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真是可怜,一辈子都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楼天道可惜的摇了摇头,看伏城的样子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任剑远虽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渊源,但此时也看出了楼天道的用心,道:“你别听他蛊惑。”他知道楼天道干多了蛊惑人心的勾当。
任剑远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应该趁乱逃跑别去管这件事,道:“咱走吧。”
伏城没有回答他,他根本没听任剑远的话,他觉得自己应该试试,万一成了呢?好像是小时候徐云起考功课自己不会,在两个答案中来回犹豫,总是在想,万一有一个是对的呢?
而任剑远拦不住伏城,无论是伏城还是楼天道,这两人的功夫远在他之上,他们要干什么任剑远根本拦不住。任剑远只见伏城的身形一闪,大殿内一半的烛火顷刻间熄灭,整个大殿变得昏暗了不少。就在这样昏暗的情况下,任剑远看到了伏城的脸,悄无生息的出现在楼天道的身后,下一刻,伏城的刀已经来了。
这实在是很漂亮的一招,任剑远再练个五年也不一定会有这样的道行,他甚至连伏城的刀出鞘的瞬间都没看见。楼天道一点也不慌张,手上的拂尘朝后一扬,卷上了伏城的万安刀。楼天道身形后仰,脚尖往前错了两步,他转身的时候和伏城打了个照面。
伏城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他快速抽出自己第二把刀,正是那把西域短刀,更适合贴身近战。短刀如疾电惊雷,刀锋朝着楼天道手腕而去。
楼天道顺势后退,这两刀都跟他贴身而过。而那拂尘不知道是什么神兵利器,卷上万安刀竟然一根毛都没掉。
任剑远都忘了逃命,今日这场战斗是千载难逢的,看上去都是最简单的招数,却是高手之间的对决。
伏城终于皱了皱眉,他在生死教时有个外号叫三刀封喉,他想杀人大多数时候都只需要三刀,而现在两刀都没有碰到楼天道的衣角。楼天道变强了,虽然伏城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确实变强了。
伏城心里突然慌乱起来,他面对敌人很少这样慌乱,他大多数时候都不会输,然而如今却害怕了。
楼天道装作好惊讶的样子,道:“你为何不使一使无相刀法?”
伏城面色冷峻,按住刀柄的手一紧。楼天道知道,他知道伏城全部的过去,甚至连无相神刀的部分都知道。他知道伏城没有练成,杀了达泽也没有成功。他在扰乱伏城的心智,楼天道在用达泽来激怒他。楼天道要的效果是伏城还未比试就在心里输了,他想击败伏城的内心。
楼天道又循循善诱道:“不过是一个达泽而已。”
不过,是一个达泽而已……
伏城的胸膛微微起伏,他知道这是一个阴谋诡计,想方设法的把达泽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但效果并不明显,达泽之死在他心中狠狠刻下,他没有办法把他剥离。伏城两刀在胸前交叉,两刀一长一短,他突然感到绝望起来。
楼天道不信什么邪神出世,但却有点想看看无相神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不再被动,他想激伏城出手。拂尘如同一把剑一样在空中变得笔直,伏城试图躲闪,却被一击打中肩膀,鲜血在空中蔓延开。
任剑远一咬牙,伏城的败势太明显了,第三刀还没出就已经节节败退。
楼天道的拂尘在伏城身上打出三道重创,伏城只能咬牙招架,楼天道最后一击是伏城的胸口,拂尘坚韧足可捅穿。然而他还没得手,背后却猛地一疼。楼天道一回头,发现任剑远站在他身后,手持沧海剑,任剑远道:“我说,你能不能别小看我们市井小民?”任剑远要是再不出手,伏城说不定能活生生被打死。
楼天道怒道:“滚!”
“你要我滚,我偏不滚。”任剑远接下楼天道的掌风,按照他这个人的品行应该是要被一掌击中佯装而退,趁机溜之大吉。而此时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要给伏城争取时间。
任剑远回头看伏城,发现他变得有点奇怪,他大口喘息,好像在压抑着某种急于寻找出口的情绪,他眼神有些散,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下来。对方还是没有出第三刀的意愿,任剑远道:“你要打赶紧打,要跑赶紧跑,小爷我顶不住了!”
任剑远只扛了三招就已经不行,他知道再这样下去,是要死在当场的。
兴许是怕任剑远真死了,伏城终于开口说话了,道:“你想看无相神刀?”
楼天道的动作停了,他回头看着伏城,伏城低着头,他本身就生得高鼻深目,此时投下一片阴影,在昏暗的烛火中根本看不清表情。
楼天道觉得事情要坏,他必须马上解决伏城。楼天道的拂尘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连空气中的压力都微微改变,这把拂尘力可碎石,撞上去就是个死。而现在拂尘都劈头盖脸,如同泰山压顶一样罩上伏城的面门。
拂尘的来意凶猛,真气如同利刃割开空气,伏城突然抬头,用那双眼睛直直的望着楼天道,直到对方距离他半米的时候才动手。楼天道只感觉伏城的手腕一动,然后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平平无奇,完全看不出是任何路数,平凡的像是刀法里最基本的起式,入门师父随手演练的一个招式。那时候楼天道才陡然心里发寒,这一招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无相刀。
刀锋突然变得锋利无比,似乎能够破空世间一切,只听刷的一声,横劈砍断了楼天道的拂尘。拂尘上无数的马尾毛突然被拦身折断,如同天女散花一样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楼天道在无数马尾毛中看到了伏城的眼睛,凌厉而凶狠,却又有点脆弱,如同困兽一样绝望。
刀光刺眼,拂尘上断裂的马毛纷纷扬扬,像是在下一场大雪。楼天道大手一挥,马毛如同被风雪吹散露出一片清明,然而伏城和任剑远已经不见了。
楼天道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发现上面有血,刀锋割破了他的脖子。楼天道有点害怕,仔细摸了一摸,才发现那是一道极其浅的伤口,只伤了他的皮肉。
一个不能杀人的邪神,不过是一条狗。
外面是天罗地网,他们逃不出去,楼天道笑了起来,他转身的时候看到了罗摩,罗摩变得更加苍老,像是一个害虫一样躲在阴冷的角落,冷冷看着刚才楼天道和伏城交手。
“你觉得那些人能杀了他?”罗摩的声音太老了,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
“有时候杀了猛兽的是蚂蚁。”楼天道说的是那么的无所谓,好像是在玩逗蝈蝈的游戏,那些人能杀了伏城更好,杀不了找点乐子也行,外面的手下是生是死不在楼天道的考虑范围之内。
楼天道把断掉的拂尘随手扔了,他看着罗摩的样子,其实是有点得意的,看吧,你所信仰的邪神也不过如此。
第126章 残兵败将
在最后一刻, 伏城带着任剑远离开了现场, 他原本想过拼死一战真的把命交代在这里, 但他在一瞬间想到了周衡,心变得柔软了, 人也变得更加脆弱, 最后他选择逃跑。
要回到周衡身边去,伏城当时一直在想着这句话。
任剑远看出来了, 伏城的武功和楼天道相当,楼天道要不了伏城的命, 伏城也要不了楼天道的命, 他心里大约是有什么疙瘩。
伏城和任剑远的踪迹很快被人发现,国师府内部果然高手如云, 任剑远觉得有点麻烦,但不论谁挡在他们面前都被伏城解决了,他发觉伏城这人真是善到了一个极致, 这种复杂的情况下, 那些冲上来的侍卫都没有性命之忧。任剑远想上去补一刀,但又觉得自己的做法显得很小家子气。后来任剑远想通了, 他本来就是市井小民,从青楼勾栏里生长出来的浪荡子, 要什么面子?
于是伏城在前面打, 他在后面善后,就像是个手持镰刀收割麦子的庄稼人。别说,他们这个配合出奇的有效, 当真在国师府杀出了一条血路。
然而那些人就像是杀也杀不完的蝼蚁,不要命一样涌上来,任剑远渐渐感到有些吃力,他抬头看了一眼伏城,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永远那么准确,用最简单的一招让那些人丧失行动力,与此同时并不伤及性命,他这招可比普通的杀人要难多了。
任剑远站在伏城身侧,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起来,老天爷果然如此公平,他给了伏城远超常人的力量,又给了他成百倍的束缚。任剑远忍不住想,如果伏城能够杀人的那一天,该是什么样的情况。
到时候血流成河究竟是天下之幸还是不幸?
任剑远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不论幸与不幸那都不是他一个任剑远能干涉的事情。
但伏城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人越来越多,伏城总会有体力耗尽的那一刻,任剑远懂了,楼天道这是要活生生耗死他们。
他们从马房进来的,这里是一个陷阱的入口不再安全。任剑远和伏城一路杀敌,任剑远的剑都已经架到来人的脖子上了,才发现那是胡放。
胡放他们暂时躲在一间厨房里,但并不安全,总会被人发现。胡放身后是只有十七个人,被困在国师府的人原本有五十多个,但其中三十个被楼天道吸成了人干。胡放带人救出剩下的人,他们大多数都是重伤,一路走一路逃还损失了两个人。
胡放看伏城和任剑远的样子就知道刺杀国师的计划失败了,道:“太乱了,出不去,外面都是官兵。”
“正门守卫最松懈,你们从正门走,杀几个官兵换上衣服然后顺势逃出去。”一直没说话的伏城突然道。他早就料到他们根本没有安排第二条退路。
“你呢?”任剑远问道。
“我去引开他们。”伏城道。
任剑远有点犹豫,他觉得伏城的状态有点怪,他一方面觉得伏城足够强大不会出事,但又觉得伏城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不想跟我一起死就快走。”伏城又道。
任剑远算不上那么轴的人,人已经救出来,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任剑远道:“话是你说的,别怪小爷不讲义气。”
“滚。”
任剑远一听这话,就听出伏城话里的嫌弃来,心想自己不能跟他捣乱,他说了一句告辞就果断带着他的弟兄们离开了。只不过江湖人说再见,一般都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命再见。
人已经走了,现在只剩下伏城一个人,还有满地的尸体,有点恐怖也有点寒冷,却是伏城非常熟悉的环境。
杀人吧,伏城在心中有一个声音,杀人你就能活下去,放弃你的优柔寡断,唤起你内心的渴望,动手吧,天下无一人会因此来指责你。
伏城打开了木门,门后是三百禁卫军,伏城要凭借这样的力量走出一条路,他可能会在真正的生死一瞬激起杀心,也有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死去。他做好了准备紧紧握住了刀,却没想到打开门后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门口是一场残忍的战斗,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黑衣人对仗禁卫军,跟他在国师府内的战斗毫不相同。黑衣人干脆利索的杀人,虽然都戴着面罩,但伏城认出来了,那是李肖窈送给周衡的轻骑兵。李肖窈送给周衡是让周衡守住天下,而他却愿意出动这样一支队伍来救自己。
李肖窈的轻骑兵和禁卫军并不是一个等级上的军队,轻骑兵随着镇北军打北莽蛮子,这四十九个轻骑兵哪一个身上没有背负数百条性命?他们在京都憋的快疯了,都是一群肃州来的饿狼,此时就像是猛地开了荤。而街上的禁卫军虽然数量有三百多人,但地处京都养尊处优,只有被击退的连连溃败的份儿。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但第一次没有让伏城感到反感,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鲜血是甜的。
就在这时候,伏城看到了黑衣人中一双熟悉的眼睛,黑白分明让人无法忘记。他刚杀了一个人,眼底映衬出一片血光。
伏城完全不敢想这件事,周衡来了,太子爷绝对不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一旦被楼天道抓住带到御前,那么周衡将会一败涂地。
而伏城和周衡最大的区别在于,伏城想到最坏的打算,周衡会拼死不让它发生。
在肉`体上伏城不需要周衡来拯救,在精神上伏城却急需一剂良药,尤其是在他刚想过达泽之后。
伏城将刀捅进一人肩膀上,顺势挑了他的手筋,他挥着刀,穿过这些刀光剑影,慢慢的朝周衡走去,最终他走到了周衡的身边,如同他们第一次在柳荫巷对敌一样背对背而站。
守护好对方的后背,这是他们一生的承诺。
伏城手起刀落,斩断所有人前来的路,周衡那边也是如此,他们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神接触也只有刚才那一下。挥刀,劈砍,穿刺,对面的人倒下,他们理所当然的填补对方的空隙,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他们的动作像是练习了成百上千遍,好像生来就是为了遇到彼此。
远处有将领和周衡打了个暗号,周衡知道收尾的时候到了,他对那将领遥遥一点头,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在夜色中乍起,轻骑兵训练有素,人头攒动摆出了一个掩护撤离的阵法。
随着马蹄声响起,一辆马车从夜色中驶来,驾车的人是死侍小五。马车怒气冲冲的势头,冲进人群中都没有丝毫停顿。伏城和周衡手掌一搭马车,下一刻人已经在马车上。小五驱赶马车,马是好马,踩破了一人胸膛,车轱辘碾过去,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小五似乎是要把马车开到天上去,马车甚至有一段凌空跃起,然后又重重的跌落在地。