊!”
穆子越正有此意。安乐侯年少成名,武艺卓绝,算起来竟已多年未见了,当然求之不得。云曦闻言微微一笑,仗剑提气跃入院内。此时恰逢天空落雪,云曦身影矫健,一抖剑锋,顿时剑光无数,快若游龙。一旁的穆承泽看得屏住了呼吸,一套剑法下来,身上锦衣竟未被雪沾湿分毫,穆子越龙颜大悦,直呼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